第281節(jié)
“無非是朝政上的事兒,咱們也不好多打聽,”年氏坐到軟榻上,撿起只蜜桔輕輕剝著,“去吩咐廚房多備些丹參,這幾日咱們給王爺做的湯飲都放要一些?!?/br> “是,”凌兮福了福身,上前替年氏點亮燭臺。 清晏閣 四阿哥睡了一天,膝蓋雖然還腫著,但精神好了不少。 蘇偉把炕桌搬到床上,端著碗跟四阿哥一起吃飯。 食盒里的菜擺出來,一邊是清粥小菜,一邊是鹵好的雞腿,油汪汪的鴨架。 “丁芪說了,你吃藥期間不能吃太油膩的,”蘇大公公舉著雞腿,把菜粥往四阿哥眼前推了推,“你這粥都是江南貢米熬制的,聞著可香哩。” 四阿哥白了蘇某人一眼,端起粥碗喝了兩口,“你今天又把魏珠給得罪了,那人可跟梁九功他們不一樣,不會白白咽下這口氣的?!?/br> “放心吧,我早解決了,”蘇大公公成功啃完一個雞腿,抓起一旁的布巾擦了擦手,又往下一個進發(fā),“我下午讓小英子又去了趟暢春園,背著人給魏珠帶了五千兩銀票,他收了銀票,嘴自然就閉上了?!?/br> 四阿哥輕揚眉梢,看了蘇偉半天,末了嘴角微微一翹,“五千兩啊,蘇大財東出手可真是大方?!?/br> “好說,好說,”蘇大公公再次干掉一只雞腿,端起冬瓜湯喝了半碗,長出口氣道,“反正也不是我的錢,我讓小英子從你私庫里提的?!?/br> 半柱香后, “張起麟!” “奴才在,”守門的張公公連滾帶爬地進了臥房。 “撤膳!”雍親王把喝干凈的粥碗往桌上重重一放。 “我還沒吃飽呢,”正在拆鴨架的蘇公公企圖反抗,奈何收拾碗盤的張公公一點不講兄弟義氣。 “你個小氣鬼!”油著一張嘴的蘇公公拽過四阿哥的手狠狠蹭了蹭。 四阿哥手上一使勁,把人整個拉到眼前。張起麟提著食盒一溜煙地出了房門,沒看到蘇公公今天第二次漲得通紅的臉。 “恩,”四阿哥咂咂嘴,伸出來的舌頭在唇上轉了一圈道,“今天的鹵味做的地道,這個廚子該賞!” 入夜,恩澤園 “這小十八也是個厲害人物,”九阿哥與八阿哥坐在書房里,“平白讓老十吃了這么大個虧,還好皇阿瑪沒再繼續(xù)追究,要不然真是里子、面子都丟光了。” “是胤誐自己犯蠢,”八阿哥接口道,“他這性子若是再不改改,遲早會闖下大禍?!?/br> “他平時闖的禍也不小啊,”九阿哥無奈一笑,“好在他身份不同,皇阿瑪總不會太過追究。倒是四哥,今天早晨這出好戲,沒能趕上還真有些遺憾呢。” “你們啊,”八阿哥淺笑著搖了搖頭,“未及上朝,皇阿瑪就讓四哥回去了,這說明噶禮一事還不足以動搖四哥的地位?!?/br> “哼,”九阿哥冷聲一笑,一手在桌上輕輕敲了敲,“不過,我擔心的是,他肯幫噶禮求情,會不會是知道了咱們跟曹李兩家的關系?不想讓江南落于他人之手,這才冒險一試?” “你的擔心與我的猜測不謀而合,噶禮能找到四哥出面,必然是掌握了足夠的籌碼,”八阿哥走到書架旁,撿起只小巧的玉壺在手里把玩著,“不過,沒有證據,他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若是直接向皇阿瑪稟奏,就等于說明他自己對江南也有所覬覦。噶禮的事已經讓皇阿瑪忌諱他了,這個時候,他是絕不敢再貿然行事的?!?/br> “沒錯,八哥言之有理,”九阿哥的眼神亮了亮,“這一次,噶禮是注定人頭落地了,等到查弼納一上任,咱們在江南的籌謀可就真的塵埃落定了?!?/br> “塵埃落定?現(xiàn)在還早了一點,”八阿哥微微一笑。 九阿哥眉頭輕蹙,不解地道,“八哥的意思是——” “噶禮還得幫我做一件事,我還不想讓他現(xiàn)在就死,”八阿哥手上一松,玉壺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六月初三,噶禮一案得到圣裁:噶禮身為大臣,任意貪婪,又謀殺親母,不忠不孝已極,著自盡。其妻亦令從死。其弟色爾奇、子干都,著斬監(jiān)候。昌泰之子干太,發(fā)黑龍江當苦差,家產并入官庫。 翌日,圓明園 四阿哥的膝蓋復原的很快,沒幾日就能下地了。但蘇公公怕有后遺癥,日日跟屁蟲似的看著,一旦走路走多了,立馬嚷嚷著休息。 “爺不過是腫個膝蓋,這都養(yǎng)了快半個月了,哪有那么嚴重?”四阿哥在湖邊溜達,對蘇公公的大驚小怪完全不屑一顧。 “膝蓋是人體關節(jié)你懂不懂?”蘇偉一路繞到四阿哥眼前,讓他看著自己真誠的臉,“現(xiàn)在不好好保護,等老了有你遭罪的時候!丁芪都說讓你好好休息了,反正皇上又沒讓你回去上朝,干嘛不多躺兩天呢?” “再躺爺身上就要長蘑菇了,”四阿哥念叨了一句,嘴角驀地一彎,一臉壞笑地湊到蘇偉耳邊,嗓音沉了又沉道,“還是,你喜歡夜夜自己動,所以不想讓爺?shù)膫禳c好???” “師父——”小英子一路小跑過來,見到四阿哥連忙一行禮,再回頭看自己師父,像只蒸熟的螃蟹,傻愣愣地站在太陽底下。 “越來越不禁逗了,”四阿哥輕笑一聲,心情頗愉悅地坐到一旁的石凳上。 “王爺,”小英子果斷放棄蒸熟的螃蟹,直接向四阿哥稟報道,“張廷玉大人傳來消息,說昨天傍晚在刑部自盡的噶禮,午夜時又死而復生了!” 第352章 圈禁 康熙四十八年 午夜, 陰森的刑部大牢死氣沉沉,看守的牢卒捏著鞭子挨個牢門查看,那些曾經風光一時的官宦僚臣,一旦進入這里,也都只能縮著身子,倚在臟亂的干草上昏昏欲睡。 走到最里頭的牢房前,勞卒厭惡地唾了一聲。牢房里已經沒有了犯人,卻停了一口漆黑的棺木。 一代封疆大吏,曾經頗受萬歲爺偏愛的兩江總督噶禮,如今只得了一口薄棺。被賜自盡之后,勉強算留了全尸。 不知何處吹起的冷風卷動了墻邊的燭火,投在地上的陰影顯得越發(fā)猙獰。 勞卒看了一眼烏沉沉的棺槨,沒來由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真是倒霉,”勞卒小聲地嘟囔了一句,剛想轉過身,一陣讓人背脊發(fā)涼的摩擦聲在晃動的燭影中幽然響起。 “人去矣,我可出也……”原本自縊而死的人,歪著脖子推開了棺蓋,在勞卒瞪大的眼中慢慢坐起。 六月初四,圓明園 蘇偉聽了小英子繪聲繪色的描述,摸著滿胳膊的雞皮疙瘩道,“那后來怎么樣了?” “后來還是死了,”小英子搖頭晃腦地接著道,“那個勞卒還算有點膽子,看見噶禮詐尸了,回頭就抄起了墻角的斧頭,把噶禮的頭整個砍了下來,這回是徹底沒氣兒了?!?/br> 蘇偉抖了抖肩膀,回頭看四阿哥,四阿哥手撐著眉心,神情嚴肅。 “這事兒,估計三分真五分假吧,”蘇偉思忖著道,“畢竟,只有那一個牢頭在現(xiàn)場。就算噶禮真沒死成,估計也就剩最后一口氣了。讓那牢頭發(fā)現(xiàn),肯定怎么能立功怎么說。” “爺并不關心那牢頭是否夸大其詞,”四阿哥沉下嗓音道,“事關欺君,那牢頭就算有所夸大,應該也沒膽子無中生有??扇羲f的話都是真的,此事就不是小事了。天一亮,噶禮的尸身就會被領走,如果沒有人發(fā)現(xiàn),那這個已死之人,就徹底逍遙法外了?!?/br> “照你的意思,”蘇偉瞪大眼睛,一屁股坐到四阿哥跟前,“噶禮詐尸不是個意外?就像當初得麟一樣,是有人想用假死救他!” 四阿哥點點頭,蘇偉有些不可置信,“得麟那時候好歹是他父親監(jiān)刑,而且人還遠在盛京,有機會渾水摸魚尚可理解。這噶禮可都深陷刑部大牢了,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哪有那么容易就成事的?再說,這人都已經被判了刑,救出來也是死人一個,誰還會費那工夫?” 四阿哥沒說話,一手放在石桌上,輕輕蜷起。 蘇偉眨巴著眼睛思索了片刻,突然一驚道,“皇上不會懷疑到咱們頭上吧?你都被罰跪了,噶禮也定刑了!” “你當為什么還有人在噶禮身上費工夫?”四阿哥打斷蘇偉的話,“這個時候的噶禮,唯一的價值,就在爺?shù)纳砩狭??!?/br> 六月初五,雍親王府 鈕祜祿氏從東花園回到西配院,剛好碰到李氏領著郭氏往外走。 “側福晉,”鈕祜祿氏福了福身,郭氏也低頭沖鈕祜祿氏行禮。 李氏簡單應了一聲,頭也不轉地帶著郭氏徑直而去。 鈕祜祿氏撇了撇嘴,沖著李氏的背影冷聲一笑,扶著慕蘭的手臂進了詩玥的院子。 “主子,鈕祜祿氏小主來了,”絮兒替鈕祜祿氏撩開簾子。 倚在榻上的詩玥放下手中的繡繃子,笑著沖來人道,“怎么這么一會兒就回來了?東邊的花可都開了?” “開了,開得可好看了,”鈕祜祿氏一點不見外地坐到詩玥身邊,撿起繡繃子邊看邊道,“只可惜啊,東花園的景致再好,大體也是比不過圓明園的?!?/br> “怎么提起這個了?”詩玥給鈕祜祿氏倒上熱茶,“你不是也不愿意跟福晉出去嗎?” “我說的又不是我,”鈕祜祿氏放下繡品,接過茶碗道,“jiejie這幾日不出門,是沒看見李氏的黑臉,真是連側福晉的臉面都顧不得了,見到誰都愛答不理的?!?/br> “李側福晉就是那個性子,”詩玥又撿起針線繡起帕子來,“都是側福晉的位分,王爺只帶了年氏去,她能不生氣嗎?” 鈕祜祿氏輕笑一聲,拿下帕子壓了壓唇角道,“咱們府上,這種爭風吃醋的事兒,還真少見呢?!?/br> 詩玥手上一頓,針尖刺破手指,冒了一滴血出來。 “哎呀,jiejie怎么這么不小心?”鈕祜祿氏連忙拿著帕子來擦,被詩玥笑著躲過了。 “不過就是扎了一下,還費你一條帕子做什么?”詩玥說著把手指含進嘴里,整個人嬌俏了起來。 鈕祜祿氏呆了呆,她倒甚少看到詩玥稚氣的一面。 “小主,”絮兒恰在此時走進屋門,沖兩人福了福身道,“程太醫(yī)來了?!?/br> “程太醫(yī)?”鈕祜祿氏擰了擰眉,轉頭對詩玥道,“jiejie,你身子不舒服???” “不是,”詩玥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只是程太醫(yī)說我有郁積之癥,要時時調理,這段時間吃著他的方子,他就時不時地來給我把脈。” “原來如此,”鈕祜祿氏呼出口氣,拍了拍胸口道,“這個程太醫(yī)醫(yī)術還是不錯的,jiejie也該好好配合。說到底,什么事兒都沒有自己身體重要。” “是,你放心吧,”詩玥一手撐起下巴,“有個程太醫(yī)嘮叨我就夠了,你可別跟著添亂?!?/br> “jiejie這是不識好人心,”鈕祜祿氏笑著站起身,“今兒我就先回去了,省得耽誤太醫(yī)診脈。jiejie可別一味躲懶,我明兒來監(jiān)督jiejie吃藥?!?/br> “你可饒了我吧,”詩玥說笑著把鈕祜祿氏送到門口。 鈕祜祿氏走出門時,程斌還站在院內,見到鈕祜祿氏出來,連忙低頭行禮,一點不敢越矩。 鈕祜祿氏從他身前走過,微微側視的目光中帶了一絲探尋。 鈕祜祿氏走后,絮兒將程斌領進屋內。 “又勞煩太醫(yī)了,”詩玥坐在榻上,淺笑著道。 “小主客氣了,這都是微臣分內之事,”程斌躬身行了一禮,上前為詩玥把脈。 “給程太醫(yī)搬個小凳來,”詩玥邊伸出手,邊吩咐絮兒道。 “多謝小主,”絮兒麻利地搬來了小凳,程斌也未多做推卻,俯身坐到了詩玥身前,將手指輕輕搭到了挽起袖口的皓腕上。 兩個人都端正地坐著,絮兒無聲地守在門外,整個房間都靜悄悄的。 窗邊的柜子上擺著白瓷瓶,一捧綠枝帶著嬌嫩的黃色小花,看起來不打眼,但味道十分香甜。 詩玥看著眼前規(guī)矩有禮的年輕男子,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了另一個身影。 那時候自己還是個侍女,被人呵唬利用慣了,突然被一人溫柔相待,竟覺得一點也不真實。在他面前,不用在乎身份之別,不用琢磨人情利益,做朋友,好像一開始就那么簡單。 “小主的手指刺破了,”程斌突然打破了屋內的寧靜,收回診脈的手,從藥箱里拿出一瓶藥膏,“微臣給您上點藥?!?/br> “不——”詩玥剛想出口拒絕,程斌已經將藥輕輕點到了詩玥的手指上。 “病無大小,小主還是多注意些為好,”程斌把藥膏放回箱子里,拱手起身道,“微臣再給小主開張新方子,請小主一定按時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