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節(jié)
庫魁端著托盤向門外退去,蘇偉看著那一打漸漸遠去的銀票,突然有了不太好的預感,“什什么意思啊?” “這是我讓庫魁去你的那幾間鋪子里,挨家提的,”四阿哥一臉悠然,“作為懲罰,五千兩,爺回頭拿去賞人用了!” 東小院里陷入一片詭異的沉默。 門外的二張公公極有默契地堵住了耳朵。 果不其然,下一秒,一聲翻天覆地的怒吼伴著一個矯健的身影飛速向早早跑出了門的庫魁追去。 還在內廳的四阿哥冷哼一聲,撿了塊兒不那么甜的點心狠狠咬了一口,“不讓你疼一次,就不知道長記性!” 十一月二十九,川陜總督府 奉命去堵截糧草的巴彥,行色匆匆地趕回了總督府,剛一進大廳,就沖鄂海一拱手道,“大人,屬下白跑一趟,年羹堯早有準備,壓根沒走川甘交界,而是借道青海額魯特,直接把糧草送進了甘肅!” “什么?”鄂海一拍桌案站了起來,“這個年羹堯!這是擺明了要跟本督作對了!” “大人,現在動氣也于事無補,”巴彥湊到鄂海跟前,“大人要防止姓年的惡人先告狀啊,如果年羹堯和富寧安背后是雍親王,那咱們可就被動了!” “你這是什么意思?”鄂海皺起眉頭。 巴彥嘆了口氣,“自打太子被廢,您在京城連個遞話的人都沒有。您想,萬歲爺要是追究起來,雍親王肯定偏幫年羹堯和富寧安啊。到時,明知大軍糧草不濟,作為駐守邊關的封疆大吏卻袖手旁觀,萬歲爺還不把火氣都撒到您頭上!” “讓甘肅自己調配糧草,那是皇上也應準的了,”鄂海強撐著道,“我不過是奉命行事,要追究也得先拿甘肅那幫官員開刀!” “唉喲,您忘了?”巴彥走到鄂海身后,“甘肅巡撫綽奇,之前還暗中聯(lián)系過您,話里話外不離八貝勒。那人明顯也是有靠山的,這事兒論到底兒,還是只有您孤家寡人一個??!” “京中形勢復雜,連太子都能被廢,雍親王、八貝勒又有哪個能靠得住的?”鄂海沉下臉色,“當年,皇上沒有因為齊世武而遷怒于我,反而一直委以重用。與我關鍵時刻脫離太子一派,一直保持中立有很大關系。如今,儲位未定,皇上對諸多皇子都懷有猜忌之心,這種時候我就更不能貿然站隊了。否則,只怕非但不能自保,反而引火燒身啊?!?/br> “我明白大人的顧慮,”巴彥壓低了嗓音,“可是,時不我待啊,萬歲爺到底不年輕了。依屬下愚見,雍親王、八貝勒之間的水太深,大人不去參合也罷。但是,有一位皇子,既得萬歲爺欣賞,又與雍親王、八貝勒都有特殊情誼。您要是靠攏他,不但今后有人替您在京中說話,而且,無論將來誰繼承大位,您都不會有性命之憂啊?!?/br> “哦?”鄂海瞇起眼睛,略一思索后恍然道,“你是說,十四爺?” “正是,”巴彥一拱手,從袖中掏出了一封信,“這是西安將軍席柱,托屬下轉交給大人的?!?/br> 十二月初一 福晉帶著茉雅奇、伊爾哈一同往八爺府赴宴,蘇偉一身六品太監(jiān)補服,聲勢浩大地跟在后頭。 張起麟是一臉興奮,從進了八爺府就是一副沒進過城的鄉(xiāng)下人模樣,看得蘇偉直想把他踹出去。 “我就說張保、庫魁跟著就行了,你來干什么?” “我來保護你啊,”張起麟拍拍胸脯,“他們倆來純屬壯聲勢的,還能真跟人動手不成?這要真出個意外,還得看兄弟的?!?/br> “你別給我丟人,我就謝天謝地了,”蘇偉瞪了張起麟一眼,“又不是沒見過房子,這比咱們王府差遠了!” “我是新鮮嘛,”張起麟樂呵呵道,“兄弟坤寧宮都呆過,還真就沒來過八爺府呢,好幾次我都想扒咱們墻根,往這邊瞧瞧了?!?/br> 前頭八福晉已經迎了出來,見到四福晉,立刻停下腳步,恭敬一福道,“妾身給王妃見禮了?!?/br> “弟妹客氣了,”四福晉笑著上前,拉過八福晉的手,“咱們這么年的妯娌了,何必如此見外呢。” “四嫂說的是,”八福晉起身,見到四福晉身后的兩位格格,立馬一臉驚訝道,“這就是四哥的兩位千金吧,好一陣沒見,如今都是大姑娘了,這模樣長得真好,一個比一個俊俏。” 四福晉笑著讓茉雅奇、伊爾哈上前,兩位格格齊齊一福道,“見過八嬸嬸。” “好,好,”八福晉笑嫣如花,回頭讓丫頭拿了兩個荷包過來,給了兩位格格一人一個,“八嬸嬸的一點小心意,以后多過來陪八嬸嬸說說話?!?/br> 兩位格格道了謝,一行人進了后花園。 園中已聚集了多位宗親貴婦,但三福晉沒有來,所有人以四王妃為尊,大家見了禮,就在花閣中落座。 花閣內擋了卷簾,布置了很多火盆,伴著閣外的梅花香氣,頗有幾分置身花海之感。 八福晉又讓人上了各色梅花糕點,大家打趣說話,一時倒也熱鬧。 蘇偉與一眾奴才站在花閣外,張起麟也不再玩笑,環(huán)顧了花園一周后,捅了捅蘇偉。 蘇偉順著他示意的方向看去,馮進朝正站在一片假山之后。 第384章 接頭 康熙四十八年 十二月初一, 八爺府 熱鬧的花閣中, 八福晉對茉雅奇和伊爾哈似乎格外殷勤,頻頻往兩人的碟子里夾添各式糕點。得知伊爾哈喜食咸酥, 又特意讓廚房添了蛋黃rou粽和花生酥糖來。 一旁坐著的九福晉董鄂氏, 端著茶碗溫和道,“怎么不見八哥府上的小格格、小阿哥?算起來, 弘旺也兩歲多了,該會走了吧?” “會了會了, 就是最近有點兒傷寒,這么冷的天也不好往外抱, ”八福晉嘆了口氣, 一副很是cao心的模樣,“寧楚格的身子就更弱了,但凡見點兒風, 總得頭疼腦熱個十天半月的。這府里的孩子本來就少, 我是一點不敢大意啊。” 八福晉這話讓在場不少人都微微一愣,八福晉卻一臉泰然,微笑著低頭飲茶。 倒是敦郡王妃,出自漠南蒙古阿霸垓部的博爾濟吉特氏,毫不顧忌地直言道, “八嫂既然這么喜歡孩子, 怎么不多生幾個呢?八哥成親這么久,府里的孩子也確實少了些?!?/br> 博爾濟吉特氏出身高貴,父親是扎薩克多羅郡王烏爾彰噶喇普。平時在皇親妯娌中說話就沒什么忌諱, 旁人聽了也只能一笑置之。 八福晉同樣,似乎并不驚異,反而十分自然地嘆口氣道,“弟妹以為八嫂不想嗎?只是,我這身子……” 八福晉撫上小腹,神情悵然,花閣內的女眷瞬間明白了大半。 八福晉又搖了搖頭道,“貝勒爺體貼,一直顧念我身子不好,處處包容。加之,我初嫁進府時,年輕氣盛,不懂為皇家開枝散葉的道理,一味耍小性子。這兩年,后府人少,肚子也不爭氣,貝勒爺又總在朝上,可不就耽誤到現在了嘛。” 八福晉滿目憂愁,一眾女眷倒都心有戚戚然地安慰起她來。 四福晉沒有說話,低頭默默飲茶,心下對于八爺府此次設宴的目的,已有了大概猜測。 “我這次請各位嫂嫂弟妹來啊,就是有事相求,”八福晉抬起一張笑臉道,“哪家有適合的姑娘,可別藏著掖著。我們府上現在就求多子多福,等回頭抬進來,我保準兒一個個好吃好喝地供著……” 眾人都被八福晉逗得一笑,八福晉捏著帕子掩著嘴角的笑意坐下,落到膝上的指尖狠狠卻刺進了掌心! “弟妹對八弟是真真用心了,”四福晉一臉感慨,端起茶碗輕輕刮著茶沫道,“說起來,我那個侄女就不爭氣了,進府這么多年,白白封個側福晉,也沒見能為你分憂?!?/br> “四嫂這說的哪里話,”八福晉彎了彎唇角,“嘉怡再能干不過了,我身子不好,都是她打理后府,貝勒爺都常??滟澦亍!?/br> “哦?”四福晉翹起眉梢,“那她倒還出息了些。我這個做姑姑的,跟她也是有日子沒見了。今兒既然到了府里,也不好不聞不問。不知弟妹可否行個方便,帶我去看看她?” “這有什么不方便的,合該她來給四嫂請安的,”八福晉派了個侍女去叫人,回頭對四福晉道,“嘉怡貴為側福晉,本也該出來陪客的。只是她近來身體也不好,一直在房中休養(yǎng),我就沒讓人打擾她?!?/br> “哪就那么嬌弱了,一準兒是躲懶呢,偏你還慣著她,”四福晉嗔了八福晉一句,有意無意地瞄了一眼還站在花閣外的蘇培盛。 叫人的小侍女很快回來,身后卻沒有跟著旁人。 八福晉正要詢問,小侍女就俯身在八福晉耳旁,低語了幾句。 四福晉沉靜地飲茶,好似沒有看到兩人的交談。 八福晉聽了小侍女的話,面露困惑,卻來不及細想,只能一臉歉意地對四福晉道,“這事兒弄得,真是對不住四嫂,都是我沒把嘉怡照顧好?!?/br> “怎么了?”四福晉抬起頭,“難不成,真病得挺重?” “倒不是病得重,”八福晉捏著帕子在手里繞來繞去,“是受了濕寒,身上出了疹子。嘉怡說怕把病氣過給您,不好叫您去看她,說等他日身子好了,再去給您請安?!?/br> “這出了疹子可不是小事,”四福晉皺了皺眉,“我們是親姑侄,哪能到了門口都不去看看?這樣吧,還是勞動弟妹,帶我去瞅瞅她,看她沒事,我回頭也好像家里交代?!?/br> “這——”八福晉一時語窒,偏頭看了剛才的侍女一眼,那侍女偷著沖她搖了搖頭。 “怎么?”四福晉微微揚起眉梢,“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不是,”八福晉勉強笑了笑,腦中轉了幾轉又開口道,“也是弟妹的私心,到底是我請您來的。這您要真過了病氣,回頭弟妹怎么向四哥和貝勒爺交代???” “這話也是,”一旁的九福晉跟著幫腔道,“四嫂貴為親王王妃,身份貴重,還是小心一些好?!?/br> 四福晉看似一臉為難,猶豫了半天,終究嘆了口氣道,“那也罷,我今天是來做客的,總不好給主家添麻煩。這樣吧,讓下人代我去看看,也替我問候一聲?!?/br> 八福晉略一怔,四福晉已經側身對書瑾道,“你帶兩個人,跟八福晉的婢女一起去看看嘉怡。就說今日不方便,我改日再去瞧她,讓她先養(yǎng)好身體?!?/br> “是,”書瑾福了福身,先一步走到花閣邊等候。 此時,八福晉已不好再出言拒絕,否則太過引人懷疑,只好示意剛才的侍女帶書瑾去嘉怡的院子。 嘉怡的小院離花閣并不算遠,布置也十分得當,只是外頭站了幾個高大的婆子,顯得有些突兀。 侍女走到一個婆子跟前,又小聲耳語了幾句。 婆子頓時一臉為難,侍女也是沒辦法道,“福晉都應下了,你們就帶她進去看看吧?!?/br> 幾個婆子對視了一眼,最終還是不敢完全違逆福晉的意思,帶著書瑾進了嘉怡的房間。 “喲,這不是蘇公公和張公公嗎?” 馮進朝穿過花園拱門而來,看到院門外的蘇培盛和張起麟似乎十分驚訝。 “是馮公公啊,”張起麟彎了彎嘴角,“今兒咱家跟蘇公公是跟隨王妃過府飲宴來的,王妃惦記著貴府側福晉,讓我們陪同侍女過來看看。” “那哪能讓兩位公公干站著等呢?”馮進朝上前兩步,指了指不遠處的假山,“那邊有亭子,兩位公公跟我過去歇歇腳吧?!?/br> “那敢情好,”張起麟拱起手,“有勞馮公公了?!?/br> “客氣,客氣,”馮進朝頭前引路,將兩人帶進了假山。 三拐五拐,一堆山石中間出現個空洞,馮進朝壓低了嗓音道,“蘇公公可快著點兒,這里不安全?!?/br> “放心吧,”蘇偉沒跟馮進朝廢話,直接鉆進了山洞。 繡香正躲在山石后頭,手里的帕子團了又團,等見到蘇偉進來,眼圈霎時就紅了,“蘇公公,我可算見到您了!” “繡香,”蘇偉扶住撲到跟前的小丫頭,放輕了嗓音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你們遇到了什么危險?” 繡香用力點了點頭,淚珠連串地往下掉,“之前在京外園子里的時候,貝勒爺就總莫名其妙地把小主帶到了一個單獨的小院里,還不讓人跟著。小主每次回來都很害怕,我問她什么,她也不說。直到我們回了京里,貝勒爺讓人把我們院子嚴密看了起來,不許隨意進出。小主的精神很差,離不開我,我就也留在了院子里??烧l知道,誰知道……” “繡香,冷靜些,慢慢說,”蘇偉放緩了語氣。 繡香勉強自己鎮(zhèn)定下來,繼續(xù)道,“每晚貝勒爺過來,都是外頭熄燈以后,身后還帶著一個披著斗篷的男人。我因為被關在廂房里,也看不清那人長什么樣。但是,那個男人總是在小主房里,呆到半夜才出來。等到第二天,我去伺候小主,小主身上就都是行房過后的痕跡。再后來,就有府里的大夫過來,給小主診脈,開的又都是養(yǎng)身坐胎的藥??墒牵K公公你也知道,貝勒爺他明明——” “我知道,”雖然一開始的想法被證實,但蘇偉的心里還是十分詫異,八阿哥竟當真做出了這種膽大包天之事! “這些日子,我和小主都怕極了,”繡香垂下頭,嗓音帶著絲絲顫抖,“我們想了各種辦法,泡冷水澡,偷吃寒涼的食物??墒?,貝勒爺的人看得實在太緊,我們連一點藥都沒辦法弄到……” “這樣不行,繡香,”蘇偉嘆了口氣,面上帶了些許不忍,“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嘉怡小主一直懷不上孩子,八阿哥會怎么辦?” 繡香有一瞬的怔愣,抬起頭時仍然不太明白,“可,可,混淆皇室血脈,是欺君殺頭的大罪啊?!?/br> “但小主在懷孕期間,最起碼是安全的,”蘇偉抿緊嘴唇,“八阿哥那個人,做事一向心狠手辣,干凈利落。如果,他認定嘉怡小主懷不上孩子,那她就失去了唯一的利用價值。到時,為了隱瞞真相,小主會是第一個被滅口的人。” 繡香倒抽了一口冷氣,整個人瞬間搖搖欲墜,“那,我們怎么辦啊?” 蘇偉皺緊眉頭,在原地走了兩圈,“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嘉怡小主順利懷上孩子。不管是誰的,最起碼可以拖延一段時間。在這段期間,我會盡快安排,讓你帶著家人逃出京城!” 繡香扭緊手帕,身子繃成了一條直線,好半天才顫抖著嗓音道,“蘇公公的意思是,我們小主她,必死無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