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御醫(yī)微松一口氣：“天下大統(tǒng)、國運興隆，殿下及腹中胎兒自可得到護佑；臣還請旨，召天下佛門大尊, 于望雪樓設下天機陣，以盛安宮城為陣眼、匯集天地之靈力滋養(yǎng)，或可保殿下無虞，只是……”

    魏元衡手驟然握緊，冷冷道：“只是什么！”

    “只是需要陛下龍血凝畫陣眼，且需要的量…數(shù)量不小?！?/br>
    魏元衡輕輕吐一口氣。

    他站起來，慢慢走到姜御醫(yī)旁邊，屈起單膝緩緩跪下。

    姜御醫(yī)大駭，一下下磕頭：“陛下，使不得?。　?/br>
    魏元衡伸手扶住他的肩膀，不讓他再磕。

    “姜知。”姜御醫(yī)聽見，帝王向來低沉平緩的嗓音沙啞輕顫，甚至是帶著近乎隱泣的脆弱：“寡人這輩子，只這一愛妻，這兩子，寡人心心念念的、愛著護著的，甘愿用寡人自己的命去換她們安然無恙，寡人把她們托付給你，寡人求你，不論有什么辦法，讓她們都好好的，行嗎？”

    “陛下……”姜御醫(yī)心神巨震、唇瓣顫抖，他一咬牙，狠狠磕頭，聲音堅毅決絕：“陛下，臣定不負您所托，臣用性命擔保，?；屎竽锬锛皟晌恍〉钕履缸悠桨?！”

    帝王重重握住他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去吧?！彼p輕道：“天下靈寶、古籍、人才，任予你取奪，你能想到的就都去做，寡人為你清開一切障礙。”

    ……

    殷宸發(fā)現(xiàn)最近魏元衡很忙，每天很晚才回承乾殿不說，看似是陪她睡覺，但有一次她半夜醒來，卻發(fā)現(xiàn)身旁空無一人，冰涼的床榻一摸就知道是早早就沒人了。

    殷宸有些懨懨的。

    雖然知道男朋友是有正事，但是…她都懷崽兒了嘛，每天都又累又困，就想讓男朋友多陪一陪嘛。

    這天又是一個人用完晚膳，殷宸倚著軟枕看書，困的眼皮子耷拉著，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卻就是死撐著不睡。

    林歌看得心疼，走過來勸：“殿下，累了就早些歇著吧，腹中的小殿下也要歇息啊?！?/br>
    殷宸慢吞吞打了個哈欠兒，軟軟道：“我想等他回來嘛?！?/br>
    “您這樣，陛下會心疼的。”林歌為她除了外袍，柔聲道：“殿下先睡，等陛下回來，奴婢叫醒殿下?！?/br>
    殷宸努努嘴，上次林歌也這么說的，但根本沒舍得叫醒她。

    恰在這時，外面?zhèn)鱽硪宦暵暪虬輪柖Y聲，殷宸一下子來了精神，翻身下床汲著軟鞋，巴顛巴顛跑向他：“阿衡～”

    林歌嚇的心都要跳出來：“殿下—”

    魏元衡剛一進屋，就看見自家懷了孕的小姑娘興奮的撲過來，他忙扶著她的手臂抱住她，小心的不碰到她的肚子，下意識皺起眉頭呵斥：“輕點慢點！都是要做母親的人了，怎么能這么莽撞！”

    殷宸對于向他強調(diào)“自己是妖精懷的是妖精崽兒身強體壯”這句話已經(jīng)絕望了，淡定的過濾掉了他的絮叨，嘟著嘴踮起腳去蹭他的臉，軟軟的撒嬌：“夫君～我好想你啊～你不要兇人家了嘛?！?/br>
    魏元衡剛剛冒出的火氣就被她這么生生蹭沒了，繃緊的下巴被她輕輕舐咬開，他低頭親一親她仰著的小嘴，輕柔地把她打橫抱起來。

    林歌與宮里其他宮人遠遠行了一禮，低頭躬身退下。

    殷宸乖乖抱著他的脖子，等他把抱到床邊放下，她就勾著他的脖子不讓他走。

    “我不走?！蔽涸廨p輕道，彎下腰給她褪去鞋襪，握了握小腳丫。

    承乾殿里鋪了地龍，雖是冬日卻溫暖如春，烘的她的腳都暖乎乎的。

    殷宸垂眼看他，突然伸手捧住他的臉，細細打量他。

    魏元衡愣了一下，隨即輕笑：“怎么了？”

    殷宸澄亮的眸子里倒映著他的臉，冷峻英挺、威嚴如昔。

    “你最近臉色，總有些蒼白?！币箦钒欀紨[弄他的臉：“眼袋也重了，晚上總不好好睡覺，我跟你說你這樣是不行的，你這么大年紀了，之前又打了那么多年仗，現(xiàn)在就得注意保養(yǎng)身體。”

    魏元衡低低笑了，握著她的小腳塞進被窩里，邊漫不經(jīng)心應著聲：“好。”

    殷宸對他的態(tài)度不太滿意，抱著被子認真說：“你不能不當回事兒啊！你看看我，這么年輕貌美，你再看看咱們的崽兒，將來小小一只，就你老成了個老頭子，還體弱多病……”

    她在那里跟一只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魏元衡唇角含笑，幾乎是貪婪的聽著。

    這是他的妻兒，活潑的、爛漫的，無憂無慮的。

    她還懷著他們的孩子，兩個小小的、軟軟的，像她一樣長著毛茸茸的小尾巴、尖尖的小耳朵和水一樣干凈眸子的小家伙兒。

    他要保護她們，不惜一切代價、哪怕逆天而行，也要保護好她們。

    他俯身下去，直接封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

    殷宸驚了一下，漂亮的眼睛瞪的圓溜溜的。

    自從她有孕之后，兩個人就刻意保持著差不多的距離，一切點到即止、繾綣有余但親昵不足。

    好久不被親親，她也有點想了，于是殷宸摟住他的脖子，閉上眼睛主動的把唇送上去。

    唇齒相纏，溫暖又纏綿的氣息彼此傳遞。

    魏元衡突然抬起頭，側過臉沉沉的喘息。

    女人清亮的眸子里蒙了一層水光，她眨了眨眼，輕輕撥弄他修長而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摸了摸肚子，慢吞吞道：“其實御醫(yī)說了，過了三個月，小心一點就沒關系了?！?/br>
    魏元衡慢慢轉過頭，正對上她亮晶晶的眼睛，帶著明晃晃的期待意味。

    美麗又天真，但是反而更撩人。

    魏元衡抬手，輕柔的撩了撩她的頭發(fā)。

    殷宸扒了扒被子，小臉微紅，有一點不好意思。

    她想和男朋友親熱親熱嘛～

    她以為現(xiàn)在看重孩子至極的男人會安撫她再忍一忍，但他只是沉吟了片刻，就輕輕掀開了被子。

    “雖然孩子重要，但也不能委屈了我們寶貝?！彼偷托χ?，又道：“但是得聽我的，乖一點，好么?！?/br>
    殷宸動了動，被他強勢而溫和的按住，她哼哼兩聲，干脆勾著他的脖子去親他的臉。

    男人溫柔的回應她，克制又輕緩，慢慢的……

    一個時辰之后，晃動的幃帳終于平息下來。

    魏元衡輕喘著側躺在她身邊，足撐了一個時辰的手臂卻不見絲毫顫抖，他屈起指節(jié)擦了擦她還平坦著的小腹，然后慢慢摸上她的小臉。

    殷宸抵在他頸窩，小小的喘著氣，鼻息清淺又軟糯，勾的人恨不得將她揉成一團塞進心口。

    魏元衡抱住她，一下一下?lián)嶂暮蟊?，邊輕輕道：“盛安城受襲、張簡豐又死了，民間百姓群情激憤，朝廷眾卿請愿與大秦開戰(zhàn)，我已欽點三軍，將御駕親征，五日后便出發(fā)?！?/br>
    殷宸還迷蒙的眸子瞬間僵住，她呆了好一會兒，才悶悶道：“你不是說，打仗要很久，先讓李畢為主帥出征，等過些日子我把孩子生下來了，你再親征的么?！?/br>
    “戰(zhàn)局有變，為了抓緊時機，我必須得盡快出發(fā)?！蔽涸馇敢獾挠H了親她的額頭：“我很抱歉，但是我會盡快回來的，也許在他們出生之前，我就可以回來了?！?/br>
    殷宸撅了撅嘴，撥弄著他垂下的衣帶，心里還有點小委屈。

    “我想和你一起去…”

    魏元衡沒有回答她，但是殷宸自己都知道，那是不行的。

    她可以嘗試改變魏元衡的命運，但是不能插手一個國家的命運，就像一根單線，連著她、魏元衡和大周。

    只有魏元衡，可以帶領大周，決定它的勝利、或者隕落。

    她嘆了一口氣，咕噥著：“那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讓自己受傷，時不時的給我來一封信，要不然我會想你的……”

    魏元衡耐心的聽著她的每一句話，時不時的應聲。

    殷宸說著說著，突然抱住他。

    “你要早點回來啊?！彼龓е稽c哭腔：“我和崽兒都在等著你呢?！?/br>
    魏元衡的心都快碎了。

    他仰著頭，怕讓她看見他眼底的徹骨的痛苦和決絕，他溫柔的親著她柔軟的發(fā)頂：“好，好，我一定早點回來?！?/br>
    那時候，他們一家四口，就可以徹底無憂無慮的在一起。

    誰都會好好的。

    ……

    五天眨眼就過。

    直到魏元衡一身戎甲站在自己面前，殷宸都沒有回過神來。

    她慢慢坐起來，低垂著眉眼：“你要走了么？”

    魏元衡俯身，摸了摸她的頭。

    “我還有一件事要做?！彼罩氖郑骸案襾??！?/br>
    他的掌心在面前攤開，寬厚、平緩、每一根紋路都帶著冷厲卻溫柔的線條。

    殷宸看了半響，伸出手放上去，被他瞬息緊緊的包裹著。

    溫熱，又柔情。

    恢弘磅礴的正陽殿上，她被男人牽著站在百官面前，長長的華麗的風袍披在九重丹陛下，像鳳凰逶迤的鳳尾。

    威嚴的帝王緩緩環(huán)視眾人，一字一句沉聲道：“寡人帶軍出征，徐如與輔相曹光共同監(jiān)國，由皇后垂簾聽政，待皇后生下麟兒，若寡人未歸，直接封長子為太子；眾卿尊敬皇后，當如尊敬寡人，寡人將天子劍賜予皇后，膽敢有對皇后不敬者，無論是何緣由，一概殺無赦。”

    殷宸愣愣聽著，愣愣看著百官恭敬又順服的應聲，愣愣看著男人轉過身，深深凝視著她。

    “我走了。”他握著她的手，聲音溫柔又繾綣：“等著我，等著我回來?！?/br>
    殷宸抿一抿唇，重重點頭。

    她看見他笑了一下，用力握一下她的手，轉身毫不遲疑的大步走出大殿，走向那在陽光之下、嚴正以待旌旗蔽空的五十萬大軍。

    向著光芒，向著勝利，向著不朽的功勛和榮耀。

    殷宸看著他的背影，輕輕撫上肚子。

    “你們的爹，會是個名垂青史的、千古一帝呢?！彼兔紵o比溫柔的一笑，輕輕道：“我們一起，等著他回來?！?/br>
    ……

    殷宸漸漸意識到自己身體的異樣。

    她知道妖懷孩子很不容易，卻沒想到會這么不容易。

    隨著她的月份漸大，每一天她都比前一天更疲乏、更虛弱，一天之中有大半天的時間她都在睡覺，且這個時間一日長過一日。

    每一刻，她都能無比清晰的意識到力量的流失，那些龐大的、精純的力量，源源不斷的涌入她的腹中，被她的兩個孩子吸收。

    是的，兩個。

    “我感覺我快被吸干了?！庇忠淮伪犻_眼，看著窗外熟悉的、黑壓壓的天幕，殷宸感嘆道：“懷孩子真是太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