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貌清麗的女人穿著一身淡紫色的半膝裙，踩著高邦靴挎著正流行的小膨包，整個人榮光煥發(fā)，像人類社會里任何一個自信美麗的都市女性一樣。

    雷歐看著她，微微一怔。

    只是這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樣。

    “有人告訴過我，進入一個世界、就要融入一個世界，格格不入的人，往往會面對更多的麻煩。”

    殷宸自然的放下包在他對面坐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邊笑道：“這句話也送給你，也許等你回了聯(lián)盟，可以去情報部修習一下，最起碼能讓自己在需要偽裝的時候看起來不那么像個軍人?！?/br>
    雷歐張了張嘴，殷宸已經(jīng)結(jié)束這個話題，她叫服務(wù)機器人過來，點了一杯咖啡，又問他：“你喝什么？”

    雷歐隨意點了一個，機器人接單滑走，他五指交叉擰了擰，緩緩問：“你已經(jīng)知道了我的身份？”

    人魚失笑：“相信我，這對我來說易如反掌?！?/br>
    雷歐說：“那你呢，你到底是誰？”

    人魚一只手托著下巴，伸出一根纖長細膩的手指，指尖一點幽藍的光暈閃爍。

    “你不是已經(jīng)有猜測了么？大膽一點，就像你想的那樣?！彼龖醒笱蟮男Φ溃骸皞ゴ蟮纳孥E，在我身上誕生。”

    雷歐的瞳孔收縮。

    即使早有猜測，即使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備，他還是為此而心神震動。

    人魚，變成了人。

    他震驚的幾乎失語。

    但他畢竟心性不凡，在意識到人魚正饒有興致打量他神色的時候，他用力揉了揉臉，很快恢復(fù)了鎮(zhèn)靜，只是說話的語氣更加低沉鄭重：“所以閣下為什么敢告訴我，就不怕我說出去。”

    人魚又笑了：“你可以試試，但是我保證，那聯(lián)盟付出的代價，會慘烈的超出你的想象?！?/br>
    雷歐一瞬冷下臉：“你是在威脅我？”

    “是啊。”人魚微笑著，非凡的聽覺讓她能聽見雷歐更加緊張激烈的心跳，她又安撫道：“放輕松，少將，其實我們沒必要針鋒相對，我對人類、無論是帝國還是聯(lián)盟都沒什么興趣，只要我得到我想要的，我無意挑起任何麻煩?！?/br>
    雷歐閉了閉眼，冷靜問：“閣下想知道什么？”

    “你們襲擊玫瑰別苑，是為了試探弗雷德吧，但偏偏之前從沒動靜，現(xiàn)在卻試探他，我想，也許你們是得到了什么?！彼讣恻c了點桌子：“我要知道，你們所知道的關(guān)于弗雷德的一切事情?！?/br>
    她搖了搖手指：“別對我隱瞞、別對我說謊。”

    雷歐這次沉默了良久，嘆了口氣。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彼烈髦帽M量簡潔的語言描述：

    “我們最近意外在聯(lián)盟的一顆垃圾星球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廢棄實驗室，在里面我們找到了一些意以非凡的殘留品，我們通過種種線索找到了其他星球的另外幾座實驗室，在其中一座被燒毀的廢墟底下，我們得到了一本手書筆記，里面描述了一段非?！屓梭@駭?shù)耐?。?/br>
    雷歐深吸一口氣：“筆記的主人叫瓦西，是三十多年前聯(lián)盟某顆繁華星球頗有威望的一位科學家，但在他正處于事業(yè)頂峰的時候，他卻爆發(fā)了極為罕見而無法治愈的基因疾病，同時他一直費盡心血的項目也被上面緊急叫停，他一瞬間跌入人生深淵，在絕望和憤恨之下，他偷走了聯(lián)盟儲嬰室里面的一個孩子，”

    想著人魚可能不明白儲嬰室的意義，他特意解釋道：“聯(lián)盟將一些具有特殊天賦和極強精神潛力的嬰兒統(tǒng)一收歸到中央，由聯(lián)盟集中教養(yǎng)，他們會被培養(yǎng)成聯(lián)盟下一代的領(lǐng)軍人物，而被瓦西偷走的那一個，更是儲嬰室有史以來最出色的孩子，所有人都認為他長大之后會為聯(lián)盟作出無與倫比的貢獻?！?/br>
    當時那件事在中央鬧得很大，但因為儲嬰室的絕密性，并沒有大張旗鼓的搜尋，反而刻意收斂消息，只在暗中尋找。

    “瓦西心思縝密，偷走孩子之后立刻偷渡到邊域混亂星球，躲過了聯(lián)盟的封鎖和追查，他不甘心病死，想借由這個孩子蓬勃的生命力和潛能尋找到人類基因進化的新可能，從而治愈他自己的重病……三十五年的時間，他嘗試了數(shù)不勝數(shù)的方法，最后甚至膽大包天的選擇了借用太空力量、傳說中的究極能量源——隕線?！?/br>
    人魚的手猛的握緊。

    雷歐說：“沒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成就了不可思議的、獨一無二的奇跡，他創(chuàng)造出了可以被稱為神的存在。但就在他欣喜若狂的想要將這個存在公諸于世的時候，他創(chuàng)造出的那個神跡反噬了他——瓦西在絕望中被殺死，實驗室被毀滅，所有的痕跡被抹平，神跡帶著瓦西所有的成果、那些年學到的所有關(guān)于人類社會的知識離開了那顆星球，一步步走入了帝國的中心，直到如今，成為帝國舉足輕重的……”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因為他看見，對面的人魚仰起頭，用手掩著臉，無聲無息。

    陰郁冰冷的威壓驟然失控的爆發(fā)，優(yōu)雅安靜的咖啡館里所有的酒杯桌面全部碎裂，客人們驚恐的刺耳尖叫此起彼伏。

    雷歐猛的站起來，驚疑不定盯著她。

    好半響，她才把手放下來。

    “不好意思，我有些失態(tài)。”

    人魚幽藍色的眸色微微閃爍，她的神態(tài)還算平靜，但看著他時，那壓抑又幽冷的眼神幾乎讓雷歐毛骨悚然，他聽見她慢條斯理問：“所以，除此之外還有什么是該告訴我的么？”

    雷歐來之前本有很多的打算和策略，但這一刻，在這樣的注視下，他本能的壓下所有算計和思量。

    他從懷里取出一張截下的紙，推到她面前，坦蕩道：“這是筆記的最后一頁，應(yīng)該是瓦西在意識到失控的時候匆忙寫下的?！?/br>
    人魚拿過紙，上面是幾行異常潦草的字跡，她一個字一個字的念著，眼神一點點沉寂。

    她抬起頭，盯著雷歐：“基因崩潰，是什么意思？”

    雷歐頓了一會兒，才慢慢道：“我們的學者分析為，隕銀的強大超越了人類的身體極限，在掌握著可怕的能量的同時，人類的身體會在它的輻射下加快衰老、崩潰和…死亡，而瓦西測算得到的這個時間，至多不超過三十年。”

    ……

    殷宸回去時，弗雷德已經(jīng)在家了。

    他其實很忙，尤其是近些日子接連發(fā)生了特殊事件，他每天大半時間都要在帝國科學院和議事廳奔波，早出晚歸，但是無論再晚都會回來。

    他今天難得回來的早，半躺在靠窗的躺椅上，眉目低垂、雙眼半闔，落日的余暉灑在他半張側(cè)臉上，將他鋒利的側(cè)臉襯得柔和。

    他拿著一本紙質(zhì)書正在看，聽見聲音抬眼看來，殷宸揚起笑臉：“我回來了～”

    她輕快的跑過來，捧著他的臉就在他腦門上親一下，弗雷德皺著眉頭要側(cè)開臉，被她扭過來好一頓搓磨。

    成功把教授的頭發(fā)弄的亂七八糟，她才笑嘻嘻放開他：“我要去洗澡澡啦，你要不要一起來？”

    教授習以為常的不鳥她。

    她不以為意，哼著歌兒往浴室走，突然想起什么，回過頭來：“我給你挑了幾身衣服，就放在那邊了，你去試一下啊?！?/br>
    弗雷德肅著臉撿起剛才鬧騰時掉在地上的書，像是沒有聽見。

    等浴室內(nèi)響起陣陣水聲，他拿著書看了好一會兒，闔了闔眼，才不急不緩把書平攤在一邊，站起來往放著紙袋走的小桌子走。

    人魚站在浴室里，看著水漸漸溢滿整個浴缸，源源不斷的水聲中，制暖系統(tǒng)發(fā)出輕輕的噪音。

    她側(cè)過臉，看見漸漸染上霧氣的鏡子反照出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她靜靜等著，等聽見教授走遠的腳步聲，才抬手一揮，無聲無息隔絕出一個密閉空間。

    她撥通通訊。

    幾聲“滴”“滴”的輕響后，通訊對面響起于離遲疑的聲音：“佳佳？”

    “是我?！?/br>
    人魚的聲音輕柔又幽邃：“于離，我想問一問你，作為帝國最頂尖的精神力療養(yǎng)師，你知不知道什么東西，可以抵消龐大能量所帶來的輻射和傷害，比如說，隕線？”

    于離沉默了一會兒。

    他隱隱意識到她在說什么了。

    “我很抱歉，但是……”他不得說出近乎殘忍的話：“人類的科技，并沒有證明任何物質(zhì)，可以消弭隕線的傷害。”

    他聽見那邊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半響，他才聽見她平靜的聲音：“沒有證明，那就是，還有存在可能性的東西了？”

    “告訴我，于離。”她低低說：“無論是什么，我都愿意去試試?！?/br>
    第67章 星際人魚（十八）

    殷宸推門出來, 她穿著絨軟的毛毛睡衣, 頭發(fā)濕漉漉的還在滴水。

    弗雷德還坐在躺椅上, 拿著書慢慢的看，落日的余暉灑在他身上，慵懶又閑適，給人一種歲月靜好的安逸。

    但是殷宸知道不是的。

    她的步子一點點放輕，越走近他、看清他身影, 她越不自覺想起雷歐那些話。

    雷歐和聯(lián)盟以為是他們發(fā)現(xiàn)了他的秘密，卻沒有想過, 十幾年前他既然能殺了瓦西、毀滅整個實驗室, 又為什么那么巧有一本完好的筆記保留了下來？

    那是他早早就留下的把柄和線索, 等著別人去發(fā)現(xiàn)、去探索, 去尋找到可以殺死他的方法。

    她又忍不住想起在瀾海星實驗樓的時候，他抱著她自實驗室回來, 她暴怒不堪, 恨不得食他rou喝他血, 他卻仍然那么冷靜, 慢條斯理說：

    “所以你得變強，變得等有那么一天，可以與我抗衡，甚至是, 戰(zhàn)勝我、殺掉我?！?/br>
    “是么，那我拭目以待?！?/br>
    那時她摸到他冰冷的手，她以為他是輕視、是嘲弄, 她滿心憤慨想著將來一定要讓他為那日的不以為然后悔，但是如今想來……也許他一直是信的。

    他最初選擇她、盡心培養(yǎng)她，就是想讓她成為無比強大的存在，能掌握自己的命運，然后……殺了他。

    就像曾經(jīng)的瓦西和他，他反噬了瓦西，卻不覺得解脫，所以他想培養(yǎng)她，由她來徹底解脫了他。

    但是他遠比瓦西善良，瓦西給他的是徹底的絕望，他給她的，卻是滿懷希望的新生。

    她低低的無聲的笑。

    怎么可能讓你如愿啊，弗雷德。

    你是我的，你的生死，當然只能由我來決定。

    聽見聲音，弗雷德放下書慢慢看來，殷宸一下子笑起來，她顛顛跑過去，撲進他懷里，力氣大的讓躺椅都嘎吱嘎吱響了響，弗雷德不得不伸出手扶著一邊的柜子沿才免得躺椅被掀翻過去，他蹙眉低頭看著殷宸，剛要說話，她笑嘻嘻湊過去在他唇角波兒了一口。

    弗雷德抿了抿唇，不說話了。

    “你在看什么?！?/br>
    弗雷德身材修長，看著瘦其實身上都是精rou，極為精壯，這小小的躺椅躺他一個已經(jīng)夠委屈他那雙大長腿了，現(xiàn)在又撲上來一個大型毛團子球，竹編的躺椅都快仰過來了。

    殷宸還沒有自覺，吭哧吭哧往上蹭，把小腦袋枕在他心口，扒拉他的手去看他的書：“看什么呢，我也要看?！?/br>
    弗雷德故意抬了抬手，她伸著脖子夠了夠沒夠著，轉(zhuǎn)臉咔嚓一口咬在他手腕上，弗雷德手微微一抖，書也慢慢滑下來。

    弗雷德說：“你不愛看的?！?/br>
    人魚拿著看了看，是一本講人類古史的書，語言極為晦澀繁復(fù)，她翻了幾頁就沒興趣了，隨手扔到一邊，小腦袋頂在他心口撒嬌：“你看這些做什么，多沒意思，你給我講講故事吧?！?/br>
    弗雷德把書撿起來，淡淡道：“我不會講故事?！?/br>
    “隨便講講么?！比唆~翻了個身：“我發(fā)現(xiàn)人類真的很有想象力，像以前的那些童話故事，公主、王子、女巫和獵人…還有人魚！”

    她期待看著他：“你知道小美人魚的故事么”

    “你指的是認錯自己救命恩人的王子，還是化成泡沫的人魚？”弗雷德嘲弄的勾了勾唇：“與其看這些，你不如多讀一讀宇宙通史?！?/br>
    “你就不覺得浪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