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容易下山難，往上爬時無非就是耗費些體力，現(xiàn)在好了，烏漆嘛黑，根本找不到落腳的路。

    最讓人不安的是，手機已經(jīng)進入“無服務(wù)”狀態(tài)。

    趙思雁腳下打滑，摔了一跤，雪白的運動服上全是泥土苔蘚。

    “我害怕……”她哭了起來，“怎么辦??？”

    “你在這兒等我，我下去看看哪里能走?！眳纬渴掷锬弥桓鶕靵淼拇謽渲Γ皠e慌，我們能上來，就一定能下去?！?/br>
    趙思雁哭得更厲害，“你別走！”

    “我不下去探路，我們倆今晚都別想下山！”呂晨說：“我不走太遠(yuǎn)，找到一截路就回來接你，然后再找下一截?！?/br>
    趙思雁不同意也只能同意。

    呂晨借著月光沖她笑了笑，還故作輕松道：“我們都被那個大v騙了，月光下的銀杏根本一點兒都不美，看都看不見，不知道他拍的時候補了多少光，再也不相信大v了！”

    趙思雁著急道：“你找到路就趕緊回來??！”

    呂晨說：“知道了知道了。”

    趙思雁看著呂晨走遠(yuǎn)，身影漸漸模糊，心中的恐懼越發(fā)強烈。

    “晨晨？”她從地上站起來，試探著往黑暗中走去，“晨晨，你在哪兒？”

    呂晨沒有回答，也沒有任何人踩在地上的聲音傳出。

    趙思雁心跳加劇，聲音跟著顫抖起來，“晨晨！回答我！”

    第83章 為善（03）

    方遠(yuǎn)航這人有個優(yōu)點，心該細(xì)時細(xì)得下去，比如偵查案子時，心該大時也大得起來，比如發(fā)現(xiàn)他尊敬的師傅是個基佬，還和他敬仰的領(lǐng)導(dǎo)搞到一起去時。

    再比如想去祈月山看網(wǎng)紅銀杏葉，而大半座山的銀杏葉還半綠不黃時。

    重案組什么時候開始忙，誰都說不準(zhǔn)，別的游客可以等到葉子全黃時再上山，刑警們可等不了。但也許是方遠(yuǎn)航渴望去網(wǎng)紅地打卡的心實在是太誠，出發(fā)前兩天，冬鄴市突然降溫，微博傳來喜報——祈月山的銀杏葉大面積變黃，已經(jīng)黃到半山腰的寺廟了！

    黃到寺廟，就能夠模仿大v，拍一組頗有意境的深山古剎網(wǎng)紅照了。

    方遠(yuǎn)航精神大振，提前一天拍了張坐在辦公室的自拍照，興致勃勃發(fā)朋友圈，說明天就要去秋游了。

    “這不還沒走嗎？”明恕逗徒弟，“你就這么確定，明天能成行？”

    “為什么不能？”方遠(yuǎn)航震驚，“難道你要告訴我，今天晚上會有案子移交到咱們這兒來？”

    明恕笑：“哎你別烏鴉嘴啊?！?/br>
    方遠(yuǎn)航心想，怎么就是我烏鴉嘴了？我只是把你藏在心里的話說出來而已！真正的烏鴉嘴分明是你！

    明恕招手，“來，為師給你講個故事?！?/br>
    方遠(yuǎn)航一下子就猜到他想講什么，趕緊捂住耳朵，“我不聽我不聽！”

    “從前有個警察，老早就計劃好了去看他女神主演的電影?！泵魉≌f：“從電影上映的十天前，他就開始倒計時。”

    易飛急了，“喂喂喂！”

    明恕不理會易飛的抗議，繼續(xù)說：“電影是凌晨上映，前一天下班之前，這位警察就拍了張自己和電影票的合影，那照片還是我?guī)退牡??！?/br>
    易飛無奈，“小明，閉嘴?！?/br>
    這事方遠(yuǎn)航都聽過好幾遍了，也說：“師傅，你夠了！”

    你這么欠，將來是會有報應(yīng)的！

    明恕堅持說完，“結(jié)果晚上11點40分，案子來了。”

    方遠(yuǎn)航說：“易隊不得不從電影院趕回來，案子偵破時，電影已經(jīng)下映了?！?/br>
    易飛在旁邊叉著腰。

    方遠(yuǎn)航補充道：“心痛我的易隊?！?/br>
    易飛不得不強調(diào)：“我后來在網(wǎng)上看到了！小明還送了我電影碟！”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凡事不要過度期待。不然萬一希望落空，心理落差就特別大?！泵魉≌f：“我再給你講個故事?！?/br>
    方遠(yuǎn)航搖頭，“你別講了！”

    “我有個朋友，工作和我們的性質(zhì)差不多，也是一忙起來就回不了家的那種。”明恕慢悠悠地說：“有一次，他跟上司申請到了五天假，打算去另一座城市探望他想念已久的朋友，結(jié)果出發(fā)那天，人已經(jīng)到了機場……”

    方遠(yuǎn)航這回感興趣了，“被上司叫回來了？希望落空了？心情‘哐當(dāng)’一下栽下去了？”

    明恕嘆氣，“所以為師想說，任何期待，都要適可而止?！?/br>
    方遠(yuǎn)航腦子轉(zhuǎn)得飛快，明恕話才剛說完，他就得出了一個截然不同的結(jié)論——

    你這明明是告訴我，你自己就是那個朋友，你沒見成的人是蕭局！

    明恕說完就溜了，晚上家里有他喜歡的板栗燒雞等著他。

    次日，風(fēng)和日麗，最關(guān)鍵的是沒有案子，重案組一行人開了五輛車，然而還沒開到祈月山所在的首泉鎮(zhèn)，就被堵在路上了。

    “這么多人？”方遠(yuǎn)航蹭明恕的車，“不會全是去祈月山的吧？這得多擠？”

    明恕說：“你以為呢？今天本來就是周末，葉子又提前黃了，現(xiàn)在不去，再等一周人更多?！?/br>
    車龍堵到中午，方遠(yuǎn)航才看到他心心念念的祈月山。

    前兩天那一波冷空氣還不夠猛烈，山腳下的銀杏樹全都綠著，奔著黃葉而來的游客只能推著擠著往上走。

    明恕一向?qū)ψ匀痪坝^燃不起多少熱愛，況且從十六七歲時起，他就跟著蕭遇安旅行，什么壯觀的景色沒見過，來這一趟只是為了陪隊員們玩，讓他去跟披著紗巾的大娘和圍著大娘轉(zhuǎn)的大爺們?nèi)D，他才沒那閑心。

    山腳下有很多臨時歇腳處，全是周圍的農(nóng)民圈地搭的，一個棚子或者一把大傘往地上一支，再擺上塑料桌子椅子，就能收錢了，一人最低消費20元。

    明恕嫌人多，想等下午人少了再上去，就找了個地兒休息。

    方遠(yuǎn)航、邢牧、肖滿這三個興致最高，肖滿還抱著個特專業(yè)的相機。

    “那是他出現(xiàn)場的裝備吧？”明恕說。

    易飛的腳被幾個大娘踩了，也想等會兒再上去，留在山腳下和明恕待一塊兒，“還真是。他帶著這玩意兒，心里就不忐忑嗎？”

    明恕笑：“我們幫他忐忑了。”

    從山腳往上，游客呈減少的趨勢，無奈基數(shù)實在是太大，即便減少了，仍舊到處都是人。較明顯的分界線出現(xiàn)在半山腰的海鏡寺，往下，黑壓壓的全是人，往上，雖然銀杏葉黃得更加明艷，但到底太高了，又沒有路，一部分游客選擇在半山腰拍完就下山。

    不過也有很多年輕人繼續(xù)往上面爬。

    方遠(yuǎn)航三人和大部隊走散了，拍了兩個多小時，都覺得有點失望。

    “這和微博上的照片也差太遠(yuǎn)了?！狈竭h(yuǎn)航一邊翻自己的照片一邊說：“哪哪都是人，根本拍不出那種深山古剎的清靜感。不行，我回去得讓周愿給我p一下，不然都找不出圖發(fā)朋友圈?！?/br>
    “你一個警察，虛榮心怎么這么強？”肖滿說。

    方遠(yuǎn)航說：“警察怎么了？警察就不能來網(wǎng)紅地打卡??？”

    肖滿不屑道：“警察虛榮心太強，將來容易犯錯?！?/br>
    “你少來！”方遠(yuǎn)航一個白眼甩過去，“你脖子上掛著的是什么？你工作時用的相機，公物！你把公物帶出來，敢情不是為了拍到好看的照片發(fā)朋友圈？”

    邢牧是三人中最年長的，趕緊勸架：“多大點兒事，你倆就別吵了?！?/br>
    肖滿哼了聲，“我是來賞秋，我拍照回去臨摹?！?/br>
    方遠(yuǎn)航也哼，“我信你個鬼！”

    邢牧問：“我們還上去嗎？”

    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正在往上面的山林走去，方遠(yuǎn)航看了眼，“去啊，怎么不去，這才哪兒啊?！?/br>
    話音剛落，上方的山林里就傳來一聲驚叫。

    海鏡寺附近非常吵鬧，幾乎將這一聲淹沒，方遠(yuǎn)航警惕地抬頭，“你們聽見什么聲音了嗎？”

    邢牧搖頭，“這兒全是聲音，我剛聽見一個小伙子罵他領(lǐng)導(dǎo)了，我覺得他罵得特別新穎，可以學(xué)習(xí)一下——你說什么聲音？”

    方遠(yuǎn)航屏氣凝神，“有人在叫?！?/br>
    “cao！”肖滿笑，“我還以為什么，在山里大叫的事你沒干過？”

    “不是那種叫。”方遠(yuǎn)航又往山上看了看，正色道：“是被嚇著了的那種叫聲?！?/br>
    都是重案刑警，對驚叫有很敏銳的分辨力，肖滿平時雖然經(jīng)常懟方遠(yuǎn)航，但對方遠(yuǎn)航的能力、“嗅覺”還是很信任，聞言立馬收起開玩笑的心態(tài)，也朝山上看去。

    果然，的確有人在叫喊，并且不止一個人。

    “走！”方遠(yuǎn)航說：“上去看看！”

    從海鏡寺出發(fā)向上，本來只有一條路，這條路有幾十年的歷史了，是過去的僧人們修的，只有五十來米，莫名其妙就斷了，再往上，就不再有路，全是被游客踩出來的小道。

    這時，十來個年輕男女驚慌失措地從林子里跑下來，有個穿著白色連衣裙，一看就是上山來拍照的女孩因為跑得太急，摔在了泥地上，一個男孩趕緊將她抓起來，扶著她一瘸一拐追趕同伴們。

    “等等我們?。∏缜缍妓ち?，你們他媽的還是不是朋友??！”

    方遠(yuǎn)航一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山上絕對有情況。

    “出什么事了？”肖滿攔下一個高個子男生問。

    “上面，上面……”男生十七八歲的樣子，很壯實，此時卻面如土色，驚慌失措，“有死人！”

    肖滿猛地看向方遠(yuǎn)航，而此時，又一群人跑下來，有人邊跑邊喊：“嚇?biāo)牢伊?！嚇?biāo)牢伊?！怎么死成那個樣子！”

    方遠(yuǎn)航當(dāng)機立斷，“邢老師，你在這里維持秩序，讓那些從山上下來的人暫時別走，他們都是重要的目擊者。我和肖哥上去！”

    “不行??！”邢牧急道：“我是法醫(yī)，怎么也得我上去！”

    方遠(yuǎn)航這才想起，最該立即上去的不是他和肖滿，是邢牧和肖滿。

    “糟了！”方遠(yuǎn)航想給明恕打電話，但一看手機，信號連一格都沒有。

    不斷有游客急匆匆地下來，肖滿和邢牧已經(jīng)逆著人流，沿途一邊打聽一邊往尸體所在處趕去。

    方遠(yuǎn)航拿出隨身攜帶的證件，將下山的游客全部攔了下來。

    這些游客都是年輕人，不是學(xué)生，就是二十來歲的白領(lǐng)，相對講理，被攔下來也沒有大吵大鬧，但好幾個女生被嚇得低聲哭泣。

    方遠(yuǎn)航一邊向他們了解情況，一邊給明恕、易飛打電話，撥了無數(shù)次，終于在走到某一處時有了微弱的信號。

    “你說什么？”明恕只聽見一陣斷斷續(xù)續(xù)的嘈雜聲，中間夾雜著“死”、“命”。

    不久，通話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