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我思路不夠開闊，我到現(xiàn)在也沒有想出，邱岷主動離開的原因是什么?！彼{(lán)巧說：“失蹤之前，邱岷過得很不錯。通過查詢他的工作郵件、平臺后臺記錄，我們聯(lián)系到他的十來個合作方。對方都說，邱岷已經(jīng)和他們擬定了今年剩下幾個月的合作意向，有的還給出了策劃案。10月4號，也就是邱岷最后一次發(fā)微博當(dāng)天，他還給合作方發(fā)了一份工作郵件，內(nèi)容關(guān)于下個月的炒作。他根本沒有理由突然離開。”

    明恕說：“不是你思路不夠開闊，是這案子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所有線索，都在證明——邱岷大概率已經(jīng)遇害?！?/br>
    藍(lán)巧深吸一口氣，“有動機殺害他的人倒是不少。”

    早在藍(lán)巧將這起失蹤案匯報到重案組來時，明恕就思考過在邱岷已死的前提下，哪些人可能是兇手。

    但反過來想，如果邱岷確實是為了做某件事而主動離開，他當(dāng)然應(yīng)該準(zhǔn)備周全，打造自己在失蹤前仍在忙工作的假象，以此誤導(dǎo)警方。

    呂晨和趙思雁的案子，警方很可能已經(jīng)被誤導(dǎo)過一次了。

    “邱岷的交際圈很單一，近期與他有通訊聯(lián)系的人，我們?nèi)家呀?jīng)接觸過了?！边@次說話的是申瀾，“這些人與邱岷都只有工作上的關(guān)系。邱岷一直沒有談戀愛，也沒有走得近的朋友，與律所前同事的聯(lián)系越來越少，近半年來基本上是斷絕狀態(tài)。所以我們認(rèn)為，如果邱岷遇害，原因應(yīng)出在他的工作上?！?/br>
    明恕問：“你們了解過‘蝦寶寶’吧？”

    藍(lán)巧遺憾道：“我最初懷疑的就是‘蝦寶寶’的經(jīng)營者。但……”

    明恕目光忽然一動，“你們已經(jīng)去‘蝦寶寶’查過了？”

    “還沒來得及?！彼{(lán)巧說：“我知道你想了解什么。如果我們已經(jīng)去過，說不定會得到一些‘滅門案’線索。不過抱歉……”

    明恕搖頭，“沒什么可抱歉，我也就是隨便問問。那和‘蝦寶寶’情況類似的店家還有哪些？”

    藍(lán)巧道：“不少，我心里有一些目標(biāo)嫌疑人，但暫時還不好說?！?/br>
    “行?！泵魉⌒α诵?，“你查案，我放心?！?/br>
    兩人又交流了會兒，藍(lán)巧離開前問：“怎么沒看到易隊？”

    “你找他有事？”明恕說：“他剛走，去首泉鎮(zhèn)了。”

    申瀾暗自嘆了口氣。

    藍(lán)巧立即道：“沒事，隨口問問。我這邊有突破了再來找你?！?/br>
    隆成路二段，齒輪廠老小區(qū)。

    重案組以及刑偵一組的隊員正在挨家挨戶走訪，明恕和蕭遇安再次來到案發(fā)現(xiàn)場58，空氣中似乎仍舊彌漫著血腥味。

    秦家的“滅門案”其實不應(yīng)被叫做“滅門案”。所謂的“滅門”，指全家無一人生還，但死在58的雖然有四個人，其中一人卻是個外人。

    秦家還剩了個獨苗，秦緒。

    “這案子可疑的地方在于，秦可為什么會和于小海一同回家?！泵魉≌驹诳蛷d的茶幾前，正對曾經(jīng)擺放著兩具慘不忍睹尸體的沙發(fā)，“周圍的居民和秦緒都說，秦可很少回家，于小海更是從來沒有來過。通訊記錄顯示，黃匯當(dāng)晚分別給秦可和秦緒都撥打過電話，秦可在前，秦緒在后。現(xiàn)在看來，就是秦可帶著于小?；貋砹?，而秦緒沒有——當(dāng)然，秦緒也許是在撒謊。但黃匯為什么突然叫大女兒和小兒子回家？憑秦可平時展現(xiàn)出來的性格，又為什么愿意回來？”

    “我跟‘蝦寶寶’的員工聊過?！笔捰霭驳溃骸八麄儗η匦埸S匯夫婦的評價相當(dāng)一致——將錢看得非常重，對員工對自己都很摳門，唯獨對一雙兒女大方。在‘蝦寶寶’工作的幾乎都是兩人各自老家的遠(yuǎn)親，比如上門找黃匯的秦秀娟。但即便是親人，秦雄和黃匯也信不過，每天結(jié)束營業(yè)之后，雷打不動挨個查賬?！?/br>
    明恕說：“那讓黃匯緊急將兩個孩子叫回來的原因，也許正是與錢有關(guān)。秦可從不回家，這時卻因為一通電話而回來，談錢的可能確實最大?！?/br>
    “以秦家這一家人的性子，黃匯怎么能允許一個陌生人在他們談錢的時候進(jìn)屋？”蕭遇安說：“秦秀娟說，黃匯已經(jīng)警惕到了每一道菜的耗材都要親自檢查的地步。從邏輯上來講，她讓非至親的人深夜進(jìn)屋有些說不通?！?/br>
    明恕搖頭，“說不通的何止這一點。兇手為什么能制服當(dāng)時在58的三個人，ta哪來這么大的能耐？”

    “如果是暴力行為，那可能性非常低?！笔捰霭厕D(zhuǎn)過身，“但如果黃匯三人是主動聽ta的話呢？”

    明恕眉心絞緊，“原因呢？這個人和秦家有什么關(guān)系？”

    “兩條思路?！笔捰霭舱f：“第一，這個人是被秦可帶回來，黃匯向來溺愛秦可，原本不接受不熟的人進(jìn)門，但因為人是秦可帶來的，黃匯妥協(xié)。第二，這人最早接觸的是黃匯，甚至將秦可秦緒叫回家，都是ta的主意。黃匯沒有給秦雄打電話，員工們說，秦雄收工離開時，也和平時沒有什么區(qū)別。”

    明恕用力吸了一口氣，好似將空氣里的血腥味都吸入了肺中，“殺人全家，還要毀尸，這幾乎不可能是一般的冤仇?！?/br>
    這時，外面的樓道里傳來一陣喧嘩，一名隊員在外面喊：“你不能進(jìn)去！”

    明恕走到門邊，見一衣著樸素的中年女人正跌跌撞撞地沖進(jìn)來。

    女人兩眼通紅，皮膚粗糙，頭發(fā)蓬亂，背著一個旅行包，看上去風(fēng)塵仆仆。

    明恕反應(yīng)過來，“你是黃清？”

    黃匯有個親meimei，叫黃清。前天還未確定四名被害人的身份時，明恕就已經(jīng)讓人想辦法找到黃清。

    女人點頭，開口就是哭腔，“我姐和可可真的已經(jīng)走了？”

    屋里的重要痕跡已提取完畢，明恕讓黃清進(jìn)來，端了張椅子，“坐?！?/br>
    “我能看看她們嗎？”黃清流著淚道：“我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見過我姐了，沒想到……”

    明恕打量著黃清。

    從衣著與精神狀態(tài)來看，黃清過得顯然不算好。

    并非jiejie富有了就一定要幫襯meimei，但黃匯與黃清之間的巨大差距恰好印證了“蝦寶寶”員工的話——秦雄兩口子非常摳門，只對一兒一女大方。

    黃清今年41歲，住在冬鄴市轄內(nèi)的獎書鎮(zhèn)，丈夫常年在外務(wù)工，她沒有固定工作，在鎮(zhèn)里照顧公婆、撫養(yǎng)兒子，一家人過得相當(dāng)拮據(jù)。

    明恕問：“你說你很多年沒有見過黃匯了？你們曾經(jīng)有過什么不愉快嗎？”

    黃清嘆氣，“都過去了，我早就不恨她?！?/br>
    明恕說：“是什么事？”

    據(jù)黃清說，自己與jiejie的感情從小就很好，長大之后，黃匯到城里務(wù)工，認(rèn)識了本地人秦雄，不久成婚，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后來黃清自己也結(jié)了婚，兩家人逢年過節(jié)都會互相走動。

    秦雄的父母是齒輪廠的職工，家里還有個弟弟，一家五口人就擠在這套老房子里，過得夠嗆。

    不過在秦可出生之前，秦雄的弟弟就失蹤了，秦母悲傷過度，一病不起，家里登時少了兩個人。

    秦可一歲多時，秦雄的父親也過世了。這套房子就成了秦雄與黃匯的小家。

    那時冬鄴市開始加速發(fā)展，秦雄和黃匯到處湊錢，說是要開館子。黃清沒和丈夫商量，將家底子都刨出來借給他們。

    這個開起來的館子就是“蝦寶寶”的前身，當(dāng)然，那時還不叫“蝦寶寶”，叫“隆成飯店”。

    秦雄粗魯、好面子，熱衷在外人面前顯擺自己一家之主的排面，經(jīng)常和黃匯吵架，但在做菜上卻有些本事。

    當(dāng)年餐館很少，哪能和現(xiàn)在相比?！奥〕娠埖辍笨恐錾奈兜?，漸漸有了些許名聲，秦家也擺脫了昔日的貧窮。

    有了積蓄之后，黃匯立即將向黃清借的錢連本帶利還給黃清。黃清起初覺得jiejie這是有借有還，講信用。后來才明白，黃匯這么做，是想和自己劃清界限。

    窮可以一起窮，但富有了，窮親戚就沒用了。

    黃清知道jiejie姐夫的店越來越賺錢，但并沒有想過找黃匯討些好處，唯一一次求黃匯，是兒子上學(xué)的事。

    鎮(zhèn)里教育資源很差，黃清想將兒子送到城里來上學(xué)，拜托黃匯找找關(guān)系。黃匯卻當(dāng)場拒絕，一點姐妹的情面都不顧。

    黃清又驚又氣，不由得扯出當(dāng)年借錢的事。

    黃匯問：“錢我不是連本帶利都還給你了嗎？我還欠你？”

    黃清感到受辱，帶著兒子回到老家，從此斷了與黃匯的聯(lián)系。

    倒是秦可喜歡她這個小姨，偶爾會打打電話送些禮物。

    “我早就看淡了，再怎么說，她都是我姐，我不怨她?！秉S清哀聲道：“她以前很好，如果不是嫁給了秦雄，受到秦雄影響，不會變成那樣……”

    明恕看向蕭遇安，“秦雄有個兄弟？”

    沒有任何戶籍信息顯示，秦雄有個弟弟，而這個弟弟在秦可出生之前，也就是21年前就已經(jīng)失蹤。

    警方目前已知的是，秦雄是獨生子，齒輪廠的這套房子，是他父母留給他的遺產(chǎn)。

    蕭遇安說：“你再回憶一下，黃匯后來還有沒有和你聊過秦雄的這個兄弟？”

    黃清困惑地張開嘴，“他……你們要找他？失蹤那么多年，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了吧。”

    “沒事?！笔捰霭驳穆曇魷睾椭袔е鴱妱?，有種讓人不得不聽從的力度，“你只需要告訴我，你知道的關(guān)于他的事?！?/br>
    黃清低頭想了會兒，“我記得他叫秦英，比秦雄小很多。我姐說，他是秦雄父母從外面撿回來的孩子?？呻m然不是親生的，秦雄父母待秦英卻比待秦雄還要好，家里有什么好處，也是第一個想到秦英。”

    明恕說：“黃匯對秦英怨氣很大？”

    “那種情況，誰都會不舒服的。后來秦英不見了，我姐和秦雄都松了一口氣?！秉S匯說著又開始抹淚，“我就心痛可可，到底是誰會連她都害??！”

    “原來秦雄還有個失蹤的弟弟?！泵魉”П?，在58的客廳與臥室之間反復(fù)踱步，“這么一看，秦雄人生的轉(zhuǎn)折其實出現(xiàn)在秦英失蹤之后。秦英是撿來的，沒有戶口，卻深受秦家父母寵愛。21年前，秦英到底是失蹤了，還是被……”

    說著，明恕抬眼看著蕭遇安，“一個居于底層的家庭，任何資源都有限，秦英的存在，讓秦雄活得喘不過氣。他的妻子懷孕了，他的孩子即將誕生，他不是不可能對這個與自己的小家庭搶奪資源的人下手?！?/br>
    第93章 為善（13）

    秦秀娟是秦雄的遠(yuǎn)房親戚，早前在秦家老家所在的石朝鄉(xiāng)務(wù)農(nóng)，后來秦雄的店折騰起來，她才來到冬鄴市，在店里找到份活干。

    因為來得早，算是“元老”，店里別的服務(wù)員都叫她“秦大姐”。

    秦大姐年輕時是鄉(xiāng)壩頭的一霸，進(jìn)城了脾氣也沒收斂，在“蝦寶寶”既端菜洗菜又當(dāng)保安。大排檔這種地方醉鬼多，經(jīng)常有人鬧事，報警之后警察趕到需要時間，秦大姐就抄著根棍子維持秩序。

    但那天在秦家，秦大姐在目睹了客廳的慘狀后，氣勢頓時就散得一干二凈，直接被送進(jìn)了醫(yī)院。

    直到現(xiàn)在，秦大姐仍舊沒恢復(fù)過來。

    “秦英……”面對明恕，秦大姐顯得十分茫然，局促地在病床上動來動去，“我好像的確聽說過這么一個人，但從來沒見過?！?/br>
    明恕說：“聽說？聽誰說？怎么說？”

    秦大姐攥了攥被子，“就秦雄他們家啊。嗐，我們石朝鄉(xiāng)秦氏，就秦雄的老爹秦安強有本事，年紀(jì)輕輕就闖到城里去了，秦雄是在城里出生的。秦英是秦雄的弟弟，英雄英雄，秦雄他爸可真會取名字哈！”

    明恕問：“你聽說的是——這個秦英是秦雄的親弟弟？”

    “那不然呢？”秦大姐不假思索，“不是親的難道是撿的？當(dāng)年大家生活都不容易，自己家的孩子都養(yǎng)不活，怎么可能去撿別人的孩子來養(yǎng)？不過這事還挺奇怪的?！?/br>
    明恕再問：“嗯？哪里奇怪？”

    秦大姐皺眉耷眼想了半天，“我們老家好像就沒有一個人見過這個秦英，都只是聽說。后來吧，又聽說這個秦英不見了。等我和另外幾個親戚到了城里，印象里雄子和他媳婦就從來沒有提過秦英，就跟沒這個人似的?！?/br>
    明恕說：“那你主動跟秦雄黃匯提過秦英嗎？”

    秦大姐擺手，“我又不是瞎子，他倆自己都不提，擺明就是不愿意提唄。我一個給人打工的，吧啦誰也不能吧啦老板啊是不是？”

    隆成路派出所。

    劉勤是位老民警了，大半輩子扎根在基層，明年就將退休。

    21年前，即秦可出生與秦英失蹤的這年，劉勤已經(jīng)在隆成路當(dāng)片警。但對秦家有人失蹤這件事，他卻全無印象。

    當(dāng)時的案子并無電子檔，現(xiàn)在要返回去查，全靠當(dāng)事民警的記憶與留存的紙質(zhì)記錄。劉勤當(dāng)著明恕的面，將記錄翻了出來，“不是我自夸，我老劉辦案能力不行，和你們這些市局的精英沒法比，但我這記性啊，不是一般的好！資料里可能記得還不如我這腦子全呢！”

    劉勤笑著點了點自己的太陽xue，“我在這里當(dāng)了多久的警察，就記得多少發(fā)生在這里的事！”

    明恕翻完資料，確實如劉勤所說，沒有任何關(guān)于秦家報案的記載。

    “那你對秦雄的弟弟秦英有印象嗎？”明恕問。

    劉勤想了會兒，搖頭，“隆成街住了多少人？遵紀(jì)守法的公民，我沒必要去記他們啊。我只能記住案子，還有那些可能危害社區(qū)安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