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小敏被帶到刑偵局之后，立即做了dna檢驗，然后被送去心理研究中心的盛教授處。

    北方根除“鬼牌”產(chǎn)業(yè)的行動還在繼續(xù)，接到蕭遇安的電話后，沈?qū)ち⒓粗謱ふ遗畫氲募胰?，得知女嬰的父親已經(jīng)去世，母親尚在。

    經(jīng)dna比對，遲小敏與她沒有血緣關(guān)系。

    更早一些時，遲小敏和醫(yī)四巷子大量血痕的dna比對結(jié)果出爐，肖滿憤憤地將報告拍在桌上，罵道：“他媽的！畜生！”

    當(dāng)時，許吟清晰地向明恕描繪了“窗前的女人”、“醫(yī)四巷子死狀可怖的女尸”，肖滿和徐椿立即前去做現(xiàn)場勘查，確實發(fā)現(xiàn)了血痕，而當(dāng)時做dna比對時，在系統(tǒng)中比對不出結(jié)果。

    林皎非常狡猾，不僅給許吟灌輸了一段虛假的記憶，讓其去誤導(dǎo)警方，還將遲小敏的血潑灑在醫(yī)四巷子，作為“實證”。

    “血是從這里抽的?！边t小敏摸了摸自己的右臂，“大哥說有用?！?/br>
    盛教授嘆息，將門關(guān)上，讓遲小敏一個人待在里面，對明恕道：“我很抱歉。林皎是我的學(xué)生，是我將他推薦到局里來。他現(xiàn)在犯了錯，我具有無可推卸的責(zé)任?！?/br>
    明恕搖頭，“林皎不僅是犯錯，他犯了罪?！?/br>
    盛教授問：“可以讓我去和他談?wù)剢幔俊?/br>
    “您想和他談什么？”

    “我……”

    “你在可憐他?！泵魉≌f：“可憐他的遭遇，可惜他的才華?！?/br>
    盛教授再次嘆息，“明隊，林皎也是被害者。如果他的父親沒有遇害，他怎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您是希望我也可憐他，然后帶著感同身受這種情緒去處理這起案子嗎？”明恕的聲音帶著些許冷意，并非冷漠，而是超乎尋常的冷靜與克制。

    盛教授第一次看到明恕如此認真的樣子，“我只是希望你們酌情考慮他走到這一步的原因。”

    “林皎是被害者，這沒錯，他的家庭被‘鬼牌’給毀了?！泵魉≌f：“但是盛教授，您也明白，從他將遲小敏利用為他的‘工具人’開始，他就從被害者變成了加害者，況且是他親手殺死了呂潮?！?/br>
    盛教授神情復(fù)雜，既惋惜自己的愛徒，又對重案組的“鐵面無私”有所抱怨。

    “我理解您的心情。確實，罪惡的根源在于‘鬼牌’，假如林忠國沒有死，林皎在一個健康的家庭環(huán)境中長大，他大概率會成為一個優(yōu)秀而正直的人。林忠國給他起名為‘皎’，大約也是盼他一生皎潔明亮。事實卻是，他犯了罪?！泵魉∶C然道：“您協(xié)助我們工作已經(jīng)很多年了，但您到底只是顧問，而非真正的刑警，您能夠可憐他，但我，我重案組的兄弟不能?！?/br>
    盛教授松弛的眼皮微顫。

    “因為如果連我們都無法堅持公正與理性?！泵魉≌f：“那些真正需要保護的人又該找誰來依靠？向誰尋求庇護？”

    自從聽到何茂蓮的錄音，林皎就幾乎沒有說過話?？偸菄@著他的精英氣場不見了，他眼中的光亮一點點消失。

    審訊員向他提問，他很少有反應(yīng)，連眼珠都不怎么轉(zhuǎn)動，好像身體還在這個世界，神志卻被拉去了另一個空間。

    嫌疑人一般不會彼此見面，但這規(guī)定并非鐵律。遲小敏站在林皎對面，輕輕喊了一聲“大哥”。

    林皎終于有反應(yīng)了，抬起頭，怔怔地看著遲小敏。

    明恕在監(jiān)控中盯著二人。

    看得出林皎對遲小敏并非全無感情，全無愧疚，他面部線條在抽動，肩膀由輕到重地顫抖，雙手捏緊，下巴和脖頸僵硬地繃著。

    “大哥。”遲小敏說：“你不喜歡風(fēng)干的香腸，也不喜歡甜味的，今年我做了很多辣味香腸，全都熏過了。我……我本來想下次你來藍水鄉(xiāng)看我的時候，就都拿給你?！?/br>
    林皎的唇抿得很緊，像是在竭力壓抑著什么。

    “我不是那個嬰兒，我都知道了?！边t小敏很平靜，這樣的平靜出乎很多人的意料，說話時，她一直看著林皎，臉上甚至帶著很淺的笑，“我……其實到現(xiàn)在，我也不恨你。我沒有親人，從小孤苦伶仃，照顧我的爺爺走了后，只有你關(guān)心過我。就算是利用我，我也覺得值了。”

    說著，遲小敏嘆了口氣，“我最遺憾的是沒能阻止你。其實我本來可以……”

    遲小敏低頭，抹了下眼角，似乎是說不下去了，過了一分多鐘才再次抬起頭，“大哥，我不恨你?！?/br>
    林皎雙手抱住頭，用力到手背上的筋幾乎要爆出來。

    所有人都聽到他哽咽的聲音。

    “你給我講了十年，林叔叔是個多么正直勇敢的人?！边t小敏深吸一口氣，聲音也變得顫抖，“你是林叔叔的兒子，你的身體里流著他的血。你……大哥，我不信你一絲一毫都沒有繼承到林叔叔的正直。”

    “大哥，認罪吧?！?/br>
    抽泣與沉默充斥著審訊室的每一個角落，遲小敏離開后，林皎像是終于把自己的神志從另一個空間拉了回來。

    他說：“我想再聽聽那個錄音。”

    ——“他要我向他保證，假如他遭遇不幸，一定不可將他調(diào)查‘鬼牌’的事告知警方……他這么做，是為了保護林皎……那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來，而警察就算能保護林皎一時，也保護不了林皎一世……‘我不是個好父親，但至少，林皎不該因為我受到傷害’?！?/br>
    錄音一遍一遍播放，林皎從最初的哽咽變?yōu)橥纯蘖魈椤?/br>
    沒人知道這一刻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又或許所有人都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

    林忠國這一生唯一一次私心是為了保護他，希望他平安地長大。

    給他取名為“皎”，希望他一生皎潔無染。

    可他陷落在最骯臟的污泥里，與父親的期盼背道而馳。

    他辜負了林忠國。

    這天，林皎向警方交待了全部作案事實，包括因為遲小敏暴露，而倉促殺死呂潮。

    “其實殺死呂潮時，我就動搖了。原來殺人也不是那么復(fù)雜的一件事，只要心中的恨與狂足夠強，就能將恐懼壓制下去?！绷逐嘈Γ皡纬笔莻€戶外愛好者，我假扮成戶外愛好者，他喜歡拍那些驚險的照片，比如在無人管理的懸崖上高高躍起。那種照片想要拍好，有時得花一個下午。我只是在他精疲力竭，沒有防備的時候，在他后心刺了一刀，再推了他一把。他的命就沒了。”

    林皎似乎在回味當(dāng)時的情形，“早知道殺人這么容易，我為什么要依靠小敏呢？她……她確實是被我給害了。明隊，你猜測我暫停計劃，將小敏送去藍水鄉(xiāng)，是因為你回來了，蕭局也來了。確實是這樣，我怕你們，我不知道我在你們面前會不會露餡兒——事實證明，我確實露餡兒了，露得一塌糊涂。不過也不只是因為你們。我虧欠小敏很多，殺過一個人之后，我就明白，其實沒有她，我一樣可以復(fù)仇，將來，不如就讓她過上普通人的生活吧?！?/br>
    坦白的最后，林皎又提到了自己的母親。

    “他們都說我母親拋棄了我，去到國外就再也不回來。我小時候也這么想，但這兩年我突然明白，我母親的離開，是為了去給我父親報仇?！绷逐▏@氣，“她去的是東南亞，最早一批‘鬼牌’就是賣到了東南亞。她比我勇敢，也比我瘋狂?！?/br>
    警方在林皎所述的地方找到了呂潮的殘尸——尸體的絕大部分已經(jīng)被動物啃食。

    至于黃妍，林皎的反應(yīng)和遲小敏一致，“我沒有殺她，她不在我的近期目標(biāo)中。她和蔡心悅的‘鬼牌’售價都在十萬元以下，她們連富人都不算。我首先要解決的是那些為富不仁的人?！?/br>
    案件的收尾工作還在進行，明恕又去了一趟位于北城區(qū)紡織一路的江北二村。

    經(jīng)過一段時間，這個半新不舊的居民區(qū)又有了新的話題，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還在討論快遞驛站老板那離奇的死亡。

    黃妍的家還保持著向韜等人最后一次來勘查時的模樣，空氣中漂浮著不明顯的異味，地上畫著重要的示意線。

    明恕蹲在空蕩蕩的貨架邊，看著地上的示意線。

    “鬼牌”案牽連極廣，即將面臨法律制裁的不僅是“匠師傅”以及他們背后的地方黑惡團伙、跨國犯罪集團，還有與他們勾結(jié)的官員。特別行動隊已經(jīng)在夏西市等北方城市引起“地震”，這場清繳行動短時間不會結(jié)束，很可能會持續(xù)到明年。

    可誰能想到，這場風(fēng)暴的原點，是這個快遞驛站的主人？她的死將“鬼牌”曝光在警方的視野中，可她竟然不是因為“鬼牌”而遇害——至少現(xiàn)在，林皎殺害她的可能被排除了。

    那她是因為什么而被殺死？

    明恕閉上眼，腦中浮現(xiàn)出的是黃妍那全是小孔的胸膛。

    小孔是由碎冰錘造成，兇手想借此表達什么？

    快遞驛站外沒有再拉警戒帶，幾個居民圍在門口，一邊探著脖子張望，一邊小聲議論。

    “警察又來了，兇手還沒有抓到嗎？”

    “真嚇人啊，萬一還會作案怎么辦？這眼看就要放寒假了，如果還抓不到兇手，我都不敢讓我孫女過來住。”

    明恕耳朵尖，眼睛更尖，從黃妍家出來時，看到一個神色不太正常的女人。

    女人看上去接近40歲，燙著近來流行的小波浪，胸前圍著一條圍裙，本來正站在居民們后面往驛站里瞧，見里面有人出來，連忙轉(zhuǎn)身離開。

    從她的裝扮判斷，她應(yīng)該也住在這附近。

    可和真正看熱鬧的人相比，她不像只是因為警察又來了而趕來看熱鬧的人。

    明恕站在快遞驛站外的路沿上，目送女人走進斜對面的巷子里。

    居民們還未散去，兩個自來熟的大姐湊了上來，跟明恕打聽案子，“小伙子，你們什么時候才能抓到犯人??？這一直抓不到，我們心里也不踏實啊?！?/br>
    明恕擺出面對人民群眾時慣有的和氣笑容，“案子正在偵辦中，會盡快給你們一個交代?！?/br>
    難說居民們是被這句話安撫到了還是被這英俊警察的笑容安撫到了，居然全都跟著笑起來，“那就好，那就好。”

    明恕問：“剛才和你們站在一塊兒的那位是？”

    聞言，大家都往后看了看，一人說：“你說商大妹??？”

    有人說：“商大妹？商大妹剛才也來了？”

    “你沒看到？就在咱們后面?！?/br>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她好像特別關(guān)心黃家的事?！?/br>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說了起來，明恕沒有插話，站在一旁聽著。

    “是我我也關(guān)心啊，這邊不做生意了，她家生意一下子就起來了。”

    “她沒人家會做生意，之前我聽說都要關(guān)門了？”

    “也不至于，也有快遞公司和她家合作的……”

    明恕聽明白了，這個商大妹和黃妍一樣，也經(jīng)營快遞驛站，但生意一般。

    其實最早發(fā)現(xiàn)尸體時，明恕就知道黃妍很會做生意，因為店里有不少網(wǎng)紅小吃。一些客人，尤其是年輕人，取寄快遞時會隨手買上一些。

    又聽居民們聊了會兒，明恕向商大妹家所在的巷子里走去，看到一塊招牌上寫著“象寶寶驛站”。

    店里只有商大妹一個人——她全名叫商小玉，和丈夫一起開了這個小店，丈夫正在外面送快遞。

    看見警察，商小玉很緊張。

    明恕雖然沒有參與北城分局在紡織一路的走訪，但知道李馳騁、向韜他們已經(jīng)將這一片翻了個底朝天，商小玉如果有問題，藏不到今天。

    但商小玉的反應(yīng)無法不讓人在意，明恕觀察了她一會兒，沒有拐彎抹角，“黃妍的死，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商小玉趕緊搖頭，“你們，你們已經(jīng)來找過我和我丈夫好幾次了。黃妍死了后，本來該送到她那里的包裹全都送到了我們這里來，我們生意確實變好了。但是真的不是我們害了她。”

    “我沒有懷疑你。”明恕說：“你不用這么激動。”

    商小玉額頭上出了汗，頻繁地抿著嘴唇。

    明恕說：“我只是想知道，關(guān)于黃妍的死，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商小玉還是搖頭。

    明恕說：“不介意我在你店里隨便看看吧？”

    商小玉顯然不愿意，但又沒有理由拒絕。

    店面不大，和黃妍那邊一樣，也是住房改建的。明恕草草走了一圈，又回到商小玉面前。

    商小玉更加不自在。

    “如果你知道什么，并且想告訴我?！泵魉∷旱粢粡埍愫灱垼谏厦鎸懴轮匕附M的座機號碼，“隨時聯(lián)系我。”

    圣誕節(jié)到了，商場里放著喜慶的音樂，所有購物廣場的中庭都擺放著圣誕樹，閃閃發(fā)亮的小裝飾品隨處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