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遇安也笑，在明恕后腰上拍了一下，溫聲說：“這陣子辛苦了。”

    明恕為什么突然開玩笑，他再清楚不過。

    這家伙累了，壓力過于繁重，想在他這里取取暖。

    明恕雙手往下滑，圍住蕭遇安的腰，慢慢地將臉埋在蕭遇安肩膀上，半天都沒動。

    蕭遇安由著他，輕輕順著他的背。

    “我就休息一下?！泵魉灺曊f：“腦子有點轉(zhuǎn)不過筋來了，很快就好?！?/br>
    蕭遇安眼中有心痛的神色。

    身為一個大城市的重案組組長，現(xiàn)在這些壓力都是明恕必須扛的，盡早偵破命案是明恕的職責所在。

    明恕這樣的出身，其實完全能夠有更輕松的人生，但明恕偏偏跟著他選擇了這樣一條路。

    穿上警服，成為刑警，責任便與榮譽同在。

    多年前，明恕決定追隨他的腳步時，他問過明恕一句話——你清楚刑警的責任嗎？

    明恕很鄭重地告訴他——我暫時還不清楚，但我會一直看著你，你是什么樣的刑警，我就會成為什么樣的刑警。

    18歲考入公安大學，如今28歲，十年時間，明恕用行動回答了他的問題。

    肩膀傳來一陣動靜，是明恕深呼吸了一口。

    “好了？”蕭遇安問。

    “嗯。”明恕撐起來，臉頰因為剛才的依偎而輕微泛紅。

    兩人沉默著對視片刻，忽而都笑了。

    “我只在你面前這樣。”明恕說：“在他們跟前，尤其是方遠航面前，我還是很男神的?！?/br>
    蕭遇安說：“我不同意?！?/br>
    明恕眼尾揚起，“我在他們面前也不男神？”

    “我是說?！笔捰霭矊⑷藬堖^來，“你在我這兒也是男神。”

    明恕眼睛亮澄澄的，回味了半天，才從蕭遇安懷里鉆出來，朗聲道：“分析案子分析案子，男神情長先放一邊！”

    蕭遇安說：“湖影的背景我已經(jīng)派人去詳查過了。媒體上說，他小時候被父母所拋棄，一對工人夫婦收養(yǎng)了他，將他養(yǎng)大，同時，工人夫婦還有一個體弱多病的女兒。湖影非常孝順，成為藝人后賺的錢大多用于給jiejie治病。這聽起來是個很感人的故事，但有一些邏輯上的漏洞?！?/br>
    明恕點頭，“比如工人夫婦本就不富裕，還有一個隨時需要看病吃藥的女兒，為什么會收養(yǎng)一個非親非故的孤兒。”

    蕭遇安道：“真實情況是，湖影是他養(yǎng)父母的侄兒，他的父母拋下他非法偷渡，至今音訊全無。他的養(yǎng)父母收養(yǎng)他，也是迫不得已。他們家的關系并不像經(jīng)紀公司宣傳的那么融洽，但湖影和他jiejie胡瑤是真的相濡以沫?！?/br>
    “仁心醫(yī)院的收費不是普通人能夠承擔，湖影讓胡瑤住在那里，看得出他對這個jiejie十分上心?！泵魉∠肓讼耄昂氨t有沒有什么內(nèi)幕？”

    “賀氏峰途集團可能和他走紅有關?！笔捰霭舱f：“‘賀煬’這個名字你聽說過嗎？”

    明恕說：“我只聽說過賀國州、賀召川。”

    “賀國州和賀召川是賀氏現(xiàn)在的當家人?！笔捰霭菜。骸百R氏家大業(yè)大，你沒聽說過賀煬也不奇怪，這是賀氏新一輩中的翹楚，三十多歲，賀國州的小兒子。”

    明星但凡與豪門扯上關系，那多半是感情方面的事。明恕一想就明白，“湖影被賀煬包養(yǎng)了？”

    “不能確定是不是包養(yǎng)，但在他走紅前后，確實和賀煬交往密切。”蕭遇安說：“這能夠解釋，湖影為什么能得到那個電視劇的資源?！?/br>
    明恕皺著眉，挪開一張椅子坐下，低聲道：“也能夠解釋，湖影為什么不聽經(jīng)濟公司的指揮……”

    蕭遇安說：“你有想法？”

    “嗯?！泵魉≌f：“湖影拒絕經(jīng)紀人的炒作要求，以需要陪伴、照顧家人為由消極工作。他還告訴他的經(jīng)紀人，最近沒有時間接新劇。這太不符合常理了，想一想，一個熬了幾年終于熬出頭的演員，怎么會在爆紅之后不趁勢沖刺？被害人都是三年前那場游戲的參與者，湖影不是沒有可能是兇手，我因此懷疑他。”

    頓了幾秒，明恕又道：“但如果他已經(jīng)有了靠山，并且是賀氏這么硬的靠山，那他確實沒有必要按照經(jīng)紀人所說的去做。賀，賀什么？”

    蕭遇安說：“賀煬?！?/br>
    “對，賀煬?！泵魉〉溃骸百R煬輕而易舉就能給湖影弄來他想要的資源?！?/br>
    蕭遇安靠在明恕旁邊的桌上，雙手抱在胸前。

    “不對。”過了半分鐘，明恕又說：“即便有這個賀煬在，湖影給我的感覺還是有些怪異。在得知一同玩狼人殺的人里，有三人已經(jīng)遇害時，他鎮(zhèn)定得過頭。而且他馬上就認為，兇手就在玩游戲的人之中，目標是其他參與游戲的人，而他沒有危險?！?/br>
    “哦？”蕭遇安說：“他這么冷靜？”

    “所以我很在意?！泵魉≌f：“他的理由是他在游戲開始后不久就離開了，在這之后，剩下的人之間可能出了什么事，不管這件事是什么，他當時都已經(jīng)被排除在外，所以沒有危險。道理是沒錯，讓我分析，我也會這么分析?！?/br>
    蕭遇安說：“但問題是，他是當事者。他最合理的反應是感到恐懼，擔心自己是兇手的下一個目標?！?/br>
    明恕撓了下后腦，“不過他確實很配合，給的也是重要線索。照片上的人只要找到一個，很多問題就能找到答案?！?/br>
    蕭遇安將照片分男女擺在兩邊。

    三年前去卯央寨的共有12人，男性8人，女性4人，其中3人已經(jīng)遇害。

    “兇手是男性?！笔捰霭舱f：“假如他就在這些人之中，那除開李兆豐和湖影，這6人都有嫌疑?！?/br>
    但從照片來看，剩下的6名男性相貌極為普通，沒有讓人眼前一亮的地方。

    明恕腦中忽然一閃，“黃妍被殺害時，我做了一個犯罪側寫——兇手是男性，極有魅力，至少對黃妍來說極有魅力。黃妍為了‘迎接’他的到來，還專門將店里很少關閉的監(jiān)控關上了?！?/br>
    蕭遇安仍舊看著那些照片，“你是說，這些人都不符合側寫，最符合側寫的恰恰是向我們提供重要線索的湖影?！?/br>
    明恕站了起來，快速踱步，“換成一個普通人，黃妍為什么要關閉監(jiān)控？說不通！”

    “不要盲目下結論。”蕭遇安說：“先去確定三起命案發(fā)生時，湖影在哪里，有沒有不在場證明?！?/br>
    ·

    周愿的效率越來越高，陸續(xù)確定了照片上8人的身份。

    王成漢，男，33歲，白領，在南城區(qū)工作。

    王奔，男，36歲，外企員工，現(xiàn)已離開冬鄴市。

    焦旭，男，29歲，三年前無業(yè)，現(xiàn)在是外賣送餐員。

    呂進思，男，30歲，小學體育教師。

    曹彌，男，40歲，網(wǎng)絡寫手，目前不在冬鄴市。

    劉禮嘉，男，31歲，家裝設計師。

    姜馨，女，30歲，于一年前患病過世。

    舒徐徐，女，28歲，公務員，半年前前往西北扶貧。

    除了暫時不在冬鄴市和已經(jīng)離世的4人，其余4人重案組已經(jīng)全部聯(lián)系上。在被問及三年前參與的真人狼人殺時，他們都沒有古怪的反應，承認去過卯央寨，也承認玩過狼人殺。

    和朱玲瓏不同，4名男性玩家都不知道提前離開的那人正是如今大火的湖影，不過他們都證實了湖影的話——那位名叫“炎黃”的玩家確實因為對投票結果感到不滿，在游戲開始后不久就自行離開。

    “后面也沒有發(fā)生過什么事啊?！眲⒍Y嘉對突然被警方問詢感到莫名其妙，“我們在卯央寨待了不到一周，就回去了?！?/br>
    易飛問：“你們沒有再聯(lián)系？”

    劉禮嘉很肯定，“至少我沒有。”

    易飛從問詢室出來，看到明恕正站在門口。

    “嚇我一跳！”易飛說。

    “來，看個數(shù)據(jù)。”明恕將一份資料放在易飛面前。

    十來秒后，易飛猛地蹙眉，“這……”

    “綠凰山的監(jiān)控拍到的‘狼人’身高在1米79到1米81之間?！泵魉≌f：“他們的身高全都不符合。而湖影，正好是1米81?！?/br>
    第147章 狂狼（31）

    三起兇案里，兇手留下了兩項證據(jù)，一是黃妍家中的血足跡，二是殺害朱玲瓏前后被現(xiàn)場附近監(jiān)控拍到的身影。

    然而，這兩項證據(jù)都無法作為關鍵證據(jù)——兇手當時穿的是黃妍家的拖鞋，作案后將拖鞋帶走，其血足跡不具備獨一性，而其被攝像頭捕捉時，帶著狼人頭套，未被拍到臉。

    技術上的計算，只能從受力、身高體重比等方面得出湖影能夠留下相似血足跡的可能，而無法斷言就是湖影留下了血足跡。

    忽然從證據(jù)提供者成為被警方重點懷疑的嫌疑人，湖影即便接受了多年的儀態(tài)訓練、表情管理訓練，此時也再難維持風度。

    “莫名其妙！我有什么理由殺害他們？你們來找我的時候，根本不知道參與游戲的有哪些人，連有多少人都不清楚。如果我是兇手，我為什么要將偷拍的照片交給你們？只要你們不知道參與者是誰，就無法保護他們，我就可以繼續(xù)行動不是嗎？”

    “我也很好奇，如果你是兇手，你為什么會把照片交給我們?！泵魉〉溃骸罢驹趦词值慕嵌?，或許他想要營造一個正面形象，撇清自己的嫌疑？”

    湖影說：“你這是沒有根據(jù)的猜測！”

    “正是因為有根據(jù)，我才會在這里審問你?！泵魉〉膽B(tài)度漸漸嚴肅起來，“血足跡和監(jiān)控畫面直接將嫌疑指向了你?！?/br>
    “但我沒有……”湖影有個不明顯，卻十分古怪的停頓，“但我沒有殺死他們啊！”

    明恕站起來，在審訊桌邊走了幾步，“剛才我的同事問過你三起案子發(fā)生時你在哪里，有沒有人能夠證明。你答不上來。”

    湖影說：“我說了我一個人在家！”

    明恕搖頭，雙手撐在桌沿，俯視著湖影，“一個人在家，這構不成不在場證明?！?/br>
    明亮的燈光下，湖影額頭的細汗非常明顯。

    粉絲熱衷于吹捧湖影的“盛世美顏”，什么皮膚吹彈可破，什么被神描繪的五官。在如此近的距離中觀察，明恕發(fā)現(xiàn)湖影確實生得精致，但整個人卻呈現(xiàn)出一種寥落感，這既反映在眼神里，也反映在皮膚狀態(tài)里。

    明恕直面過無數(shù)與案件相關的人，他們中有兇手、被害人家屬、警察、線人、重傷者，狀態(tài)和湖影類似的并不少見，這類人有個典型的特征——對人生感到失望，卻又不得不全盤接受命運給與的所有不幸，拼盡一切去活著。

    湖影一個正當紅的明星，為什么會有這種寥落感？

    “你們肯定搞錯了！”湖影額角的汗水滑落下來，“是另外的人殺了他們！不是我！我連他們的真實身份都不清楚！”

    明恕還想繼續(xù)問，忽聽耳麥發(fā)出一聲提示音。

    “問他一個問題?！笔捰霭舱f：“我們該去向誰求證?！?/br>
    明恕頓了下，語氣略微改變，“我也想盡早找到兇手。你說黃妍三人不是你殺的，但同時又給不出不在場證明，這讓我很為難。”

    湖影肩背緊繃，看得出雙手正用力地握著。

    “你是藝人，圍繞著你工作的人很多，你再認真想一想，有沒有誰能夠為你作證？”明恕以低沉的嗓音引導：“這個人對你，對我們警方來說，都非常重要?！?/br>
    湖影啞然，唇角壓得很緊，平直的唇線正不受控制地顫抖。

    他的這些面部反應看在經(jīng)驗豐富的刑警眼中，已經(jīng)是一個明確的信號——有這樣一個人存在，可他在掙扎，不知是否應該說出這個人。

    明恕等了幾分鐘，忽然道：“峰途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