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jié)
林桓不等云飛鏡把章魚小丸子遞過來,就先一步從她手里抽出木簽,搖頭晃腦地走遠了。 他一邊往遠處走, 一邊唱著小曲兒, 身段步法一概沒有, 咿咿呀呀的戲腔聽起來還有點跑調(diào)。 “房里立起墻一垛, 心里難立一垛墻。雖有規(guī)矩嚴阻擋, 難斷情絲寸寸長……” 什么莫名其妙的? 云飛鏡迷茫地眨了眨眼, 不再管間接性發(fā)作的林桓。她把手里的章魚小丸子笑盈盈地往羅泓手里一遞:“喏?!?/br> 羅泓非常非常地注意, 完全繞開了云飛鏡的手指手背, 以一種近乎蘭花指的姿態(tài),小心翼翼地接過了那串章魚小丸子。 “謝謝?!?/br> 停頓片刻, 他又有點猶豫:“林桓唱的……你聽得懂嗎?” 云飛鏡原本沒怎么在意, 如今聽到羅泓提起, 才側(cè)耳去仔細聽, 卻只能捕捉到割“長長長~”的尾音。 “好像是黃梅戲?你感興趣問他不就好了?” 羅泓立刻松了口氣:“不,沒有感興趣,我隨便問問的。” 云飛鏡笑了一下, 剛剛要說什么,忽然感覺包里的手機振動了一下。 她回手摸出手機——羅泓注意到她用的手機竟然還是自己送她的那一個——發(fā)現(xiàn)云笙大舅給她發(fā)來了一條不短的消息。 一目十行地把那條消息看完, 云飛鏡遺憾地說:“不行,不能和你們一起逛了,我得走了?!?/br> 羅泓下意識道:“你怎么回去?” “我打個電話,會有人接我。”云飛鏡笑著彎了彎眼睛,“周一見啊?!?/br> 看她快跑兩步,上前去拍林桓的肩膀,大概要和林桓告別,羅泓忍不住微微出神。 林桓被云飛鏡拍中肩膀時,還唱著那荒腔走板的調(diào)子:“一個是情絲寸寸長,一個是學(xué)業(yè)步步強。兩情無猜近三載,忽接歸書引憂傷……” 羅泓目送著云飛鏡離開。 他想起自己書包里還躺著一塊被仔細放好的妝鏡,妝鏡背后鐫刻著幾朵飛天的云。 一旦記起這件事,羅泓便覺得,原本輕巧的書包好像也墜滿了沉甸甸的重量。 ——耳環(huán)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廟會,年年由我扮觀音。梁兄做文章要專心,你前程不想想釵裙。 ——我從此不敢看觀音。 …… 在坐上那輛特意來接自己的黑色轎車時,云飛鏡臉上所有的笑意盡數(shù)化為烏有。 她想起了之前云笙大舅發(fā)給她的消息。 司機在云家干了許多年,已經(jīng)相當(dāng)懂事。待云飛鏡上車坐穩(wěn)以后,他向云飛鏡請示:“小姐回家還是去街上逛逛?” 在剛剛的短訊中,云笙大舅已經(jīng)告訴云飛鏡,陸縱上門來負荊請罪,還說想見云飛鏡一面。 假如云飛鏡想見他,那現(xiàn)在就可以回云家。 假如云飛鏡不想見他,現(xiàn)在只管找個咖啡館消磨一兩個小時,看她遲遲不回來,上門道歉的陸家人自然就知道她的意思。 陸縱…… 至今想起這個名字,云飛鏡心里仍然忍不住一緊。 之前嚴錚青曾經(jīng)問過云飛鏡,他想知道他們幾個人里,究竟是誰最讓她厭惡。 云飛鏡當(dāng)時坦率地回答了這個問題,她說她最不想見到陸縱。 ……不,其實她回答得也不是那么坦率。 她不僅僅是不想見到陸縱,她是……有點怕陸縱。 就像是周海樓想起那所行為矯正中心會忍不住輕輕發(fā)顫一樣,云飛鏡想起陸縱的時候,臉色也會難以控制地微微發(fā)白。 暴力,一向是通往恐懼的最直接路徑。 此前在盛華的時候,云飛鏡就已經(jīng)看出來舒哲是一根墻頭草,嚴錚青是一盆過期的不合時宜,至于周海樓,云飛鏡替他的智力感到辛酸。 只有陸縱,她一直盡可能地避免和這個男生的見面。 她用最簡短的語言打發(fā)他,盡她當(dāng)時能盡到的全部努力推避他,把自己和他的交流減小到最弱的地步。 離開盛華以后,陸縱的影子原本已經(jīng)淡去。直到現(xiàn)在被重新喚醒,像一個栩栩如生的噩夢。 云飛鏡閉起眼睛,嘴唇微微抿起。 她想起那條信息,除了告知陸家到訪的消息外,云笙還問了云飛鏡一個問題。 “你救過陸縱?” 是的,我救過他。 云飛鏡閉上眼睛想:這是整件事情里,最令我覺得諷刺的一個部分。 司機看云飛鏡閉著眼睛,宛如入睡,不由得小聲請示道:“小姐?” 這是他最后一次問這個問題,如果云飛鏡一直不答話……那就是不答話的處理了。 沒想到倒視鏡里,云飛鏡突然睜開了眼睛。 在臨近黃昏的暮光中,她臉色微微地有些發(fā)白,只有雙眼圓睜如鹿,帶著一股近乎孤注一擲的倔強。 “回家?!痹骑w鏡斬釘截鐵地重復(fù)了一遍,“回家?!?/br> 她的恐懼,這一次她去面對他。 不再需要一個舒哲幫忙卸力,也不需要應(yīng)用其他的技巧。這一次,云飛鏡背后有她的家。 陸縱是施害者,他是那個應(yīng)該道歉的人。而云飛鏡作為受害者,本來就應(yīng)該堂堂正正地行走在天光之下。 ———————— 云飛鏡在會客室里見到了陸家父子兩個。 年齡較長,眉心刻著一道深深豎痕的中年男人應(yīng)該就是陸縱的父親。至于他身后的那個高大的男生…… 是陸縱。 陸縱沒有落座,他站在陸父的沙發(fā)背后,頭顱低垂,看不清眼神。他兩只拳頭緊緊握著,沖著門口那只指縫里竟然隱隱滲出幾絲血痕。 幾乎在云飛鏡出現(xiàn)在會客室門口的第一時間,陸縱就猛地抬起了頭。 “云……”他話說到一半就僵住了,幾乎不能完整地念出云飛鏡的名字。 看起來剛剛云笙大舅已經(jīng)和他說過些什么了。 云飛鏡徑直走進會客室里,只對云笙打了個招呼:“大舅?!?/br> 云笙點頭,示意她到自己的身邊來坐,甚至沒有向她介紹陸家父子的身份。 直到陸父連續(xù)尷尬地咳嗽了幾聲,云笙才恍然大悟般地和云飛鏡說:“這是陸縱,你應(yīng)該知道了,他是來道謝、道歉的?!?/br> 道謝和道歉兩個詞被云笙咬得極重。 陸父臉上又浮現(xiàn)出了尷尬之意,陸縱卻好像抓住救命稻草般連連點頭。 “對,道歉,我是來和你道歉的?!?/br> 云飛鏡漠然地看著他:“類似的話你從前和我說過了?!?/br> “這次……這次不一樣?!标懣v舔了舔嘴唇,就好像自己也覺得接下來的話厚臉皮似的。他繞過沙發(fā)背,站在云飛鏡面前,猶豫片刻還是沒有坐下。 “我之前聽嚴錚青說了?!标懣v低聲道,“他讓我離你遠一點,他說你最討厭的人就是我?!?/br> 那時候他已經(jīng)連逃七次,其中有三次,陸縱都只差一點就能從陸家逃走。 臥室、書房甚至閣樓,沒有一個地方鎖得住他。 對于陸縱這種近乎瘋狂的行為,陸父在極度的頭痛之下,請來了嚴錚青過來做說客。 當(dāng)時陸縱已經(jīng)將近三天三夜沒睡了,毛細血管在高視壓下裂了幾根,雙眼都染得一片血紅。 看守他的保鏢能輪班睡覺,陸縱卻為了逃出去見云飛鏡,時時刻刻和他們斗智斗勇。 嚴錚青看到陸縱的第一眼,就覺得他血紅的雙眼里帶著一種讓人膽戰(zhàn)心驚的瘋狂。 受陸縱狂亂的氣勢影響,嚴錚青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他最后干巴巴地說:“你這是干什么呢?!?/br> 陸縱不言不語,只是幽幽地抬起了腦袋。 過了半晌,他才說:“我要見云飛鏡?!?/br> “……”嚴錚青嘗試著轉(zhuǎn)移話題,“陸叔叔說,下周你朋友就回來了?!?/br> 他聽說陸縱有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這個朋友是難得不嫌棄陸縱狗脾氣的人。 就是讀高中的時候,那個朋友出國了。 如今為了陸縱這個要命的狀態(tài),陸父硬是把對方從國外請了回來。 陸縱卻好像什么都沒聽到一樣,他執(zhí)著地開口,像是要求,也像是自語。 “我要見云飛鏡?!?/br> “我要和她道歉……” “如果她恨我,打我殺我都行,只是不要不理我?!?/br> 說到這里,陸縱血絲儼然的雙眼里又多了一點神采:“她要殺我,我給她遞刀……” cao,他當(dāng)初去一中時隨身帶刀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嚴錚青聽得心驚膽戰(zhàn)。 一直以來,他就覺得陸縱的個性帶著點偏執(zhí)?,F(xiàn)在看著他這副徹底變態(tài)的模樣,嚴錚青不由得想起一個傳聞。 據(jù)說陸縱是有些精神問題的。 但是有關(guān)這個,他也不好當(dāng)面求證。 他和陸縱說:“你過了這段再去見云飛鏡不行嗎?對你爸好,對云飛鏡更好,你不見她最好?!?/br> 陸縱咬著牙說:“至少讓我見她一面?!?/br> “你以前不是見過她了?” “那不一樣。以前她一直都在盛華,我不見她,還能知道她的消息,現(xiàn)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