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周海樓幾次開口，嗓音都半路卡住。最后，他慢慢地蜷縮起了身體，雙手無力地抱住了頭。

    “沒辦法了，大舅。”周海樓哽咽著說，“除了來找你，我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又不能看著周氏垮……您幫幫我吧，就這一次，我發(fā)誓，就一次……”

    云笙定定地看著眼前頭都不肯抬一下的周海樓，半晌之后，他緩緩發(fā)話：“可以?！?/br>
    周海樓不敢置信地抬起了頭，驚喜地叫道：“大舅！”

    “可是怎么幫你，什么時候幫，幫忙的報酬是什么，都是我說了才算的?！?/br>
    云笙和緩地笑了一下：“周公子，我是個生意人，在商言商的事情，我都有耐心慢慢商量?！?/br>
    第100章 本為兄妹

    如果說, 周海樓前來的時候，臉色還只是糾結(jié)猶疑，那當(dāng)他離開的時候，神色就灰敗得幾近于失魂落魄。

    究其原因, 那大概是因為他在進云家之前, 還是云笙的外甥, 離開云家的時候, 卻已經(jīng)搖身一變成了“周氏的公子”。

    大廈將傾之際，即使是掌舵人兒子的身份，也沒那么值錢。

    有時候不但不值錢, 而且還招人恨。

    在周海樓臨走之前, 云笙示意云飛鏡去送送客人。

    聽到“客人”這個說法后, 周海樓連瞳孔都張大了些許, 他下意識轉(zhuǎn)過頭來想要和云笙說些什么, 最終卻只化成嘴唇一個無力的翕動。

    “大、大舅……”

    云笙站在二樓欄桿前, 負手而立。他低下視線, 自上而下地分給周海樓兩道眼神：矜持、優(yōu)雅, 卻也帶著一種客氣的疏離。

    周海樓黯然地閉上了嘴。

    云飛鏡當(dāng)真送把周海樓送到別墅區(qū)的鐵門門口。

    最開始的一段路，周海樓始終沉默不語, 像是還沒有從巨大的打擊中回過神來。

    走了一會兒后, 被夜晚的涼風(fēng)迎頭一吹, 周海樓的狀態(tài)慢慢恢復(fù)了些, 至少有了張口表達的力氣。

    “不管你信不信，”周海樓語氣干澀地說，“即使舅舅不對我提那個要求, 即使爸爸遺囑里不留遺產(chǎn)給你，我也會分你一半的?！?/br>
    云飛鏡沉吟了片刻, 禮節(jié)性地說道：“那，謝謝？”

    她這種客套的樣子，簡直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更噎人。至少周海樓的下半句話都被她深深地塞回了喉嚨里，一時卡得不上不下，聲也不能哼一下。

    過了片刻，周海樓才惱怒地漲紅了臉。

    “你也不信我是嗎？”周海樓顫聲問，“你和舅舅一樣不相信我？就因為我做錯了事？”

    說罷，不等云飛鏡做出什么回應(yīng)，周海樓就快速小聲地抱怨起來。

    即使為了維護他如今稀薄的自尊，某些部分被周海樓快速跳過，但云飛鏡依舊從他含糊不清的敘述中，提煉出剛剛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云笙和周海樓做了一筆生意。

    他可以扶植周氏，他可以幫周氏度過危機，他還可以讓周海樓安安穩(wěn)穩(wěn)地做一個兒皇帝。

    不過作為交換，周氏會被分割成三份，云飛鏡，云笙以及周海樓各一。

    可以想象得到，周靖奮斗半生的商業(yè)王國終究是要倒下的，在它即將被拆分得四分五裂之際。

    “你要拿走，我能有什么意見？”周海樓悲憤地看著云飛鏡，“我本來就打算給你！我一定會給你！可是，可是舅舅為什么這么防備我？”

    “你對他提出了不當(dāng)?shù)囊?。”云飛鏡簡短地回答道。

    至于剩下更多的、她一瞬間明白過來的事情，云飛鏡并不打算和周海樓說。

    ——周海樓說，他原本就打算把東西分給云飛鏡一半的。

    ——巧了，云笙大概的打算，也應(yīng)該是替周氏救市，然后把周氏的股權(quán)、公司財產(chǎn)以及其他的東西給周海樓和云飛鏡平分。

    那天他問云飛鏡，給她一半的周氏作為練手怎么樣，他沒說會給云飛鏡全部。

    至于剩下的二分之一，自然是要留給周海樓。

    ——原本是要留給周海樓的。

    周海樓喃喃道：“請求親人的幫助，也算是不當(dāng)?shù)囊髥幔俊?/br>
    “即使是請求親爹的幫助，有些時候也會提出不當(dāng)?shù)囊竽亍！痹骑w鏡冷淡地說。

    “……”

    周海樓險些被這話懟了個跟頭。

    別墅區(qū)入口的鐵門已經(jīng)遠遠在望，云飛鏡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想要快點把周海樓送走。

    周海樓卻越發(fā)磨蹭起來，最后甚至還站在原地，邁不動腳。

    他垂著頭，失措無力，魂不守舍。

    剛剛的悲憤在周海樓臉上燃起了兩抹紅暈，卻轉(zhuǎn)瞬即逝，后繼無力，像是用盡了身體內(nèi)所有的情緒燃料。

    “我，我其實也知道，舅舅本來不會不管我的。大舅他會生我的氣，是因為我求他的時間不對……太早了?！?/br>
    周海樓啞著嗓子低聲說：“我信就算我不開口，他也會幫我——可那要等到什么時候？爸爸真的身體很差了，他也許等不了那么久，而且……”

    后面的話他沒說出來，云飛鏡卻能領(lǐng)悟他的意思。

    ——而且，云笙一直按兵不動，難道真是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嗎？

    以他和周靖之間的恩怨，誰能一口斷定，他不是在等待周靖的死？

    既然云飛鏡都能聽出來周海樓的意思，那云笙自然也能透徹地了解他的心思。

    大概就是這樣，云笙才會那么生氣。

    周海樓充滿痛苦地說：“我也有我的難處，我真的很為難……”

    “大舅也有大舅的立場，何況他本來也沒有出手襄助的義務(wù)?！痹骑w鏡淡淡回答道，“不管怎么說，現(xiàn)在錢貨兩訖，這就只是場交易而已?！?/br>
    “……”

    那扇精致地做出各種鐵藝花紋的大門距離兩人只有咫尺之遙，然而他們誰都沒有往前多走一步。

    云飛鏡想了想，看著自己這個同父同母的親生哥哥，本來是血緣關(guān)系上最親密的人，第一次真心實意地對他說上幾句話。

    這倒不是因為她突然圣母心大作，只是一瞬間的有感而發(fā)。

    在聽到周靖重病的那一刻，云飛鏡對周海樓升起了一點同理心——當(dāng)年云婉垂死的時候，她守在母親的病床前，也是一樣的無助。

    只是和周海樓不同，云婉的病床前沒有高級特護，更沒有華秘書鞍前馬后地替她解決一切困難，更不會有個哆啦a夢一樣神奇的舅舅隨時等著做支援。

    假如那時候有人能讓云飛鏡合理地交換云婉的展顏，那云飛鏡一定大為感激，而不是像周海樓現(xiàn)在這樣垂頭喪氣。

    云飛鏡淡淡地說：“周海樓，我一直覺得，有太多東西，你都得到的太輕易了?！?/br>
    金錢、權(quán)利、別人的幫助、理所當(dāng)然落到周海樓頭上的那些贊揚和好處……

    “所以有些東西，你一定不會獲得的那么容易?！?/br>
    比如教訓(xùn)、比如經(jīng)驗，比如怎樣適應(yīng)突然而來的落差感，也比如在一次次事實中磨礪出來的應(yīng)對能力。

    周海樓的反應(yīng)一直都比別人遲鈍，他泰然地生活在自己的舒適圈里，并且希望身邊的一切都不要有任何變動。

    他的觀點頑固而難以扭轉(zhuǎn)，非得遭到一頓迎頭痛擊，才能抱頭鼠竄地改變自己的方向。

    比如一開始他覺得宋嬌嬌像是自己的meimei，那他就寧可從來都沒見過云飛鏡，直到自己親身在地獄里走過一遭，又被傷透了心，才意識到原來是他錯了。

    又像是現(xiàn)在，因為云笙一直以來都無怨無悔地為他提供幫助，他這次也就上門來向云笙做出請求。

    ——這倒不出于“你是我舅你就應(yīng)該幫我”的厚顏無恥，只是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而已。

    他習(xí)慣了云笙對他的包容和照料，認為一切都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所以才會在聽到云笙的交換條件后大為震驚，十分悲傷。

    如果說，舒哲是毒，陸縱是壞，嚴錚青是袖手旁觀的冷漠，那周海樓……那就是純粹的愚蠢。

    云飛鏡看也不看周海樓，她面無表情地說：“周海樓，世上的所有幫助都得來不易，有些幫助，就更是用一次少一次?！?/br>
    “你想要讓周先生振作起來，這是你的想法。別人沒有義務(wù)來替你支付這個價格?！?/br>
    求己的路越往前越寬，求人的路越往前越窄。

    這是她兩歲起就明白的道理，希望周海樓領(lǐng)悟到這一點的時候，不要已經(jīng)到了二十歲。

    “天底下最苦的人不是你，最為難的人也不是你——這個最簡單的事實，我還以為你已經(jīng)知道了?！?/br>
    云飛鏡抬起下巴，向著大門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你走吧?！?/br>
    周海樓的神色有些恍惚，他像幽靈一樣飄出了大門，卻又在邁出門檻的時候朝著云飛鏡回頭。

    “你……你會叫云霄鶴‘哥哥’嗎？”

    “當(dāng)然會。”

    “……”

    即使已經(jīng)預(yù)料到這個答案，周海樓依舊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疼。

    沉默片刻，周海樓又小心翼翼地問：“那，那以后你還會對我像現(xiàn)在這樣，有這么多話說嗎？”

    云飛鏡嘆了口氣：“說實話，沒有這個必要?！?/br>
    她今天會說這么多，和當(dāng)初在云婉墓前給周海樓留了三分顏面的原因一樣，只因為回憶起重病的云婉，然后想起周海樓也是母親的孩子而已。

    “那……”周海樓咽了咽口水，緊張地問，“在你眼里，我，我是不是差勁透了？”

    云飛鏡嚴謹?shù)貑枺骸澳阒改膫€方面？”

    周海樓受寵若驚：“你的意思是說，我在你心里還有不差勁的地方，是這樣嗎？”

    “……”

    云飛鏡仔細思考了一會兒，最后坦率地回答道：“對不起，我想不出來?！?/br>
    第101章 搖尾乞

    周氏是周靖一手創(chuàng)立的基業(yè)。雖然只有一代, 根基淺薄，但由于周靖把握住了時代的機遇，順流而上，故而如今也足以稱得上家大業(yè)大。

    家大業(yè)大, 意味著尾大不掉, 但同時也代表著血厚、耐性高、能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