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柳達突然一驚,先帝在位期間,為了穩(wěn)固自己的統(tǒng)治,大搞平衡之術,引得諸皇子內(nèi)斗,最終自食惡果,先帝不僅將兒子們害得死傷差不多,整個朝廷也因為這些事鬧得烏煙瘴氣。 先帝留給新皇的,其實本就是一個充滿問題的局面,皇帝之前的荒唐,又進一步擴大這樣糟糕的局面。 柳達突然意識到,眼前這位荒唐皇帝,似乎是想要做點什么好肅清朝野,難道他先前的荒唐都是裝的?為了就是如今日這般一擊必殺? 柳達心中越想越多,看著邵瑜竟然覺得有些高深莫測起來。 邵瑜沒有當場定下閣老的人選,但對在場打下手的幾個年輕官員倒很滿意,這種緊急情況下被叫過來的,一定是那幾個老大臣手底下最得力的,既然有這般才干,何不再抬舉一番? 邵瑜直接新設立一個部門,名為律法司,這八人全部編入律法司,負責對現(xiàn)行律法的修整補丁工作,刑部尚書倒有心將律法司納入轄下,但邵瑜卻直接說要從這八個年輕人里提拔出一個了。 這話一出,年輕人們立時干勁十足,畢竟這個律法司的司長一職,暫定為正三品,這些年輕人身上擔著的大多是六七品的品級,若真能爭得這個位置,那就是一步登天了。 邵瑜如今的動作還算不上大,雖然引起了老狐貍們的警惕,但內(nèi)閣設立旨在加強他們的利益,他們自然不會攔著,只是等到真設立了,他們才知道什么叫“圣心獨斷”。 邵瑜用完晚膳,又是一副攤在榻上不愿意動彈的模樣,趙六福見人都走了,這才稟報先前貴妃來過之事。 邵瑜挑了挑眉,這個貴妃確實傾國傾城,后宮無一人能比得上她的好顏色,但在原劇情里,叛軍攻入之后,卻也是第一個投向叛黨的,不過最后的下場卻也沒落得好,畢竟原身名聲差,她這個寵妃也有一個禍國妖姬的名頭。 “這女人啊,寵不得,寵過了就得跟你鬧脾氣,先晾幾天吧?!鄙坭醒笱蟮恼f道,有意識的想要疏遠許貴妃。 趙六福心下一喜,他是個閹人,許貴妃向來待他言語刻薄,而皇后與他有大恩,這些恩仇趙六福都一直記在心里,從前皇帝寵極了許貴妃,趙六福就算有心做點什么,但也不敢輕舉妄動。 他看著皇帝似乎要冷一冷許貴妃,便下定決心加把勁,讓許貴妃這個灶再也燒不起來。 隔日邵瑜沒有大朝會,難得睡得晚了點,起身之后,就見那負責幫他穿衣的內(nèi)侍,手微微顫抖著將一個繡著鴛鴦戲水的荷包往他腰間掛。 那鴛鴦戲水的荷包,是新婚的時候皇后繡的,而邵瑜先前常戴的荷包,卻是許貴妃繡的,他的視線有在寢殿中掃了一圈。 多了點東西,又少了點東西。 多的是與皇后有關的事物,少的卻是許貴妃常用的東西。 邵瑜看了一眼一旁候著的趙六福,知道有膽子這樣做的,這殿里只有趙六福一人,這般行事倒恰巧合了邵瑜的心思,邵瑜也沒有追究他胡亂作為的意思,但該敲打還是要敲打的,免得趙六福得寸進尺。 “這荷包,有年頭沒見了?!鄙坭こ谅曊f道。 趙六福笑著說道:“奴婢瞧著,娘娘繡的這鴛鴦戲水的荷包,與您今日這身衣服,十分相宜,更顯您的英武不凡?!?/br> 邵瑜輕笑一聲,道:“你這老貨,嘴巴倒是抹了蜜,殿里的東西清一清,倒顯得清爽了不少,今次便算了,只是日后不要這般亂動了。” 趙六福心下一驚,便明白皇帝是看出了自己的作為,但見皇帝沒有追究的意思,便又放松下來。 早膳依舊是帝王規(guī)格,十分豐盛,邵瑜命人從中端了兩盤子吃剩的,命人送到許貴妃所在清揚宮,又分出兩盤沒動過的,送到柳賢妃所在的玉寧宮。 柳賢妃這邊接了賞賜的御膳,身邊立時有宮女遞了個荷包給送菜的太監(jiān),輕聲問道:“小公公,你可知陛下為何要賞下御膳,陛下還給哪宮賞賜了?” 邵瑜賞賜御膳本也不是什么隱秘之事,那小太監(jiān)立時便說得清清楚楚。 這個點柳賢妃早就用過了早膳,偏偏御膳賞下來,又不能不吃,也不能再分給旁的奴仆,柳賢妃只得苦著臉將兩盤菜吃下去。 她想到昨日晚上祖父柳達派人傳進宮里的消息,約莫是皇帝打算上進了,而今日這御膳,僅僅賞賜了自己和許貴妃,許貴妃是皇帝的心頭rou,而自己向來的不得寵,皇帝這突如其來的抬舉,難道是想要重用柳家? 相比較柳賢妃的心思細膩,許貴妃這邊看到兩盤吃剩了一般的殘羹冷炙,卻沒什么好心情了,一想到昨日里的冷遇,今日又送來吃了一半的菜品來膈應人,許貴妃心中一邊生氣,另一邊又不免升起一抹惶恐。 她家族不顯,最大的依仗就是帝王的寵愛,靠著邵瑜她在后宮肆意妄為,就連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她不敢相信,若是有朝一日失了皇帝的寵愛,自己會是什么下場…… “本宮難道要失寵了嗎?陛下何曾這般奚落過本宮?就連昨日也避而不見?!?/br> “娘娘慎言?!?/br> 許貴妃從娘家?guī)Щ貋淼逆九ご溱s忙左右看了看,將其他人都趕了出去之后,她接著說道:“這明明是陛下看重娘娘,其他娘娘求都求不來的福氣,這是好事,娘娘何必這般自傷?!?/br> 許貴妃不高興的說道:“賞人剩菜,昔日在娘家時,這都是母親膈應妾室的做法?!?/br> “我的娘娘喲,陛下是什么人,他如何能知曉后宅妻妾斗法的招數(shù),娘娘怎么能這樣想陛下?聽聞昨日柳相被陛下召見,說了許久的話,今日除了娘娘,便只有柳賢妃娘娘得了賞賜的御膳,柳賢妃娘娘得賞是因為陛下要重用柳相,而娘娘得賞,顯然是陛下愛重娘娘,這兩盤菜雖吃了一半,但娘娘想想,這是誰吃的?顯然是陛下想跟娘娘吃一樣的菜品,陛下心中想著娘娘才會這般做,柳賢妃就沒有這般的好運道了?!?/br> “昨日陛下哪有避而不見,明明是公務纏身,聽聞柳相可是在勤政殿待了一整天,顯然陛下是因為太過忙碌,這才沒功夫來尋娘娘?!?/br> 丹翠能得許貴妃看重,有一半都多虧了她這張能說會道的嘴,她這么一通洗腦下來,許貴妃還真就信了她的鬼話,當下便讓自己的小廚房做了一碗蓮子百合甜湯出來,打算親自送到勤政殿去。 只是她才走到勤政殿,方才得知御駕已經(jīng)去了皇后所在的坤寧宮。 “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將陛下給勾了過去?!痹S貴妃罵了一句,便悻悻的帶著人回去。 皇后顧云舒,雖是顧大將軍的嫡女,卻絲毫不像武將人家的女兒,她性子柔順,身為皇后,被皇帝冷落,后妃的每日早起的請安禮被皇帝免了,宮權被許貴妃攬了過去,就連鳳印都在許貴妃手中。 皇后的種種權力,差不多被皇帝削得差不多,受這般折辱,皇后卻毫無怨言,不曾向娘家人抱怨一句。 這樣的軟包子,邵瑜也覺得有些頭痛,前兩個世界的妻子雖然也是類似的人設,但到底還是有自己的小心思,而如今這位皇后,性格太軟了,在吃人不吐骨頭的后宮,真的太容易被人害死。 邵瑜進坤寧宮時,吩咐四周的宮人不許通報,他輕手輕腳的進了內(nèi)室,并非有意窺探,而是想看看這位皇后的另一面。 皇后本就不得寵,邵瑜接到的任務是原身死后的執(zhí)念,他得到的所謂劇情也是原身的記憶,原身記憶里的皇后,就只有一張蒼白柔順的面孔,毫無棱角如同一個紙片人一般。 他入眼見到的,便是一個正在作畫的年輕女子,女子妝容素凈,全心沉浸在畫作中,她身邊的宮女看見了邵瑜,邵瑜朝她比了個手勢,那宮女只得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邵瑜靜靜的看著對方一氣呵成的畫完一幅畫,畫的并非是御花園里的一處景致,邵瑜只覺得這景致雖美,但總透著一股子壓抑之感。 “畫得很好,梓潼可否割愛?”邵瑜出聲問道。 顧云舒這才注意到屋內(nèi)多了一人,趕忙行禮請安,神情中卻沒有多少歡喜。 邵瑜將她扶了起來,視線又回轉到那副畫上,道:“皇后的畫,似乎不遜于宮廷里養(yǎng)的那些畫師?!?/br> “陛下既然不嫌棄,臣妾便讓人裱好后送過去?!鳖櫾剖媛曇綦m輕柔,但語氣中卻透著一股疏遠。 邵瑜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許是因為原身從前的種種作為,皇后才會這般,他心底卻松了一口氣,這人似乎也不是那般軟包子? “你這里倒是清靜?!鄙坭ぷ詠硎斓恼伊宋蛔幼隽讼聛?,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水。 顧云舒也尋了個不遠不近的位子坐了下來,輕聲說道:“還是多虧了陛下,免了宮妃們的請安禮,臣妾這才有了這份清靜日子?!?/br> 邵瑜見她神色淡然,沒有半分抱怨之意,反而有些滿足?邵瑜忽然覺得自己先前根據(jù)劇情,得出一個對方是個柔順忠貞之人的結論,難道自己錯了? 一想到這里,邵瑜便試探著道:“許貴妃執(zhí)掌宮務,畢竟名不正言不順,皇后左右無事,不如朕讓她將鳳印交還回來?” “貴妃掌管宮務,內(nèi)外井井有條,陛下何必多此一舉,反生波折?!?/br> 邵瑜見她神色間似乎沒有半分不虞,顯然是真的不想插手宮務,看這樣子也不像對皇帝情根深種,他頓時明白了,這人也不是性子柔順,這是純粹的佛系懶得管事。 邵瑜略微一想,便明白了皇后在原劇情里會落得那樣的結局,許貴妃步步緊逼,皇后佛系的結果便是打入冷宮,叛軍攻入宮墻,皇后若不自盡,只怕會落得一個被叛軍折辱至死的下場。 邵瑜不禁覺得好笑,想想自己接的任務,原主自以為的皇后殉情自盡,原來是自作多情! 第40章 昏君當?shù)溃ㄋ模?/br> 佛著佛著把自己佛沒了的皇后,渣著渣著江山渣沒了的皇帝。 邵瑜一時覺得這兩人還挺配,對于原主真心錯付,邵瑜也沒多少同情,原身確實對不起顧云舒,畢竟人家皇后什么也沒做錯,就被逼得一退再退,甚至于進了冷宮,顧家人也跟著受牽連,或貶官或奪爵,甚是凄慘。 人想要自己過得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顧云舒的性子應當是懶憊怕麻煩的,所以底線才能一退再退,但沒有人會喜歡別人壓在自己頭上,顧云舒也不例外,說到底,她只是擅長自我調節(jié)罷了。 這樣的心態(tài),可坐不穩(wěn)皇后之位。 “你很喜歡畫畫?”邵瑜問道。 顧云舒微微一頓,道:“是。” 邵瑜心里便有譜了,又問道:“若是能選,梓潼是愿意一輩子畫畫,做自己喜歡的事,一輩子如閑云野鶴一般逍遙,還是統(tǒng)攝六宮,做一國之母,享盡人間繁華?” 顧云舒一愣,道:“陛下為何這么說,臣妾已經(jīng)是陛下的皇后,如何還能再改?” “那若是給你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你會如何選?”邵瑜輕聲問道。 顧云舒望著他,見這個陌生疏遠的丈夫,此時眼中滿是真誠與包容,甚至有了一絲愛意? 顧云舒微微低下頭,她佛系從來不是毫無緣由,而是基于皇帝對自己的態(tài)度而做出的選擇。 那種打壓,嫌棄,唯獨看不到半點珍重與愛意的態(tài)度。 顧云舒輕輕搖了搖頭,道:“陛下今日,似乎有些不同?!?/br> “你還沒有說你的選擇?!鄙坭ふf道,似乎很執(zhí)著于她的答案。 顧云舒輕笑一聲,無奈道:“陛下說笑了,臣妾從來不是一個有選擇的人?!?/br> 像是撕開了一道口子,一貫佛系的人心中其實也存著怨恨。 “先帝想要陛下坐穩(wěn)帝位,而臣妾是將軍府唯一的嫡女,無論臣妾心里如何選,最終都是要嫁給陛下的。陛下寵愛許貴妃,陛下想要她做皇后,那么無論臣妾怎么做,都會擋了她的道?!?/br> 邵瑜微微一怔,道:“你就甘心被這樣綁架?” 顧云舒話語中帶著沉沉暮氣:“不甘心又能如何,我何嘗不想夫妻恩愛,子女雙全,只是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命嗎?”邵瑜皺眉,接著說道:“你不曾試過抗爭,為何就這般輕易信命?” 抗爭?顧云舒心下想著,不能抗爭,抗爭只會得到更慘烈的結果。 顧云舒定定的望著他,十分肯定的說道:“陛下不像是會這樣跟我交心的人?!?/br> “我做了一場夢。”邵瑜開口說道,他不能暴露自己任務者的身份,卻見不得顧云舒這樣佛系至死的姿態(tài)。 他護得了顧云舒一時,卻護不了顧云舒一世,他可以放她出宮,但這樣的性格就算出了宮當個閑云野鶴一般的隱士,也不見得不會遇到旁的危機。 她這樣的人,說的好聽是佛系,說的難聽就是懦弱,不敢直面命運的鋒利! 此時這屋內(nèi)沒有旁人,邵瑜在顧云舒滿臉詫異的神情中,借著夢境說出了未來的結局。 “家族敗落,冷宮自盡,倒真的像是我的結局呢。”顧云舒自嘲,她倒沒有懷疑邵瑜撒謊,因為她這樣不得圣心的皇后,邵瑜怎么會費這么大力氣來戲耍她。 她雖是將軍府的嫡女,但生母早亡,繼母與她生母有隙,一向視她為眼中釘,導致她在娘家時過的連在將軍府打秋風的表小姐都不如,奶嬤嬤一直教她要忍要讓,要審時度勢,只有這般才能活下去。 她像一只鵪鶉一樣蟄伏著活到了嫁人,她拿著最差的裝備卻要打最艱難的戰(zhàn)役,面對邵瑜后院的牛鬼蛇神,她繼續(xù)龜縮之道,沒有丈夫的尊重她過得很是艱難,索性避其鋒芒,一退便退到了如今這般,身為皇后卻鳳印旁落,隨意一個宮妃都敢欺到頭上。 她知道自己從來都是沒有選擇的,就算隱姓埋名出宮又能如何,命運依舊不會放過她,還不如就這般隨波逐流,活一天是一天。 她自以為是明哲保身,邵瑜今日卻戳破她的自欺欺人的龜殼。 “陛下為何要對我說這些?”顧云舒微微紅著眼睛。 “大夢一場,朕倒看清了后宮的這些魑魅魍魎,到最后唯有你肯舍身相殉,想來你對朕也并不是沒有半分情義的?!鄙坭ぶ荒苓@般說,想要試圖激起顧云舒的斗志,他也不怕說這些會引來什么后果,畢竟他是皇帝,也沒有人敢放火燒他。 顧云舒直接說道:“若真的宮門陷落,叛軍攻入,那臣妾自盡,怕也只是為了免于受辱,好給自己留個全尸,而不是為了與陛下同生共死。” 邵瑜倒有些佩服面前的女子了,面對帝王這般暗示,天大的好處擺在眼前,她卻依舊不為所動,倒也算是另類的君子氣度。 “今日,倒讓朕重新認識了皇后。”邵瑜頓了頓,接著說道:“皇后,一退再退,最終只會退無可退,既然后路如此,為何不搏一把?至少,如今的朕,是站在你這一邊的?!?/br> “陛下的心思瞬息萬變,臣妾也不敢保證,陛下會一直站在臣妾這邊。”顧云舒說道。 邵瑜望著顧云舒,指了指墻上的一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