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他一點一點將全部計劃掰開來說,只聽得曲應(yīng)非雙眼發(fā)亮,躍躍欲試。 “我說過,天下將亂,是你最好的時機。” 涼風(fēng)拂動著青年遠山染黛般的袖擺,他修長的手指在沙盤上劃過一道優(yōu)美的軌跡,最終落在醒目的雍京城上。低垂的睫毛掩蓋住了眼中幽深莫測的光。 “現(xiàn)在,時機將至?!?/br> ——魚rou天下者,群蟒噬龍,天下皆反。 ·建平三年,一月。一封檄文橫空出世。 撰筆者是已故先丞相楚不疑嫡子,出生累世公卿博陽楚氏,才名遠播于天下的玉樓公子楚遇之。 這篇檄文之中,歷數(shù)了當(dāng)今皇帝十大罪行。同時將先帝也噴了進去,其中便有構(gòu)陷冤殺丞相的全部內(nèi)情。整篇文如汪洋恣肆,浩浩湯湯,文采斐然,字字如刀。一時引得天下追捧,雍京紙貴。 而檄文中的內(nèi)容也隨之傳揚于天下。其中旁征博引,條理分明,將討伐暴君的行為說成了順天命、從人心、正乾坤的正義之舉,給了所有野心家一個光明正大的借口。 雍京城中,年輕的皇帝看完這篇檄文,輕輕笑了起來。他眸底帶著無盡陰繄:“……這就是你為我準備好的結(jié)局?” 隨意將檄文放到一邊,皇帝搖了搖頭:“可惜啊,蠢貨再多也是無用。群蟻也妄想噬象?” ……他有一百種方法挑動那群蠢貨互相內(nèi)斗,彼此內(nèi)耗。 “來人!”他懶懶倚回軟榻上,繼續(xù)之前未盡之事,揚聲道,“傳歌舞!” 而皇帝口中的蠢貨們,此時卻是反應(yīng)不一,大部分人都因那篇檄文燃燒起了熊熊野心——順應(yīng)天命,討伐暴君,這可是名正言順的出兵理由??! 深夜,泊陵城??な馗?/br> 申無庸剛剛批完一份公文,伸手抽出下一份,剛一入手,便感覺觸感不對。他驚訝的目光投過去,赫然發(fā)現(xiàn)這并不是郡守府的公文,而是一份不知名的帛書。 ……從格式來看,似乎是某位幕僚獻策。 申無庸遲疑著打開,一行行率性不羈的字體首先從帛書中跳出來,像它的主人一樣漫不經(jīng)心又極其搶眼地占據(jù)了觀者的全部視線。 翻閱著帛書中的內(nèi)容,這位一向城府深沉的郡守大人目光越來越亮,終于忍不住朗笑出聲,笑聲驚動了正要進入書房的一干幕僚。 他臉上笑意不減:“諸位,原本今日召集大家,正是為了商討出兵之事。不料剛才我卻是收到了一份意外的禮物。諸位不如先看一看?!?/br> 說著,申無庸遞出手中的帛書,傳遞到眾人手中。 這是一封包含內(nèi)容極為豐富的帛書,厚厚的一疊之中,主要包括兩個部分。 一是博陽郡未來幾年的大致發(fā)展計劃,其中包括內(nèi)政、民生、軍事,以及對外吞并的最佳策略,雖然只是指出了大的方向,但也足以作為最佳參考;另一部分則是一份詳細的行軍路線圖。主要是從博陽出兵攻入雍京城的行軍路線,綜合了耗時最短、消耗最小、以及成功概率最大的方案。就連原因也寫得十分詳細,至少足以說服在場的每一個人。 眾人久久無聲,盡皆陷入沉思。 半晌之后,左側(cè)第一位的陸逸之“唰”一聲收起折扇,擊掌贊嘆:“條理分明,整個天下若指掌觀紋,這位玉樓公子,當(dāng)真是一位大才!” 這位首席幕僚都不介意被人搶了活,其他人自然也是紛紛附和,出言夸贊。 還有人巧妙恭維起申無庸:“屬下為郡守賀!賢才主動來投,可見郡守之名已是海內(nèi)皆聞?!?/br> 申無庸再次哈哈大笑起來。 ……在他看來,楚遇之的舉動,多半代表著對方已經(jīng)徹底歸心,又擔(dān)心此前留書而去的舉動惹惱了自己,于是悄無聲息獻上這份策略,作為加入他麾下的投名狀。 一時間,此前被那位玉樓公子戲耍的怒火煙消云散,申無庸胸懷大暢。既有天下唾手可得的興奮,又有終于折服了一位大才的狂喜。 尤其是此前對方留書而去,現(xiàn)在卻又主動獻策來投,這份愉悅感甚至遠比折服另一位陌生人更強。 如果這位郡守生活在后世,立刻就會明白,這是真香打臉的快感。 當(dāng)然,倘若此時的他能夠?qū)崟r同步看到其他人府上的場景,恐怕就不會有這樣的自信了——蓋因除他之外,還有四人同樣獲得了來自楚肆的獻策。同樣是涵蓋了勢力發(fā)展和行軍路線圖的一沓厚厚帛書。只不過針對每一個勢力的具體內(nèi)容并不相同而已。 而此時,這五位被楚肆在眾多人選中挑選出來,完全可以組團出道的郡守們,一個比一個迷之自信?;径际呛蜕隉o庸同樣的看法,還以為楚肆后悔于此前留書而去的沖動,想通過這種方式委婉表達重歸麾下的誠意。 由于楚肆獻上的策略的確非常符合每個勢力的需求,這些郡守也為了讓楚肆看到自己尊賢的態(tài)度和誠意,便一絲不茍按照他的策略執(zhí)行起來。 一邊積極壯大麾下勢力,順便吞并周邊弱小勢力,一邊進行軍事后勤準備,只待時機一至,便出兵討伐暴君。順便等待著楚肆主動上門相投。 就在這些人美滋滋等待楚肆上門投效之時,不知名的小院中,一幅無比詳盡的巨大地圖在桌面上攤開,有人以手執(zhí)筆,將整片地圖劃分成了五塊區(qū)域,雍京城排除在外。 而每一塊區(qū)域中心盤踞的勢力,正是他考察過后篩選出來的未來諸侯人選。 青年垂眸注視著這幅詳盡的地圖,蒼白病態(tài)的臉上,雙眸燦若星辰。 “不出意外的話,這幾人應(yīng)當(dāng)能順利將周邊勢力整合吞并,隨后進逼雍京……” 只言片語間,他已將天下一分為五。 旁邊秦義好奇地問道:“公子,您怎么知道他們一定會按照您的方案去做?” “因為這是對他們最有利的方案?!?/br> 青年平靜的聲音在院中響起。 “這世間,陰謀詭計終究只是小道,一旦被人揭穿就不值一提。但陽謀卻是堂皇正大,大勢所趨?!?/br> 哪怕這些人察覺到不對,為了自身的利益,他們也會遵循。 ·建平三年,九月。 經(jīng)過數(shù)月厲兵秣馬,或威逼或利誘,五位楚肆挑選出來的未來諸侯初步整合了周邊勢力,并歃血為盟,相約討伐暴君。一時天下震動。 為了追求速戰(zhàn)速決,以免出現(xiàn)變故。五路大軍同時出發(fā),按照各自路線直撲京城。 此時這些軍隊擁有最新的軍備,豐足的糧草,高昂的士氣,以及民心所向的大勢,與原本的歷史上那些一怒揭竿而起的雜牌起義軍完全不同。沿途所遇城池要么聞風(fēng)而降,要么被其攻堅而下。 至于皇帝特意派出挑撥離間的那些細作,他們剛剛開始行動,就莫名被抓了出來。似乎這些人背后有高人指點,早就對于挑撥離間的細作有所提防。 最重要的是,在楚肆隔段時間投遞的書信中,不斷安利的洗腦包里,這些諸侯已經(jīng)徹底被他說服。 ——先對付暴君,有楚公子這位大才所獻的策略,麾下文武眾臣齊心協(xié)力,自己的勢力發(fā)展速度絕對遠勝于他人,還擔(dān)心不能征服其他人嗎? 在這樣的思想綱領(lǐng)下,幾路大軍經(jīng)歷過連番苦戰(zhàn),終究還是成功在雍京城下會合,將整座雍京城徹底包圍。 此時皇帝才發(fā)現(xiàn),亂戰(zhàn)之中,曲陽侯一家早已不知所蹤。隨之一同消失的還有一部分南北二軍的將領(lǐng)。暴怒的皇帝當(dāng)即派人追殺,只可惜有幾路叛軍牽制,曲應(yīng)非等人終究還是得以逃脫。 第61章 天下為棋局12 建平四年,三月。 天下烽煙起,五方諸侯訂立盟約,共討暴君。經(jīng)歷大大小小數(shù)十起戰(zhàn)斗,歷時數(shù)月之久,五路大軍終于在雍京城下會師,徹底將雍京城合圍。 黑壓壓的軍隊如同黑色海潮,籠罩雍京城四面八方。深夜連綿的營帳如同蟄伏的怪獸將整座城池包圍。 一束束火把在夜色中亮起,照亮了古舊的城墻,城墻之上血跡斑斑。白日里艱苦的攻堅已經(jīng)結(jié)束,但彌漫的血腥味和肅殺的氣氛,卻在夜色中久久不散。 這已經(jīng)是圍城之后的第七天。 此前聯(lián)軍一路攻城略地,幾乎可稱勢如破竹。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軍械方面有楚肆幫助得到大大改進,糧草因為同樣的原因府庫豐盈,軍隊士氣正旺。而沿途攻克的那些城池,不止軍械落后,而且人心不齊,通敵者不知幾許。如此倒也難怪被聯(lián)軍攻陷。 雍京城幾乎可謂聯(lián)軍一路行來最難啃的一塊骨頭。不愧是數(shù)百年古都,墻高池深,易守難攻。 雙方足足對峙了半個多月。 由于曲應(yīng)非臨走之前挖墻腳的saocao作,此時駐守京城的南北兩軍中有不少將領(lǐng)都是臨時調(diào)任上崗的,與前任相比,對軍隊的掌控力和默契程度顯然不足。軍中更是謠言紛紛,人心四散。而兩軍交鋒之時,任何一點點破綻都會被敵方所利用。漸漸的,南北兩軍落入了下風(fēng)。若非依托城墻之固,早已落敗。 皇宮。 恢宏華美的宮殿中,盞盞宮燈變幻光彩,身披輕紗的舞姬擺動著柔軟的腰肢,絲弦聲聲纏綿入骨。然而在座之人卻沒有一個有心情去欣賞。不光是舞姬們步伐僵硬,兩側(cè)的朝臣更是一個個面帶焦急,不時用眼角余光向上首瞟去。 年輕的皇帝懶懶坐在上首,眼眸半睜半合,隱帶醉意。兩側(cè)美姬左擁右抱,一人執(zhí)酒杯,親手喂到皇帝口中,一人素手纖纖,為皇帝揉肩捏腿,侍奉殷勤。 皇帝漫不經(jīng)心掃視群臣,將所有人忐忑不安的臉色納入眼底,唇邊始終噙著一抹似醉非醉的微笑。 “人生苦短,當(dāng)及時行樂啊。何必作此惶惶之態(tài)?”他慵懶的聲音里意味深長,一字一句節(jié)奏很慢,“可惜啊,各位愛卿竟是連這般簡單的道理都參不透……” 殿下群臣臉上的表情更加僵硬了。 此時他們的狀況只需要用一句話概括——臉上笑瞇瞇,心里。 ……皇帝天天發(fā)瘋,半點不怕死的亞子,他們可是還想好好活著呢! 這些人腹誹之際,有人匆匆來到殿中。 “報!陛下!援軍被牽制在外,無法前來接應(yīng)!城中糧草只剩三日!” “報!陛下!北門守將投敵,已被臨陣斬殺!北門情況危急!” “報!陛下!北門已破,叛軍入城了!” 短短一個時辰里,接連三次報信,情況一次比一次危急。殿內(nèi)群臣臉色越來越白,到最后已經(jīng)徹底變成死灰般的慘白。 不是沒有人想過砍下暴君頭顱歸義投降,但是宮中禁衛(wèi)盡在皇帝掌控之中,城中更是遍布皇帝的耳目。而這位暴君又有著一言不合隨便殺人的愛好,這些大臣便是心中有再多想法也不敢放肆,以免聯(lián)軍還未攻破城池,自己已經(jīng)丟了性命。 皇帝拍了拍手。 大殿的門突然間被人關(guān)上,兩側(cè)宮燈明明滅滅,搖曳的火光照亮了他那張俊美近乎妖異的臉。 他推開懷中美姬,緩緩起身。 “真是遺憾啊,生命中最后一場戲劇,居然要和一幫蠢貨一起上演……” 在場所有人面色大變,而皇帝已經(jīng)毫不猶豫揮袖,打翻了身側(cè)的宮燈,火光與燈油滾滾而落。 大殿之外,早早便得到命令的禁衛(wèi)投出了手中火把和火油。 一時火光沖天,整座雍京都被照亮。 ·建平四年,三月末四月初。 圍城半月后,聯(lián)軍大勝,攻入雍京?;实圻B同百官盡皆自焚而死,數(shù)百年宮城只剩殘垣斷壁。 一時間,五路諸侯都不由齊齊嘆了口氣,原本還想要入主皇宮的野望徹底破滅,至于傳國玉璽,更是不見影蹤。 此時,最大的敵人已經(jīng)解決,這些人看待曾經(jīng)的盟友的眼光立時變得不同。就連駐扎在五個營地的軍隊,彼此之間的氣氛也不再像之前那樣和睦,反而帶上了陣陣肅殺之氣。 ——這天下之主的尊位,從來只容一人。 聯(lián)軍營帳之中,接收了勝利果實的五位諸侯面面相覷,笑不達心,一時氣氛變得詭異起來。 這時,一個陌生人的到來,打破了凝重的氣氛,這位自稱是信使的人帶來了一封特殊的信箋。依舊是厚厚一沓帛書,十分熟悉的風(fēng)格。 這時他們才知道,玉樓公子楚遇之竟然同時在幕后為五人獻策。自己自以為是天命所歸,受賢才所鐘,完全是錯覺…… 還來不及看信中更多的內(nèi)容,幾人的臉色已經(jīng)變得古怪起來,心里飄過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原來受到楚公子看重的從來就不止我一人orz。 在這莫名修羅場的氛圍中,幾人緩緩展開了帛書中一張折疊的羊皮卷。 一副浩大的世界地圖出現(xiàn)在所有人面前。在這張地圖之中,大雍皇朝所代表的區(qū)域連百分之一都沒有,而地圖的邊緣還有大片大片的空白,顯示著已經(jīng)探索的部分并非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