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花夢惱羞成怒,就著他肩膀一口咬下去。 莫三刀猝不及防,悶哼一聲,卻不躲避,任花夢一氣咬完,方低低道:“兩不相欠了……” 花夢癱倒在他懷里,又羞又恨。 莫三刀慢慢替她把衣衫穿好,沉默片刻,又道:“還有沒有哪里受傷?” 花夢面紅耳燙,恨不能鉆進地里去,扭頭把臉藏在他懷里,甕聲道:“沒了?!?/br> 莫三刀還是頭一回見她如此,唇角輕挑:“你還真有害臊的時候。” 花夢深深呼吸,咬唇不答。 山風停息,林里恢復岑寂,莫三刀望著懷中人,心知她是羞于見人,卻莫名覺得她此刻很柔弱、柔順,這不知從何處生出來的柔弱、柔順,令他有一些心疼,又似乎,有一些心動,他忍不住抬手,緩緩把她的腦袋按住。 花夢躺在他懷里,沒有反抗,出奇的安靜,出奇的溫婉,莫三刀撫摸著她柔軟的頭發(fā),突然想問一問,她在那些男人面前是否也有過這一面,是否也像這樣挫敗過,羞赧過,嬌滴滴過……鬼使神差的,想到這些,他胸口壓抑著的那股郁氣又隱隱發(fā)作起來,呼吸一陣陣地變重。 這好像不是他第一次這樣了。莫名其妙地苦悶,莫名其妙地煩躁,莫名其妙地氣惱……他覆在花夢頭上的手慢慢僵住,目光越過她的鬢發(fā),緩緩落至那尖尖的下頜……一幕幕旖*旎風光從眼前紛沓而過,時而是方才那驚鴻一瞥,時而是那夜在天命閣客房里的纏*綿,時而,那與她纏*綿的人竟變成了一個個陌生的男子,他們也像當夜的自己那樣,回應她,取悅她,莽撞而熱烈…… 莫三刀心中一窒,越想越氣,便在此刻,花夢身軀劇烈顫動,猛地掙到旁邊,“噗”一聲噴出來一大口黑血。 莫三刀神魂俱震,上前把她拉到面前,驚見慘淡月色下,她一雙唇瓣漆黑如墨,臉上血絲賁張,冷汗如注,一顆心險些跳躥出來。 “怎么了?!” 花夢艱難地捂住胸口,又捂住咽喉,全身簌簌發(fā)抖:“我好像……” “好像什么?”莫三刀重又將她上下打量。 花夢抓著地上的草絮,另一只手緊緊掐住自己的后頸,咬牙道:“那蟲……好像在我身體里……” 莫三刀瞠目結(jié)舌。 花夢呻*吟起來,痛苦地倒在地上,翻來滾去,莫三刀心頭直跳,重新把她抱入懷中,借著清輝定睛去看,果真見她肩頸一帶的血管里隱隱有東西在移動。 想到那毒蟲竟真的鉆進了她身體里,莫三刀一時五內(nèi)俱焚。 “你堅持住?!蹦稑O力鎮(zhèn)定心神,把花夢身體扳正,雙掌覆上她后背,暗運真氣。 花夢身子又是一震,那攢動于她皮膚底下的毒蟲也開始躁動起來,倏爾消失,倏爾又在另一處突起。 莫三刀聚精會神,閉目運功,片刻過去,花夢又吐出一口淤血,然體內(nèi)的毒蟲卻未消失,還是在她經(jīng)脈里上躥下跳。 莫三刀面色鐵青,拉回花夢又要繼續(xù),花夢抓住他手臂,制止道:“別白費力氣了,這蟲、恐怕是蠱蟲……若沒有主人吩咐,是不會出來的……” 莫三刀心驚rou跳。 花夢揚著臉,冷汗涔涔地望著他,突然笑道:“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莫三刀正為她的傷勢揪著顆心,冷不防她展顏一笑,清輝之下,明眸皓齒,帶著一嘴鮮血,分外冶艷,心中震動。 “你要問什么?”莫三刀回應,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竟在發(fā)抖。 花夢望著他焦急的神色,無聲地笑,慢慢道:“如果、我不是花云鶴的女兒……你跟你師妹也沒有婚約,你……會不會娶我?” 莫三刀聽完,身軀僵硬,目光定格在虛空里,竟久久無話。 花夢笑著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默認了?!彼f著,唇畔的笑影漸漸消散,抓住莫三刀的那只手猝然下落,莫三刀望向她那雙將要閉上的鳳眸,渾身冰冷。 “花夢!” 幽寂的林間驀然響起一聲疾呼,直遏蒼天,震落漫空殘葉,莫三刀抱緊花夢,大手撫上她血跡斑斑的臉龐,心如火焚。 他竭力呼喚著她的名字,聲音一陣陣地顫抖,可無論他如何痛呼,花夢都沒有給予他回應。 莫三刀心膽欲裂,大聲喝道:“花夢!你給我醒過來!醒來!”倏爾又把人緊緊擁入懷中,低聲乞求:“我娶你……我娶你你聽到了嗎?不管你是不是花云鶴的女兒,我都娶你!你趕緊給我醒過來……” “醒過來!……” 大風從身后幽長的林徑上襲來,卷飛一片片干枯殘破的葉子,在蒼涼的夜里震起颯颯冷響,一道黑影忽如旋風,從莫三刀面前飛掠而過,將花夢擒到一邊。 莫三刀懷中一空,抬頭看去,赫然驚住。 亂絮紛飛之下,鬼婆婆盤膝坐于花夢身后,一掌拍向她背心,其時口中念念有詞,過不多時,忽見花夢雙肩劇顫,緊閉的雙唇開始翕動,黢黑血跡從她嘴角無聲流下。 莫三刀看得呆了。 鬼婆婆掌上用力,花夢身子一勾,“噗”地張口噴血,旋即渾身癱軟,倒在地上。 莫三刀忙撲過去將人接入懷中,轉(zhuǎn)頭一看,只見滿地血污里,赫然躺著兩個干癟、漆黑的蟲尸。 “我讓你把人看好,你就是這么看的嗎?”鬼婆婆雙掌輕收,調(diào)整氣息,冷聲罵道。 莫三刀又把花夢上看下看,見人無事,心下大喜,也不在意鬼婆婆的呵斥了。 鬼婆婆看他神魂顛倒的,不由輕哼了聲,又罵道:“就你這樣,花云鶴也敢把他女兒交給你,真是老眼昏花了?!?/br> 莫三刀終于有反應了,向鬼婆婆咧嘴笑道:“師娘,你這脾氣,可是被晴薇繼承得分毫不差了。” 鬼婆婆怔了一怔,板著臉道:“什么意思?” 莫三刀笑著道:“刀子嘴,豆腐心?!?/br> 鬼婆婆臉上一沉,卻未反斥,目光落向花夢,見她面頰上的血絲雖已消褪,然整張臉還是蒼白如紙,憔悴不堪,便又從懷里掏出個小瓷瓶來,倒出一粒丹藥扔給莫三刀。 “給她服下?!?/br> 莫三刀接住丹藥,輕輕喂入花夢嘴里,耳中又聞鬼婆婆罵罵咧咧道:“原以為她也是個強人,沒想到連兩個蠱蟲都經(jīng)受不住?!?/br> 莫三刀本能地替花夢辯護:“你那蠱蟲又陰又毒,一來來那么多,誰消受得起?” 鬼婆婆眉頭微揚,陰陽怪氣地笑起來,道:“我剛剛好像聽見你說,要娶她?” 莫三刀神情一怔。 鬼婆婆直勾勾地盯著他,道:“你說,不管她是不是花云鶴的女兒,都要娶她?!?/br> 莫三刀收攏雙臂,握緊花夢的肩頭,沉聲道:“嗯?!?/br> 鬼婆婆眼里涌起玩味之色,輕哼道:“那你師妹怎么辦?你不替你師父殺花云鶴了?” 莫三刀深深呼吸,猛地把花夢橫抱而起,背向鬼婆婆默然站立。 鬼婆婆雙眸一虛。 莫三刀沉默良久,出聲道:“合歡宮怎么走?” 鬼婆婆唇角輕勾,拆穿他道:“你是不敢回答,還是不敢去思考?!?/br> 莫三刀胸膛劇烈起伏,霍地大步向前而去,鬼婆婆臉上笑容漸漸消失,右掌在草地上一拍,身形騰躍而起,眨眼便到了莫三刀身前。 莫三刀腳步一滯。 鬼婆婆冷然道:“不想死就給我待在后面?!?/br> 第60章 境中人(五) 卻說在不歸山半坡與蛾眉、武當眾人分散后, 白彥獨自在一條清溪旁醒來,望著模模糊糊的滿天繁星,頭痛欲裂。 淙淙流水聲響在耳畔, 夜風挾著濃郁的幽香, 靜謐地吹過臉龐, 白彥皺緊眉頭, 掙扎著坐起身來,左右環(huán)顧, 發(fā)現(xiàn)自己竟身處片杳無人跡的山谷,四下明月如水,茉莉遍野,點點雪白掩映于翠色*欲滴的葉叢里,恍若繁星散落。 白彥望著那一叢叢妙麗的茉莉花, 心神一震,站起身來。 月影在溪水上聚攏, 又蕩開……馥郁的香氣里,倏爾傳來幾聲縹緲的古琴音,白彥眉峰一挑,循著那琴音而去, 繞過茉莉花叢舉目遠望, 見朗月之下,一座竹亭立于山腳,紗幔飄拂。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施展輕功向那竹亭飛去,待在近處停下, 見得紗幔中人一襲如水白裙, 螓首微垂,纖指拂動, 正撥動著古琴琴弦,奏響一聲聲清越之音。 那聲音落入山谷,深沉悠揚,此起彼伏,瞬間盈滿山谷,震動于白彥耳畔、胸膛,他一瞬不瞬盯著簾中那人,素來沉靜的鳳眸里痛色涌動,沉默片刻,猛地大步上前,徑直闖入竹亭之中,將撫琴那人拽至面前。 那張日思夜想的臉,一瞬之間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月朗風清,挾以她最愛的茉莉香氣,掠入亭中,拂亂她鬢角青絲,那雙纖塵不染、燦若華星的雙眸在發(fā)絲后粲然一笑。 一如當年。 *** “公子是打江南來的嗎?” 江面煙波浩渺,春風捎著幾分料峭寒意,從船頭吹過。白彥屈膝而坐,青絲拂過雙眸,隔斷了他投在遠山上的視線。他轉(zhuǎn)頭,向問話那人望去,春色明媚,她戴著皂紗帷帽,一身農(nóng)家短衫,把手里的船槳搖得嚕嚕作響。 白彥聲音散漫:“從哪兒看出來的?” 她一面搖槳,一面回道:“水靈靈的呀!” 白彥臉色一沉。 小船慢慢靠岸,一座屋舍儼然、梅影橫斜的山莊映入眼簾,白彥起身,把一粒碎銀子扔給那人,不等船身停穩(wěn),腳下輕點,眨眼已至岸上。 春雨剛過,地上泥土還有些松軟,白彥放慢腳步,微微側(cè)目,發(fā)現(xiàn)江岸旁,那人仍握著槳站立船上,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嫌少?”白彥揚眉。 他看不清那人的臉,只聽見她的聲音從帷帽里傳來,脆脆的,軟軟的,帶著笑道:“等公子回去呢?!?/br> 白彥眉間一蹙,聲音玩味:“我來梅影小莊赴約,至少會歇上半月,你確定要等?” 那人微微歪頭,笑嘻嘻地道:“可是他們?nèi)妓懒搜?,一個尸橫遍野的莊子,公子也要住上半月嗎?” 白彥眸色驟變,縱身掠入?yún)矃裁酚吧钐?,進得莊門一看,果真見庭院內(nèi)血跡斑駁,家丁、主人橫七豎八絕命于地,死狀慘絕人寰。白彥心驚膽寒,猛地踅身飛回江岸,卻見那人仍是握著船槳,歪頭站著,想也不想,腰間佩劍如虹泄出,劍尖攜起凜凜春水,向那人面門取去。 那人竟仍是不動,待劍尖水花迫近帷帽皂紗,方才軟腰一讓,其時足尖踢開船身,縱身掠至白彥面前,赤手空拳,與他相博一處。 白彥聽她聲音嬌脆,料想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然交手之后,卻發(fā)覺她非但身手矯健敏捷,內(nèi)力更是異常深厚,一時聚精會神,不敢掉以輕心。纏斗片刻,白彥胸中一掌,驚怔瞬間,佩劍亦被她反手奪去,心神驟亂,情急之下,向后縱入梅林之中,掌風卷落瓊枝花葉,反身一擊。 那人飛身撲來,冷不防面前葉飛如箭,凌于虛空翻身閃避,正待落地,腳腕竟被白彥抓住。白彥手上發(fā)力,將她拉拽過來,探手襲她面門,被她偏頭閃過,倉促間僅握住她帽前皂紗。 白彥心思一沉,奮力扯下。 與此同時,那人腳快如電,踢中白彥胸膛,縱身退開。 殺氣收斂,被震落的梅花在身周簌簌沉浮,白彥扔下帷帽,抬眸望去,滿天飛羽里,那人背對著他負手而立,一頭青絲如瀑,直垂腰下。 白彥冷聲道:“你是天狼門的人?” “不是啊?!彼谷坏?。 “那你是什么人?”白彥皺眉。 她聲音依舊清脆,卻隱隱帶了惱意:“我是等公子渡船回去的人?!?/br> 白彥鳳眸微虛,半信半疑,一面思忖,一面踱步向她靠近。 春風從江面上吹來,拂動她烏黑的青絲,在飛花沉浮的虛空里蕩起一個個旖旎的圈兒,白彥在她后背停下,垂眸道:“轉(zhuǎn)過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