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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三刀在線閱讀 - 第66節(jié)

第66節(jié)

    他的雙手在這風中無法自已地劇顫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天使“秋之葉”、“mymoon”扔的地雷!

    ——

    三刀已經(jīng)知道真相啦。

    尾聲會分別以三刀、晴薇、花夢三個人的視角來寫,下章是晴薇視角,后天下午六點,不見不散吶。

    第82章 天命(三)

    自這天起, 阮晴薇再沒有見到莫三刀。

    她一個人走夜路,走回平縣縣城,一個人去找客棧, 第二天, 又一個人上街, 上路。這是她在莫三刀學會闖江湖以后, 做得最熟練的事情之一。

    她知道莫三刀不會來找她的。莫三刀從來沒有找過她,從來都是她小狗一樣地在他走過的路上追尋他的痕跡, 在他瀏覽過的風景上捕捉他的身影。她總是在找,在追,在擔憂,在惱怒。而他,只需要回頭。

    可是現(xiàn)在, 他連頭也不會回了。

    南方的天,好像是一下子就冷起來的, 那風又寒又濕,撲在身上,像淋著瓢潑的雨,無孔不入。阮晴薇拿所剩無幾的盤纏添置了件冬襖, 又為準備回登州的路費當?shù)袅艘恢⒆印?/br>
    當鋪掌柜在她遞簪子的時候, 瞅著她手腕上的翡翠鐲子,說:“姑娘若真急著用錢,不如還是把這鐲子給了我罷。”

    他說完,伸出五根手指, 向阮晴薇比了個數(shù)。

    阮晴薇遞簪子的動作一滯, 目光隨之落在了手上的翡翠鐲子上。

    莫三刀每次在外浪夠了,回來時, 就會給她買一兩樣首飾。

    可那些首飾,不是一樣比一樣浮夸,就是一樣比一樣老氣。

    這個翡翠鐲子,是他所送的東西中,最不得她心意的一個。

    他好像根本不懂她喜歡什么,憎惡什么。

    他討人歡心,好像總是討得這樣懶散,這樣沒有誠意。

    又或者,這樣笨拙。

    阮晴薇擱下簪子,把那鐲子取下來,掌柜的喜笑顏開雙手去接,卻見阮晴薇反手一放,把鐲子藏入了懷里。

    掌柜的:“……”

    阮晴薇點點柜臺:“當簪子?!?/br>
    ***

    離開平縣當鋪,阮晴薇徑直北上,她很熟悉去往登州的路,可是這一次的路,她走了很久。

    她走到洪州城北的禹縣的時候,聽到客棧大堂里的人們說新任武林盟主莫三刀去了天命閣,他們說江天命這回設下的關卡是比酒量,于是莫三刀在嚴寒的冬風里一口氣喝了一天一夜的酒。

    他們說,莫三刀喝酒的那個樣子像失了心的瘋子一樣,沒喝前,兩眼昏昏的,喝完后,兩眼紅紅的。他喝垮了城南的張屠夫,喝垮了江北的高寨主,也喝垮了風流居的韓三爺,他把所有的人都喝垮了,卻還是抱著酒壇不肯撒手。

    他們說,這新任武林盟主大抵是高興壞了;他們也說,這新任盟主怎么一天天愁云慘霧,如喪考妣的?

    阮晴薇把盤子里的菜夾進嘴里,想:他竟是這么高興的么?也是了,他要同她解除婚約,他不要再聽她嘮叨,受她拿捏,從此以后,他愛到哪兒去到哪兒,愛跟誰好跟誰好,多么自由,多么瀟灑,他當然是高興壞的了。

    她又想:可他怎么又愁云慘霧了呢?噢,大概是他也知道,他千不該萬不該對花云鶴的女兒起了那樣的念頭。他也還是他,是那個看起來浪蕩,其實又那么本分、善良的人,他肯定也做不到為了那個女人背叛自己的師父,違背自己的承諾,他小心又堅決地來跟她取消婚約,只是再無法娶一個他不愛的女人。他對她有愧,對阮岑有愧,對那個女人也有愧。所以他現(xiàn)在一定苦極了,痛極了,無助極了……一定是喝再多的酒,都無法快樂的了……

    阮晴薇這么想著,眼淚掉下來,向桌子上用力一拍:“小二,上酒!”

    阮晴薇走到滄州,冬風凜冽,山水凋敝,再不似三個月前的疊翠流金之景,她披著大氅,騎馬走在冷冰冰的官道上,聽到來來往往的人說莫三刀去了武當山。

    他們說,莫三刀在十一月三日傍晚抵達武當山下,張靖山親率門下弟子夾道歡迎,兩日之后,又簇擁著他北上登州,同行的還有峨眉的了緣、衡山的陸汝青、長風鏢局的周寅,乃至明月山莊的莊主柳素心。

    他們說,張靖山、了緣當頭,柳素心諸輩護送,陣仗如此,莫三刀此去登州,是非把盟主的帽子從花云鶴頭上摘下來不可了。

    阮晴薇抓住韁繩,在冷冰冰的官道上停下來,臉上映著銀白色的月光,那月光照進她與莫三刀一樣深的瞳眸里,照著她一顆茫然的心。

    他竟然真要去當武林盟主了?他是準備借當盟主的由頭去殺花云鶴嗎?他做這么大的事,這么大的決定,竟然完全不來找她商量,他是要狠下心來,將她徹底驅(qū)逐出他的世界嗎?

    他怎么會變得這樣絕情,這樣冷漠哪?她分明什么也沒有做錯,只是那一夜丟下他先走了罷了。他走過那么多次,她都找他,等他,怎么她就走一次,他便徹底不要她了?

    阮晴薇揚起頭,向嚴冬里靛青色的夜空一聲大喊,喊完,已是淚如雨下。

    十二月,阮晴薇終于走到登州了。

    登州境內(nèi)所有酒肆、驛館、街巷的談資,都被莫三刀一個人承包了。阮晴薇幾乎能一字不差地背誦下來——

    “盟主大人一進蓬萊城,他花云鶴的臉當場就青了,卻還偏故作風度,揚唇堆笑,連道兩聲‘后生可畏’后,就假仁假義地開始要讓位了。可咱這盟主大人也是奇怪,一個讓,一個卻要推。讓的那個說,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推的那個說勝之不武,硬要與讓的那個來一場對決……”

    “盟主大人一出蓬萊城,長平街的陶義鳴就巴巴地將一套房契送上去了,坐北朝南的七進大宅,金鋪屈曲,碧瓦朱甍,丫鬟護院一一備全,便連鑲金嵌玉的牌匾都已經(jīng)高懸在上,就等著盟主大人攜眷喬遷……”

    “盟主大人……”

    十二月,蕭山上飛著細細碎碎的雪,阮岑依舊一身破敗的白衣,拿著個酒囊坐在火爐旁,耷拉著眼皮。

    他聽完,問阮晴薇:“他還干了什么?”

    阮晴薇望著爐中必必剝剝的火星子,腦海里閃過莫三刀與花夢的閑言碎語,吶吶道:“沒了。”

    阮岑眼皮子垂下,喝了口酒。

    逼仄的屋內(nèi)被火的暖填滿,也被酒的冷填滿,阮晴薇望著阮岑被火光照亮的一半臉龐,問:“爹,三刀說我娘是合歡宮的鬼婆婆,是真的嗎?”

    阮岑喝酒的動作猛然一顫,那冷的酒順著他嘴角啪嗒啪嗒地滴下來,滴在他蓬亂的胡須里,滴在他腳邊燃得正旺的火爐里。

    “滋——”一聲,爐里火光大作,冒出幾縷青煙,阮晴薇直視著阮岑晦暗的眼睛,道:“他說你不叫阮岑,叫何元山,是當年的白衣劍客,花云鶴的師弟。”

    阮岑仰頭灌酒,把眼睛一閉。

    “嗯?!彼旖?,把空掉的酒囊扔回桌上,漫不經(jīng)心。

    阮晴薇直著的眼睛里開始泛紅,紅得像被火燒過。

    “他說,我娘死了?!?/br>
    必必剝剝的聲音又一次穿過耳膜 ,卻不再來自爐內(nèi)的炭火,而是窗戶被漫天的風雪搖撼。阮岑坐在那片通紅的火光里,瞪著一雙也漸漸通紅起來的眼睛,最后往后一倒,靠在了木椅上。

    陳舊的木椅發(fā)出“咯吱”一聲響。

    阮晴薇的淚水奪眶,她卻在笑:“她就是那天夜里你救回來的老婆婆吧?”

    阮岑呆望著一截被火光映照的房梁,通紅的眸底空空蕩蕩。

    阮晴薇睜大雙眼,抱緊雙臂長出一氣,故作出豁然的模樣:“怎么不早點告訴我啊,三刀都知道,我卻不知道,多丟人哪……你是那天夜里才知道她也活著的嗎?我們沒來由地給她砌了座墳,她不會生氣吧?”

    她一勁兒地問:“不過,你砌那座墳,也是為了祭奠她嗎?”

    她輕輕笑起來,笑得眼淚啪啪地掉在桌上:“她沒死,你知道的,是吧?”

    阮岑疲憊地將空空蕩蕩的眸子閉上。

    風雪拍打在窗柩上,拍在阮晴薇的心上,拍得她通身僵冷,不住發(fā)顫,她揚起臉龐,咬緊上下打架的牙,將那即將決堤的質(zhì)問、控訴、憤怒、怨恨生生咽下,起身道:“我……該去做飯了。”

    屋門一開,漫天飛雪沖將進來,這雪竟不知何時下成了這樣。

    阮晴薇瞇住眼睛,再睜開,迎著怒吼的風,望向沉沉雪幕之后的那個人影,放在門栓上的手慢慢攥緊。

    “爹?!彼澛暤溃叭痘貋砹恕?/br>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天使“墜子”、“毛毛蟲”、“秋之葉”扔的地雷!

    謝謝小天使“南山一木”灌溉的營養(yǎng)液!

    抱住大家!

    第83章 天命(四)

    泛著銀光的雪花飄飛在鴉青色的夜幕之中, 飛過屋邊那口小井,飛過院角那棵梧桐樹,飛過院外那人被雪覆白的頭。

    阮晴薇怔怔地站在門邊, 怔怔地望著那個幾乎要被風雪吞去的人, 夜太黑, 雪太大, 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臉,可她卻又感覺自己看到了他的眼睛。那雙在片片飛雪后抬起來的眼睛, 陰鷙,冷漠,鋒利如舔了血的刀鋒。

    陳舊的木椅又“咯吱”一聲響,阮岑起身,拿過壁柜上的劍, 拉開還在發(fā)怔的阮晴薇,走下屋外的臺階。

    風聲嘯過耳際, 翻飛的雪與亂發(fā)蔽住視野,阮岑將劍鞘拔掉,扔入雪中,在小院中央停下, 靜候莫三刀。

    莫三刀反手將兩把長刀自肩后取下, 發(fā)足奔來,像風雪中的獵豹,眨眼迫至阮岑一丈之內(nèi)。阮岑揮劍,劍氣似有又無, 似醉又醒, “錚”一聲將砍壓下來的雙刀震開。莫三刀略退半步,攥緊刀柄, 又回招攻殺上來。橫亙在彼此之間的飄雪霎時被刀風、劍風鼓蕩,由交鋒處颯颯飛濺開去,阮晴薇閃身避開,瞪大眼睛望著院中這幕,惶然不知所措。

    雪飛不絕,烏光四泄,鏗然的刀劍相擊之聲一次比一次尖銳,一次比一次凌厲、決絕,它們穿透風聲,穿透肺腑,直貫天地,直擊魂魄……一聲一聲地鞭笞在阮晴薇心口之上,將她打得皮開rou綻,骨rou分離,魂不附體。

    幽幽慘慘的夜幕被反復迸濺的火光映亮,紛紛揚揚的大雪也被穹頂皎潔的月光映亮,莫三刀手中的刀已不知何時由雙刀變作一刀,這一刀,名“赤夜”,這一式,名“滅魂”——手起,刀落;神生,魂滅。

    阮晴薇魂飛魄散。

    “三刀——”

    一聲厲喝,穿透風雪,飛蕩在四周的亂流中止。

    莫三刀凝招收刀,抬起一雙昏黑的眼睛,向阮岑輕輕微笑:“師父,我練成‘歸藏三刀’了?!?/br>
    紛紛雪花從彼此身周飄降下去,阮岑持劍默立,望向雪夜里眉眼含笑的少年。他沒有醉,沒有瘋,可他此刻的目光和他醉時、瘋時一樣,鋒利且冰冷得像兩把剛殺過人的刀。

    莫三刀繼續(xù)微笑:“我已與花云鶴約定飛云峰一戰(zhàn),待我勝后,還請師父為我和晴薇主持大婚?!?/br>
    阮岑眉峰一擰,目光晦如深淵。

    莫三刀扛刀在肩,渾然不覺般,歪頭輕笑:“昨日陶義鳴請我去府上喝酒,擺了三壇猴兒釀,我特意給師父留了一壇?!闭f完,收刀回鞘,轉(zhuǎn)身走到院門口去,把放在地上的一壇酒抱入懷中,又舉步走來,邊走邊向阮晴薇道:“晴薇,上菜了。”

    ***

    這是阮晴薇在蕭山家中吃的最漫長的一餐飯。

    她炒了阮岑最愛吃的熘肝尖,莫三刀最愛吃的紅燒rou,還有自己最愛吃的膠東小炒??墒沁@三樣菜,今天都不被人青睞。

    莫三刀給阮岑倒酒,邊倒邊說這猴兒釀的來歷、品級,可是阮岑卻沒怎么喝,他自己的也幾乎沒碰。

    他們在席間說話,你一言,我一語。無頭無尾,各不相干。

    任誰都能察覺這氛圍的低沉、詭異,可是沒有一人捅破、說明。

    阮晴薇收拾碗筷的時候,望著莫三刀還剩一半酒的杯子,拿起來,將那半杯酒一飲而盡。

    莫三刀碰巧在這時從外凈手回來,望見此景,眼神一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