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他笑了。 莫三刀雙眼含淚,定定看著跪倒在面前揚唇微笑的男人,手一松,將赤夜刀扔落在雪地。 飛雪漫天,莫三刀孑然一身,向花夢走來。天光黯淡,他臉上、身上皆濺著斑駁的血,映襯著片片一觸即融的雪霜,使他看起來殘暴而陰鷙。 周身一丈之內(nèi),眾人憚于他的凜凜殺氣,紛紛退讓,他視若無睹,徑直走至花夢面前,抬手,將她頭上的雪花溫柔地拂落。 “我們走?!蹦陡┥恚瑺科鸹▔?,十指緊緊相扣一處,互慰著彼此的傷口。 他們轉(zhuǎn)身向被風(fēng)雪掩埋的方向而去。 他們身后,血涌之聲伴著一記驚呼從人潮里傳出。 他們鮮紅的影子定格在風(fēng)里,雪里。 莫三刀回頭,雙眼被隨風(fēng)貫來的雪花迷住。 模糊的視野中,他看到那人倒向一片血泊,手里,緊握著赤夜刀刀柄。 ——如果你能用這把刀殺死花云鶴…… 莫三刀扯唇冷笑,熱淚卻從眼眶砸落。 手上一震,一空……莫三刀轉(zhuǎn)頭,花夢已從身旁跑開,跑入了深深雪夜……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大結(jié)局。 第90章 天命(終) 窗外的雪下了足足一個時辰了, 傾其所有似的,越來越放肆。 屋門“咯吱”一聲被人推開,嚴風(fēng)卷入, 把簾幔、衣袂、花鈿吹得簌簌亂響, 憨態(tài)可掬的小丫鬟忙踅身掩上門扉, 復(fù)捧好漆盤走進屋來, 向窗下人道:“姑娘,你要的衣服來了?!?/br> 阮晴薇將目光從窗外斂回, 隔著眉前金燦燦的流蘇向小丫鬟手里的東西望了一眼:“放那兒吧?!?/br> 小丫鬟應(yīng)言把衣服方在近旁的圓桌上,想想莫三刀先前的吩咐,又道:“姑娘可餓了?廚下剛做了些糕點,要不我……” “不必?!比钋甾贝驍?,極輕的聲音里壓制著顫意, “你……出去吧?!?/br> 小丫鬟壓緊唇角,想到前庭的變亂, 沒敢再多嘴,垂著腦袋闔門去了。 屋內(nèi)重又恢復(fù)死寂,與窗外大雪一樣的死寂。阮晴薇走至圓桌前,把上面的衣服拿入懷里, 腳下不停, 默然走入內(nèi)室插屏后。 鳳冠很沉,禮服很重,她一一褪盡,感覺自己一下子輕得一無所有。 嚴風(fēng)還在窗外夜色里奔走, 阮晴薇換好衣服, 戴上斗篷,臨出門了, 又突然頓住腳步。 放在門扉上的那一截手腕柔細如初,黃綠相映的翡翠鐲子搭在絨絨的袖口上,被燭光一照,顏色暖得燙手。 她定定看著,漠然將那鐲子從手腕上摘下來,放至身后的圓桌上。 莫三刀回到客院的時候,月光普照的小院內(nèi)一片粉妝銀砌。真冷,他心里想,踩過積雪厚厚的石徑,推開屋門。 油燈跳躍,屋內(nèi)還燃著的炭火,暖烘烘的熱氣撲在面上,卻愈發(fā)把凍僵的臉頰烤得生疼。 他的目光徑直落在圓桌上的一疊嫁衣上,整個人一僵。 門扇從手里松開,“咯吱”一下被風(fēng)吹得大開,莫三刀上前,將嫁衣最上面的那只翡翠鐲子拿入手里,低下頭,坐倒在圓桌下。 風(fēng)從大開的門外呼啦啦地刮進來,莫三刀仰頭,滾動的喉結(jié)暴露在嚴風(fēng)里。 真冷啊…… *** 江畔,潮聲震耳,紛紛飛雪從黑布一樣的夜空傾落下來,一片一片地沒入驚濤洶涌的大江。 礁石上,花夢抱膝而坐,一襲鮮紅的嫁衣成了茫茫夜幕里所剩無幾的點綴?;ǐT默立在旁,給她撐傘,目光也凝在茫茫無垠的雪夜里。 莫三刀抱著件狐裘從后走來,迎著風(fēng)遙遙一望,眼中疼,心中也疼。 韓睿侯立在礁石三丈開外,見人走來,雖然尷尬,卻也不得不頷首行了禮。 莫三刀止住步子,再抬頭時,正巧與轉(zhuǎn)過頭來的花玊四目交接?;ǐT微一抿唇,將傘交給旁邊的芡兒,從風(fēng)雪里撩袍走來。 “晴薇呢?”花玊站定,逆著月光,在莫三刀臉上投下一半暗影。 莫三刀搖頭。 花玊攢眉,向韓睿吩咐:“去查。” “是。”韓睿領(lǐng)命而去。 花玊望著少年惘然的臉色,眉峰微擰,卻又語氣平和:“府上呢?” 莫三刀低聲:“我就跑去晴薇那看了看,喜堂那邊……應(yīng)該是散了,不過……” 不過那人的尸首…… 莫三刀皺眉抿唇,啞然無話。 花玊倒是一臉淡然,略微點了個頭,道:“我在城郊梅林里有套別院,今晚你與小夢先歇在那兒,府上的事,我來處理。” 莫三刀怔了怔,雙眸里明顯閃過受寵若驚之色。 雪月下,男人如山屹立,眉目依舊冷然如初,深邃的眼睛里卻是一片不動聲色的溫柔,這份內(nèi)斂的、沉默的溫柔,令莫三刀沒來由的眼眶發(fā)熱,他忙將臉別到一邊去,用力眨眼,調(diào)整情緒,幾番欲言又止。 月色被雪花反射,映在少年臉上,他的情緒克制那樣笨拙,花玊挑唇輕笑,提醒道:“這也許是你最后一次叫我。” 莫三刀一震,看回花玊。 男人微微垂眸,他本就高,足高他半頭之多,眉眼垂下來,本該給人氣勢凌人之感,可鬼使神差的,莫三刀就是感動得一塌糊涂。 “哥……” 莫三刀吸吸鼻子,啞聲開口,一聲喊出,眼里險些又有淚涌出,忙斂緊了眉。 花玊笑,想說什么,又釋然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去吧?!?/br> 說罷,人已走入了茫茫夜色里。 莫三刀回頭,向男人漸行漸遠的背影注視了良久,才一扭頭,大步流星到了礁石上去。 雪飛不絕,花夢坐在又冷又硬的石頭上,雖有芡兒撐傘,頭上、肩上卻也還是白了不少。莫三刀兩步并一步,上前把手里狐裘抖開,一手將她頭肩處的雪落拍凈,一手打包袱似的用狐裘將她牢牢捂住。 花夢一怔,緊接著又給他從后抱了個密不透風(fēng)。 月光如水,江浪拍打在黑黢黢的礁石底下,來一陣,走一陣。莫三刀也席地而坐,從后將花夢緊擁在懷,下巴抵在她肩上,心知她情緒低落,便故意逗她:“新娘子,洞房了。” 花夢冰冷的身子又震了一下,過不久,莫三刀便感覺臉頰上有東西滴落,抬頭看去,果不其然,這姑娘哭了。 在喜堂里時,他當眾揭穿她的身份,揭穿阮岑的罪行,她沒有哭;阮岑一劍刺來,她迎著冷劍護住自己,被阮岑譏諷“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她沒有哭;乃至最后阮岑敗于赤夜刀下,死于赤夜刀下,她也還是忍住了沒有哭…… 可是現(xiàn)在,她哭了。 她的眼淚一串一串地落下來,每一串,都劍似的直戳莫三刀的心,他直起上身,替她把臉龐上的淚水抹凈,抹不快了,索性便趁她閉眼掉淚時,低頭吻住她的眼睛。 花夢被迫閉緊眼睛,眼皮上的濕潤感很快被一片柔軟的溫度替代,她下意識抓緊面前人的衣襟,新郎官的衣襟上繡著繁復(fù)的金絲圖紋,抵在指腹上,糙糙的,是與他本人十指相握的觸感……她心中百感并至,一種痛被安撫下去,一種痛又涌升起來。 莫三刀的吻順勢下移,一點一點,輕啄著,慢吮著,吻過她眼瞼下的淚痕,吻過她鼻尖上的雪霜,他微微抬眸,目光定格在夜色里新娘子被描得冶紅的雙唇上,眼眸一沉,正想動作,花夢突然出聲:“我不是……” 莫三刀的臉已離她那么近,近得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什么?”他啞聲開口。 花夢似乎蹙了下眉,隨后手上用力,硬生生將他推開,莫三刀的心猛然向下沉去。 花夢深吸一氣,收斂臉上悲色:“我不是他的女兒?!?/br> 莫三刀臉色繃緊,良久才道:“沒關(guān)系,你是我的妻子就行了?!?/br> 花夢的眉頭又蹙起來,像是抵觸,又像是隱忍,莫三刀幾乎一眼洞穿她的心思,在她張口時猛地又把她緊擁住,正色道:“我不管你是誰的女兒,你是我八抬大轎抬過門的妻子,我們拜過天地,行過大禮,你不能不認!” 他說完,再不給她置喙的余地,將人橫抱而起,向旁邊的芡兒道:“帶路,去大少爺別院?!?/br> 芡兒正呆著,還來不及應(yīng),花夢在他懷里掙扎起來:“你干什么?!” 莫三刀腳尖輕點,幾下便躍下礁石:“別動,再動咱直接在這兒把事辦了?!?/br> 花夢哪里見他這樣過,一時半信半疑,莫三刀便給了她個極深眼神:“不信?” 雪月里,少年眼睛里的惱怒與情*欲一覽無余,花夢張口結(jié)舌,臉一徑地紅到了耳根。莫三刀輕笑,微微頓足,轉(zhuǎn)頭向礁石上撐傘呆立的芡兒催道:“快點,春宵一刻值千金,不懂?” 芡兒目定口呆,臉跟著也一紅,卻哪里還敢耽擱,連滾帶爬地趕下地來。 大雪飄飛,天地銀裝素裹,一個小丫鬟撐著把要倒不倒的傘,跑在皚皚雪地之上。 前方,喜袍少年在飄雪里轉(zhuǎn)起圈來,直驚得懷里少女失聲輕叫,雙手情不自禁抱緊了少年的脖頸。 少年趁勢一低頭。 茫茫雪里,雙影纏綿。 冬風(fēng)撲面,小丫鬟忙將傘往面前一倒……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天使“墜子”扔的1顆地雷! —— 至此正文完結(jié),心里又痛快又不舍,所以決定再寫至少兩個番外(明天最后一天假期,就不碼字啦,大概在下周四前寫出來),一篇寫三刀、小夢,一篇寫晴薇。如果有小天使對其他人物感興趣也歡迎提名。 —— 最后給接檔新文求個預(yù)收——陰鷙、厭世女魔頭與堅毅、忠犬刀疤男的愛情故事,文名叫《丑奴》,戳作者專欄即可見,muma~ 第91章 風(fēng)(上) 春來春去, 時日飛轉(zhuǎn),距離莫三刀與花夢大婚,眨眼便是半年了。 這半年來, 發(fā)生的事情說多不多, 說少也不少。往小處論, 是莫三刀發(fā)現(xiàn)自己又長高了兩寸, 往大處論,便需稍微多花些口舌。比如:自那夜花玊出面料理阮岑后事后, 莫三刀拉花夢小住在梅林別院恩愛了小半月,等終于鼓足勇氣回莫府去時,驚聞房產(chǎn)竟已變賣,四個留候于門外的花家侍衛(wèi)一口一個“二少爺”、“二少夫人”地喊著,硬簇擁著他們回了蓬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