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辰寒打量她。

    少女穿戴著與他一色的白襯衣、領結(jié)，紅藍白三色交雜的格子裙，腰肢纖細，臉龐精美，杏眸大而明亮。她臉上的表情一覽無余，有些像受驚的小動物，語氣帶點結(jié)巴，一時又顯得有些嬌憨。鬢邊的幾縷黑發(fā)在風里輕輕飛揚，柔和了整個清晨。

    只是她身下那破舊的灰色自行車，與清新嬌艷的她，那樣不般配。

    這樣好的她，卻那樣糟糕的境遇。

    陸辰寒感覺心臟微微揪緊，聲音越加低沉下去，“你好，一起走吧？”

    上輩子的他不是這樣的，說好的高冷呢？

    聞音悄悄四處看著，想找到一個理由拒絕。

    “不……了吧，我還沒吃早飯，你先走吧?！甭勔艨吹揭患野愉仯`機一動。

    “我也沒吃?！标懗胶徽２徽５乜粗谋砬?，說，“剛好一起。”

    “……”

    聞音不禁有些苦惱，不知道冷漠的陸辰寒為什么變成這樣。但作為同學，路上遇到，一起走，順便一起吃個早飯，似乎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拒絕太明顯，會顯得奇怪。

    她吸了一口氣。這時候陸辰寒十七歲不到，還是個小弟弟，她不應該被他弄得亂了方寸。

    “啊，”聞音做出些微驚訝的樣子，摸了摸書包，“我忽然想起來，我的練習冊忘拿了，不好意思。”說完她調(diào)轉(zhuǎn)車頭，也不和陸辰寒道別，騎上車就往回走了。

    陸辰寒看著她決然的背影，手用力握緊了車把手。

    他現(xiàn)在是真確定，聞音是故意躲著他了。

    聞音一口氣騎出老遠，回頭見不到陸辰寒了，就找了個地方停車，坐上公交車去學校。

    而隱蔽位置的陸辰寒，看到聞音踏上公交車，簡直要氣笑了。

    聞音在座位上坐定，不緊不慢地拿出課本預習。

    快上課的時候，同桌的女生風風火火坐進座位，嘴里還叼著一塊棗泥蛋糕，手忙腳亂地去掏書包，結(jié)果一堆東西從書包里掉出來：課本，手機，小鏡子，保濕噴霧，鑰匙串，甚至還有一片姨媽巾。

    女生盯著那一片姨媽巾，臉慢慢變成一顆番茄。

    聞音連忙彎腰替她拾撿，女生這才反應過來，忙不迭地傾身一起撿，因為叼著蛋糕，說話含糊不清，“謝謝，謝謝?！?/br>
    聞音清淺一笑，“不用謝?！?/br>
    她記得母親死之前虛弱的話語，“要溫柔對待歲月與他人，也愿歲月與他人溫柔待你。”上輩子她就是太軟弱敏感，才會讓生活糟糕一團，但這輩子她不會了。

    以前她不懂“溫柔”的意義，經(jīng)歷過大生大死之后，她恍然大悟：溫柔，不是柔和沒有棱角，更不是退讓，而是一種與自信自強相伴生的，力量。

    看見聞音溫柔的笑容，女生呆了一下，拿下嘴里的面包，說，“臥槽！你笑起來真好看，我感覺要彎了！”

    輪到聞音一呆，活了兩輩子，她是第一次遇見說話這么……有特色的姑娘。

    瞧見聞音的表情，女生嘿嘿一笑，伸出手，“開個玩笑哈。昨天我就想找你說話了，但是不敢?，F(xiàn)在看你心情不錯，求認識，我叫林曉諾，知曉一諾千金的曉諾?！?/br>
    聞音彎了彎眼睛，握上她的手，“你好，我叫聞音，音樂的音。”

    “我知道我知道，”林曉諾愉快地說，“你和陸辰寒可是我們學校的門面，現(xiàn)在這兩面門，總算被我認識一面了?！?/br>
    聞音笑了笑，沒說話。

    “以后請多關照?！绷謺灾Z俏皮一笑。

    她笑起來和段菲菲有些像，都十分陽光可愛，但聞音已經(jīng)能分清，誰是真，誰是假。

    “也請你多關照。”聞音柔柔一笑。

    “互相關照，”林曉諾松了一口大氣的樣子，“你不知道，你是我的救星??！多虧了你，我才不用和周子逸做同桌。你不知道他多可怕！”

    聞音知道一點周子逸，這人是名副其實的校霸，還是陸辰寒的好朋友。

    看來她也得離周子逸遠一點。

    聞音交到了新班級的第一位朋友，心情一直不錯。

    下午放學，她乘公交車回了家——不是寄居的段菲菲的那個家，而是她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家。

    前幾天她剛重生，稀里糊涂，又事務纏身，都來不及好好看看這個還未發(fā)生改變的家。

    聞音的家在一個房價較高的地段，環(huán)境很好，四室兩廳，寬敞而溫馨。

    家具都已被防塵罩蓋住，墻上的照片卻還在。聞音看著十五歲的自己，一身白色的公主裙，坐在鋼琴邊，笑得自信而靈動。

    可惜搬離后舅舅家放不下她的鋼琴，舅媽也總是挑剔。她不敢給別人添麻煩，一直沒有提過鋼琴的事，就那樣把多年的興趣擱置了。

    聞音的視線從照片移開，來到自己的臥室，打開抽屜的鎖，從里面拿出了一張銀行卡。

    也許是因為心底那一份極致的掛念，聞mama死前清醒了一段時間，優(yōu)先叫來做律師的朋友立好了遺囑，而不是自己的弟弟與弟妹。

    現(xiàn)在的聞音看來，mama確實很有先見之明。

    如果不是因為這樣，還不知道舅舅一家會因為遺產(chǎn)鬧成什么樣子。

    聞mama拜托律師朋友將她和聞爸爸的存款歸置好，放在三張銀行卡上，一張給了舅舅；一張給了聞音以備不時之需；還有一張由律師朋友保管，等合適的時機再交給聞音。

    聞音拿出的，就是她拿到的那張銀行卡。

    上輩子舅媽對這張銀行卡動了幾次心思，最終以為聞音治腿的理由拿走了，實際上卻更多的用在了段菲菲身上，連假肢都沒想過為聞音安裝。

    這輩子聞音絕不會再讓她拿走銀行卡。聞音知道，她家銀行卡的密碼都是她的生日，特別容易被段家人破開盜取。

    保險起見，她應該把密碼換一換。

    這會兒銀行已經(jīng)下班，換密碼要在自動取款機上進行。

    銀行卡是x行的，最近的在隔了兩條街的一個豪華小區(qū)附近。

    聞音搭公交車過去，進入自助銀行，按步驟cao作。

    看到輸入新密碼的提示時，她腦海里不期然蹦出一組數(shù)字。

    她永遠記得，陸辰寒冷冷看著倉皇的段菲菲和另一個人，說，“今天是我的生日，而你們，是我的賀禮。”

    只作為一團意識存在的她，下意識地看向了墻上的電子鐘，也把那一串數(shù)字深深印入了腦海。

    聞音抿了抿唇，把那串數(shù)字設為了密碼。

    用陸辰寒的生日作為密碼，不但她記得請，舅媽與段菲菲也絕對猜不出。

    聞音將卡裝進錢包，從自助銀行出來。

    夜風溫柔，月華澄凈，而霓虹燈五光十色，瑰麗璀璨。

    陸辰寒坐在一個噴泉的邊沿，側(cè)臉隱沒在黑暗里，表情幽冷，默默喝一罐啤酒。

    他怎么會在這里？

    一天之內(nèi)在校園外遇到兩次，也不知是緣還是什么。

    聞音頓了那么一秒，然后打算趁陸辰寒沒看到自己，悄悄離開。

    冷不防少年轉(zhuǎn)過臉，先是眉峰一動，然后眼睛微瞇，冷聲說，“你再走一步試試。”

    第4章 心癢

    秋天的夜，陸辰寒聲音沉涼如水，對聞音說，“你再走一步試試?！?/br>
    聞音想起他對那個男人說，“你一定很愛段菲菲，那么，愿意替她去死嗎？”當時的語氣，似乎還沒有這一句“試試”重。

    人人都知道，陸辰寒的氣場是很可怕的。

    聞音步子邁不動了，低著頭轉(zhuǎn)過身來，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陸辰寒。

    陸辰寒站起身，不緊不慢走過來。

    隔得近了，聞音能聞到他身上一點啤酒的味道。他比她高了將近三十公分，氣場全開的時候，非常迫人。感受到他氣勢的侵略性，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陸辰寒收住了腳步，看著少女強作鎮(zhèn)定的表情，問，“你怕我？”

    聞音的情緒很復雜。

    她對他非常感激，信任也是有的。但他們確實嚴重缺少相處的基礎，還很不熟，所有聞音又有點怕他。

    她吸了一口氣，說，“沒有。”那聲音低低軟軟的，音色很動聽，像三月的桃花流水。

    陸辰寒明白自己還是嚇著了她，肩膀塌下去，把氣勢一收，聲音也緩了，“吃晚飯了么？”

    他的語調(diào)很真誠溫柔，但聞音不愿意多想，“吃過了，我要回家了?！?/br>
    話里回避的意味太明顯，陸辰寒覺得剛壓下去的火氣又騰地起來了。想到早上差點被這人氣笑，陸辰寒冷淡說，“為了我說這么多謊，難為你了?！闭f完轉(zhuǎn)身朝自己之前坐的噴泉邊沿走。

    因為被看穿，聞音一時有些羞窘，耳根悄悄紅了。她也是重生后才學著說謊，心態(tài)和功力都不足。

    他沒有說再見，也沒有再見的暗示，聞音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走了，一時又有些懵。

    陸辰寒提起一個方便袋，一邊在里面挑挑揀揀，一邊走向聞音，抬頭見聞音紅著耳根站在那里，露出一點乖軟的樣子。

    雖然性格變恬靜了些，但她骨子里仍然還是乖軟的，乖軟得讓他忍不住心癢，再怎么抗拒也還是一步步沉淪。

    陸辰寒從方便袋里拿出一個三明治，遞到聞音面前，低聲說，“墊墊肚子。”

    “啊，”聞音即便驚訝，嗓音也是帶一點輕輕軟軟的樣子，“你怎么知道……”想到剛才說的謊話，她臉頰也紅了，消了聲。

    “猜到了?！标懗胶娝谋砬?，心癢得更厲害，臉上不覺帶了點笑，彎腰去拉她的手腕。他不僅知道她沒吃飯，還知道她本來的家和新家——他比她想象中的，更關注她。

    快滿十七的陸辰寒身高已有一米八六，比聞音高了將近三十公分。彎腰的時候，他聞到了少女身上帶著甜香的味道。

    意識里知道陸辰寒是好意，聞音沒有再退開，何況她還有些怔愣，輕易被陸辰寒拉住了手腕。少年的表情慣常冰冷，手心卻是溫暖的。

    陸辰寒見聞音沒有避開，心臟發(fā)軟。少女的骨架纖細，皮膚白皙，握在手里，是那樣脆弱。他不禁放松了力道，將三明治放進了她手里。

    感受到手腕的熱度，聞音終于回神，后退了一大步。

    手心的細膩觸感消失，陸辰寒隱隱有些失落，站直了身子，淡淡地說，“走，送你回家?！闭Z氣雖淡，但含著一股“我意已決”的霸道。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聞音頓了頓，又輕輕加了一句，“謝謝?！?/br>
    陸辰寒卻說，“自行車，摩托車，汽車，你選一樣?！?/br>
    “……”聞音重復，“我自己可以回去?！?/br>
    陸辰寒看了看她手中的三明治，“我看還是汽車好了。”

    “陸辰寒，”聞音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看著他的眼睛，“我自己可以回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