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和華當年總是摸著自己濃密的秀發(fā)和安格爾叨叨，一臉心有余悸：“凡間那些四十歲的雄性信徒都會禿頂?shù)摹！?/br>
    “你這幅模樣真好啊?！彼€會蹲在自己旁邊托著腮嘟噥，“一出生就是美少年。雖然年紀小了點，但騙少女的眼淚再方便不過了?！?/br>
    最后是千篇一律的拉攏與精神污染：“你知道嗎，我要是能擁有伊莉雅那樣創(chuàng)造種族的力量，第一時間就創(chuàng)造一個種族，全體都要美型帥氣，賞心悅目，具體外貌我還沒想好，不過我覺得可以照著你的五官捏……對了你知道嗎，捏泥人可好玩了，我都不告訴別神的……看，這么一轉(zhuǎn)，嘿嘿嘿，漂亮的胸部就出來了吧……嘿嘿嘿……”

    你好煩，再煩我就拔光你的毛——安格爾每次都想這么回復(fù)他。

    但考慮到耶和華那個不著調(diào)的家伙是整個神界唯一愿意和他說話的，安格爾只是安靜地聆聽著。

    后來的事情，安格爾就不清楚了。他很快就因為過度弱小被放逐到凡間，臨行前正值耶和華被伊莉雅關(guān)進神界的監(jiān)獄——因為他偷窺女神，照著她們出浴時的姿態(tài)捏泥人，被抓到時還嚷嚷著要創(chuàng)造一個名為“女人”的新物種。

    不過，那天晚上耶和華頂著搜捕，從監(jiān)獄里偷跑出來，給安格爾塞了一把還算不錯的匕首，讓他在凡間好好活。

    ——那是耶和華用來削泥塊的小刀，他只有那么一把。

    “雖然我比你小幾天，但作為神界倒數(shù)第二弱，我可是把倒數(shù)第一弱的你當?shù)艿芴鄣?。?/br>
    “滾。”

    “……你給我等著！目無尊長的小家伙，很多年后，我會讓你叫我爺爺?shù)?！?/br>
    “滾?！?/br>
    當時外表十四歲的少年嫌棄地看著那個哭得滿臉鼻涕還不忘打嘴仗的猥瑣大叔：“大你七天，明明我才是哥哥。有什么好哭的，放逐而已，你把眼淚擦擦?！?/br>
    ……那之后，都幾百年了吧。那家伙現(xiàn)在，又用什么工具捏泥人呢？

    安格爾收回有些發(fā)散的神經(jīng)，將眼前死去的山豬尸體切塊包成幾塊，搓了幾根纖長的樹葉扎好，提在手中。

    將獵好的豬rou處理好后，他拾起地上的積雪，認真擦洗干凈匕首上的鮮血，再將它收回鞘中。

    都幾百年了吧。

    獨自在冰封山谷里生活的影子。

    ——不過，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影子了，也不是這里唯一會說話的生物了。

    現(xiàn)在他是安格爾，在與世隔絕的地方飼養(yǎng)了一只溫度正好的小信徒，她說她不會離開……

    “達特妮斯大人？是這里嗎？小姐還活著？”

    “黛西婭，別緊張。吾能感應(yīng)到護身符的位置。”

    安格爾離開的腳步，僵在原地。

    “耐心點，讓吾探查……就在這附近，她生命的氣息并沒有減弱……咦？”

    神明之間，總是有著感應(yīng)的。即使這是安格爾扎根百年的寒冷山谷，因為他太弱小，所以連遮掩自己的氣息都做不到。

    【被放逐的蟲子?！?/br>
    黑暗陣營領(lǐng)導(dǎo)者蔑視的語氣在腦海中響起：【你為何在此地？】

    安格爾抿緊了嘴唇。他沒有開口，而是突然開始奔跑——神明達特妮斯的氣息，在離這里很遠的地方。她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具體位置。

    【不回答嗎？真是無禮?！?/br>
    達特妮斯淡淡地詢問：【吾丟失了一個重要的信徒。你曾見過她嗎？】

    安格爾仍未開口。他像疾風般穿過了來時的雪地，只希望離那個不速之客越遠越好。

    【回】

    【答】

    【吾】

    “嘶——”

    強大神明的氣息猛地尖銳起來，安格爾被空氣中無形的武器猛地扎穿了肩膀，他腳下一個趔趄，直接跌倒在冰面，一路翻滾著在冰層上留下了白色的劃痕。

    【蟲子。吾在問你話?！?/br>
    安格爾跪在冰面上，捂著肩膀顫抖。

    他咬著牙送出自己微弱的神力：【不曾見過。】

    【……果然如此嗎，蟲子本就……浪費吾的時間?！繌姶笊衩鞯臍庀⒅饾u減弱了，神明本身似乎是動身前往更遠的地方搜索：【待在這里茍延殘喘吧，懦弱的蟲子?！?/br>
    安格爾跪在原地，用最微弱的方式，呼吸了很久，緩過自己被神力刺傷的部位。他害怕大聲喘氣會泄露氣息，讓遠處的達特妮斯察覺自己的方位，從而……

    嘁。

    ……好奇怪。這種對待，明明早已習以為常，也從未放在心上。

    為什么，突然感到了強烈的不甘心呢。

    就在安格爾垂眼呼吸的時候，冰面的倒影里，跪在地上的少年背后——突然出現(xiàn)了寬大而潔白的羽翼，油畫般美麗。

    但那轉(zhuǎn)瞬即逝，并未被任何生物窺見。

    “我回來了?！?/br>
    “歡迎回來，這次有點久啊……你怎么搞得？”

    惡魔小姐被對方滿是冰碴的狼狽姿態(tài)嚇了一跳，急忙扯下茶壺上的熱毛巾：“趕緊擦擦！你怎么弄成這樣！”

    “……我摔倒了?！?/br>
    “哈？你是和山豬一起在冰洞里打滾了吧？”

    惡魔小姐吐槽道，有點遷怒地看向安格爾手里提的豬rou：“山豬脾氣這么差，以后不吃它了！”

    豬rou是無辜的。

    安格爾說：“可我喜歡土豆燉豬rou?！?/br>
    “那算什么，不過是用白開水煮熟后加了點鹽和百里香……”

    惡魔小姐背過身用石片剁土豆，自然而然地提起自己在宅邸里生活的種種：“我告訴你啊，很多種香料的組合可以燒成‘咖喱’，那樣吃土豆與豬rou才是最棒的，還可以加入洋蔥、胡蘿卜……唉，但你這里香料和蔬菜都很少，更別提高級的橄欖軋出的油，用油來煎、炸、炒——都是很美味的?！?/br>
    安格爾聞著逐漸彌散開來的食物香氣。

    但他一點都不開心。

    “你曾生活的地方，一定很棒?！?/br>
    惡魔小姐驕傲地說：“當然！我們可是最偉大神明達特妮斯大人的信徒，品味與生活都必須是最高貴的——”

    你答應(yīng)過我不離開吧。

    安格爾卻聽見自己用另一句話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我今天碰到達特妮斯了?！?/br>
    他比自己想象中平靜：“她們在找你。就在不遠處。收拾收拾行李吧，明天我送你離開?！?/br>
    真奇怪。想說出口的，與實際表達的，竟然有出現(xiàn)這么巨大的偏差的可能。

    這是行為錯誤。

    惡魔小姐手里的石片“當啷”落地。

    她驚喜地回頭，眼睛閃閃發(fā)光——

    “真的？大人來接我了？我要回家了？”

    安格爾別開了視線：“嗯。”

    ……這不是錯誤，她看起來很開心。

    惡魔小姐的興奮一直持續(xù)了數(shù)個小時，直到晚上休息時，她仍然在興致勃勃地向安格爾描繪自己從小生活的地方——外貌極為漂亮的信徒們，染著香薰的絲綢，裙角綴著寶石的閃閃發(fā)光的禮服，藏著無窮智慧的大圖書館……

    就在惡魔小姐開始贊美神明達特妮斯的容貌與威能，她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點：安格爾心不在焉。

    他沒有休息，只是靠坐在冰做的壁爐旁，垂著眼睛，有一搭沒一搭的用匕首戳著地毯。

    ——那是用柔韌性極好的寬大樹葉編成的地毯，剛剛完工了兩天。惡魔小姐之前一直抱怨地板太硬，強烈要求添置的家具之一。

    她猛地打住話頭，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什么。

    “……安格爾，抱歉，我之前說過不會輕易離開……”惡魔小姐不知為何就放軟了語氣，“你生氣了嗎？”

    這個情況，應(yīng)該一臉倔強地回答“沒有”。然后自己就會稍稍安心一點……大概？

    “嗯，我生氣了?！?/br>
    安格爾安靜地說，“我現(xiàn)在很生氣?！?/br>
    ……我早就該習慣這家伙不在套路內(nèi)的行為模式。

    惡魔小姐嘆了口氣，掀開被子，披上一件外套，走到壁爐前坐下。

    安格爾沒有耍脾氣，而是抬起頭，專注地看過來。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啊啊啊，這種負罪感是怎么回事??！”

    惡魔小姐狼狽地低頭，對方依舊用灼熱而堅定的視線盯著她柔軟的焦糖色發(fā)旋。

    寬大而柔韌的特殊樹葉緊緊看著惡魔小姐。這是地毯，一片片擇出，每一片都有十分漂亮顏色的地毯。

    惡魔小姐靈光一閃：“我給你做個……呃，一個臨別禮物，怎么樣？在我們那兒，好朋友互相告別都會贈送禮物的！”

    “不要?！?/br>
    安格爾迅速拒絕，理由很樸實：“樹葉做的太脆弱了，不好保存，容易弄壞?！?/br>
    “……那我教你怎么做，好不好？安格爾？安格爾？你不要生氣啦，咳，你看……”

    惡魔小姐捋下一片樹葉，隨手折出一個小熊，“是熊哦！是不是超可愛！”

    安格爾面無表情地想起森林里那只曾朝自己瘋狂咆哮，糊了自己一臉口水，還咬爛了他半邊身體的棕熊。

    惡魔小姐急忙瞎辦：“這是折紙熊！是有特殊寓意的，和真正的熊不一樣！呃，意思是，意思是……友誼的見證！”

    安格爾說：“我不喜歡熊?！?/br>
    “……沒關(guān)系！那我再折一個，我會折很多動物的……”

    【五分鐘后】

    “看，兔子！寓意是……寓意是可愛！”

    “不要?！蹦欠N寓意一聽就是你編的。

    【十分鐘后】

    “紙青蛙！代表無限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