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持刀眾人立刻四散開，跑進(jìn)樹叢，將埋伏在那里的人全部押解出來。亦有兩人上前，按住孫大頭和馮大嘴。

    孫大頭和馮大嘴大驚，連忙道：“寨主？！寨主，是我們告訴你的消息，我們殺他也是為了保護(hù)你啊！你抓我們干什么？”

    虞平無波無瀾道：“無辜不無辜，我自會查證。從今日起，我會好好整頓長明寨?！?/br>
    他松開地上已經(jīng)僵硬的虞平，站起身，領(lǐng)著眾人大步肅殺地向山上走去。

    =====

    轉(zhuǎn)眼到了秋收時節(jié)。這是一年中最快樂的時候，人們辛勤地收割著地里成熟的莊稼，完全忘卻了勞累。

    黃昏時，農(nóng)夫們還在田里干活，孩子們在田埂上瘋跑玩耍。女人們從屋里出來，催促男人和孩子回家吃飯。

    在妻子的幫忙下，農(nóng)夫加快速度干完最后的活，背起竹簍，抱起頑皮的孩子，跟著妻子往回家的方向走。

    “今天晚上吃什么？”

    “你昨天不是打了只鼬嗎？今天我把鼬rou用荷葉包著烤了，還煮了一鍋面。”

    “啊，我好像已經(jīng)聞到烤rou的香味了！我好餓，咱們走快點吧。”

    夕陽斜下，將人們的影子拉得修長。農(nóng)戶們的身影沒入一間間房屋之中。田野歸于安詳。

    忽然，遠(yuǎn)處漫起一陣塵土，伴隨著隆隆的響聲，逐漸向村莊卷來。塵煙越來越近，聲音越來越響。

    田地里仍蹲著最后一個還沒干完活兒的農(nóng)夫。他聽到聲響，茫然地起身觀望。

    滾滾煙塵襲到跟前，逐漸散去。農(nóng)夫終于看清，那是一群手持刀槍棍棒的人急速奔跑時帶起來的塵土。

    農(nóng)夫勃然色變，轉(zhuǎn)身往村莊跑，一邊跑，一邊撕心裂肺地大喊：“山賊來了！！山賊來了?。?！”

    他跑得太急，被路邊的石子絆住，撲倒在地。顧不上手腳的疼痛，他急急忙忙跳起來還想跑，可惜已遲了。一把大刀從他的背后砍來，刀刃扎進(jìn)他的脖子，鮮血瞬間飆了數(shù)尺高！農(nóng)戶渾身抽搐著倒下，雙眼漸漸失去了光芒。

    持刀的男子是個五大三粗壯漢。他一腳踩住農(nóng)戶尸體，手腕一提，拔出卡在農(nóng)夫骨頭間的大刀。農(nóng)戶的血噴了他一臉，他不以為意地抹了一把，領(lǐng)著身后眾人繼續(xù)往村莊里走。

    不片刻，村莊里傳來人們驚恐的呼喊聲。

    “是屠狼寨，屠狼寨來了??！”

    “救命啊??！”

    “快……逃……”

    呼喊聲、慘叫聲由輕至響，又由響至輕，最終再度歸于寧靜。

    不知過了多久，村莊中燒起一把火，蔓延開來，與晚霞相連。

    天地間一片血色。

    第24章 招安

    “唧唧，唧唧?！?/br>
    州府大院里，一個肥頭大男的中年男子撅著屁股趴在地上，手里攥著一把白米，沖著一只長尾雞學(xué)它的叫聲，想把它吸引過來。

    那長尾雞羽毛棕黃，頭生白冠，尾長足有一米，雄赳赳，氣昂昂，生得極漂亮。它亦極驕傲，無論男子如何使出渾身解數(shù)引誘它，它都在遠(yuǎn)處晃悠，不肯過去。

    男子很有耐心，一點點朝那珍禽騰挪過去，它若避開，他再過去，誓要接近珍禽，一親芳澤。

    追逐游戲玩了一會兒，那長尾雞也不知是餓了，還是懶怠了，男子慢慢騰挪接近的時候，它沒再躲開。

    眼瞅著珍禽已近在咫尺，中年男子的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想摸一摸珍禽的羽毛……

    “州牧！宋州牧！”一個留著八字胡的男子風(fēng)風(fēng)火火跑進(jìn)院子。

    長尾雞受到驚嚇，立刻煽動翅膀跳上枝頭，唧唧亂叫。

    眼瞅著方才就差一點就能摸到鳥毛了，被人攪黃，州牧宋仁透勃然大怒，把手里的白米朝八字胡甩過去：“叫什么叫！鳥都讓你嚇跑了！”

    八字胡乃是宋仁透手下的主簿官員錢青。他正張著嘴要說話，一把白米劈頭蓋臉砸過來，數(shù)顆進(jìn)了他的嘴，直接滑進(jìn)喉嚨。他被嗆住，連聲咳嗽起來。

    宋仁透見他咳得滿臉通紅，嘖了幾聲，沒好氣地問道：“干什么一驚一乍的？”

    錢青緩過氣來，道：“州牧，不好了，永寧鄉(xiāng)的黑水村，被屠狼寨給屠了！”

    宋仁透驚道：“什么？又有山賊屠村？那些山賊瘋了吧？！都是去年那什么……什么寨帶壞了風(fēng)氣！”

    “……去年屠村的也是屠狼寨。”

    “??？”宋仁透一愣，“好吧。又是他們??！混賬東西?。　?/br>
    頓了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不對啊，屠狼寨我記得。不是半年前就已經(jīng)派廂兵把他們給剿了嗎？難道剿的是另外一個山寨？”

    “……”

    錢青無語：“是他們沒錯?？墒前肽昵拔覀兘朔耸×税　纻习偃?，最后只能放棄了。州牧你都忘了嗎……”

    宋仁透：“……”

    他有點暈頭轉(zhuǎn)向的，腦子里還想著長尾雞漂亮的尾巴毛。過了好半天他醒悟了，大概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他一臉茫然地問錢青：“那現(xiàn)在怎么辦？”

    錢青：“……”

    一炷香后，州府的幕僚全部集結(jié)，在大堂里圍了一桌。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

    “那屠狼寨實在太可恨了，再任由他們放肆下去，農(nóng)戶都快讓他們殺完了！”

    “不止屠狼寨，還有那長明寨也十分可恨！他們四處招募百姓，前陣子又有一村的百姓去投奔他們。再下去，沒被屠狼寨殺完的老百姓都被長明寨收完了！”

    “除了他們，還有許多小山寨也很可惡。他們東偷西搶，sao擾農(nóng)戶，把農(nóng)戶都給趕跑了。好多農(nóng)戶受不了sao擾，居然也跟著進(jìn)山當(dāng)賊去了！”

    眾人群情激昂地聲討山賊，最后得出一致的結(jié)論——山賊之禍，非治不可。

    于是人們齊刷刷把目光投向宋仁透：“宋州牧，趕緊治理山賊吧?。　?/br>
    宋仁透被整齊的目光嚇了一跳，忙道：“治，當(dāng)然要治。趕緊派兵去剿匪啊?！?/br>
    馬上有人反對：“剿不了。這幾年剿了幾次匪，次次大敗，廂兵被殺無數(shù)。以前廂兵比山賊多都剿不了，現(xiàn)在那幾個大寨子人數(shù)都已經(jīng)多過廂兵了，還怎么剿？萬一廂兵全軍覆沒，連保衛(wèi)州府的人都沒了！”

    當(dāng)年太祖開朝時，為防止地方割據(jù)，兵權(quán)收歸朝廷，地方官府不得擁兵。州府手里只有一千廂兵可以調(diào)動?？蓭皇钦?guī)軍，農(nóng)忙時間要在田里干活，農(nóng)閑時才來服役，疏于訓(xùn)練，根本沒多少戰(zhàn)斗力。他們?nèi)ソ朔?，若是剿人少的小寨子，山賊們往大山里一躲，根本找不出來；若是剿人多的大寨子，那更不行，山賊們熟悉山中地形，早早設(shè)下各種埋伏和陷阱，雙方剛一交戰(zhàn)，山賊就把廂兵殺的落花流水，毫無還手之力。這幾年剿匪，剿得廂兵越來越少，山賊反倒越剿越多了。

    宋仁透一臉呆滯：“不能剿匪，那要怎么治理？”

    錢青思忖片刻，道：“眼下之計，唯有招安了?！?/br>
    此言一出，數(shù)人反對。

    “招安？不行！那些山賊犯下滔天罪惡，必須懲戒，一旦予以招安，這天下豈還有法理可言？！”

    “對！屠狼寨屠殺數(shù)百村民，怎么能放過他們呢？我們應(yīng)該從百姓中征調(diào)兵員服役，繼續(xù)剿匪，必須把他們滅了！”

    宋仁透百無聊賴地看著他們爭吵，打算等他們吵出一個統(tǒng)一的意見再說。他不是很喜歡管這些破事，只喜歡逗弄珍禽。他來這里當(dāng)官，只是為了增加資歷，方便以后調(diào)回京城任職。明年他的任期就滿了，到時候就能拍拍屁股走人了。

    這時候他身邊的錢青驀地站起來，把他嚇了一跳。

    錢青道：“諸位，都到這時候了，就別扯什么法理了！你們知道現(xiàn)在的當(dāng)務(wù)之急是什么嗎？是錢，是銀子?。∧銈兛催^稅收賬冊沒有？本州去年的稅收比前年少三分之一，今年比去年少一半?。槭裁?？因為能繳稅的農(nóng)戶越來越少了啊！”

    他大喘一口氣，接著道：“農(nóng)戶為什么越來越少？就是山賊成禍。山賊越多，老百姓就越少，人要么被他們殺了，要么被他們收走了。再下去，明年的稅收給諸位發(fā)俸銀都不夠了。所以山賊之禍必須最快最平穩(wěn)地解決，那就沒有比招安更好的方法！”

    有人想反駁，錢青沒給他機(jī)會，一鼓作氣往下說：“招安有很多好處，一來體現(xiàn)了州牧的仁慈，山賊和百姓感念恩德，就不會再作亂了；二來，如果我們執(zhí)意剿匪，一定會勞民傷財，最后即便把匪剿沒了，老百姓也會死傷慘重?？烧邪采劫\，給山賊一些優(yōu)惠，讓他們回來繼續(xù)做農(nóng)戶，我們還能繼續(xù)收他們的稅。這是一箭雙雕?！?/br>
    “還有第三點。像屠狼寨這種山賊，他們武力高強(qiáng)。遠(yuǎn)比廂兵能打。我們把他們招安回來，直接把他們整編成廂兵，州府就多了一支強(qiáng)悍的隊伍。到時候再有別的山賊敢做亂，派他們?nèi)ビ懛ゲ痪托辛藛幔窟@是一箭三雕??！”

    他條條陳述，有理有據(jù)，說服了不少人。反對者逐漸偃旗息鼓。

    然而桌上仍有一人出言反對：“你說的這三點，只有第二點還算占理，其余兩點并不成立。若真對那些山賊予以招安，必將后患無窮。”

    錢青詫異地看向說話的人。那是個瘦弱的男子，年紀(jì)輕輕，卻須發(fā)皆黃，看著便覺得病怏怏的。這人只是州府中的一個小吏，算不上幕僚，也不知誰把這人叫過來一起參與討論了。

    錢青不服氣道：“其余兩點怎么就不占理了？”

    那黃發(fā)人正要與他分辯，宋仁透卻出聲了：“好了好了好了，都別吵了。我聽錢主簿說得很有道理，就照他說得辦。錢青，你去寫招安檄文。什么屠狼寨，什么長明寨……趕緊全部招安，都別鬧了！”

    眾人吵得太久了，宋仁透已經(jīng)不耐煩了，只想趕緊回去逗他的寶貝雞。既然錢青已經(jīng)說服大多數(shù)的人，那就行了，沒必要再為一兩個不同意見爭吵不休，不然永遠(yuǎn)吵不完。

    那黃發(fā)人聽宋仁透下了決策，顯然極不認(rèn)同，卻放棄了爭執(zhí)。他低聲自言自語：“蜀中必將大亂?！?/br>
    錢青瞪了他一眼，懶得搭理，自去想招安檄文去了。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這廂，朱瑙莊里的佃戶們迎來了大豐收。

    這天，王家兄弟割完了自家的最后一茬麥子，又跑去幫著石三完成秋收，黃昏的時候才忙完，推著滿車滿載的糧食回家去了。

    走進(jìn)院子，院子里的糧食已經(jīng)堆得小山高。兄弟倆把車上剛運(yùn)回來的卸下，扔到小山上，把山頭又壘高了幾尺。

    忙活完，王仲奇向后退了兩步，欣賞那座糧食山。前段日子他們每天忙著收割，都顧不上看自己到底收了多少，如今有功夫閑下來仔細(xì)打量，他瞬間激動了：“天吶，這么多！！”

    一旁的王伯正沒說話，抬手不停擦汗。

    “這么多麥子，家里的三只母雞也都開始下蛋了，以后咱們能天天做雞蛋面吃?！蓖踔倨媲椴蛔越匮柿丝谕倌耙郧霸勰镒龅碾u蛋面最好吃，可惜都沒來得及跟她學(xué)怎么做……唉，我好想阿娘……”

    王伯正還在擦汗，王仲奇察覺到不對，定睛一看，驚訝道：“哥，你哭了？”

    王伯正不想讓弟弟看見，連忙背過身去，用力搓搓臉，穩(wěn)住氣息：“沒有沒有，灰進(jìn)眼睛了?！?/br>
    可惜這話說出來他自己都不信。

    王仲奇看看自家大哥，看看那糧食山，鼻子一酸：“哎，我也想哭了。要是阿爹阿娘還在，看到咱們現(xiàn)在的日子，一定很高興?！?/br>
    他們從小在家中幫農(nóng)，卻已經(jīng)不記得上一次看到這么多糧食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以前總是地剛熟，地主就派人來監(jiān)督他們收割，收下來的作物立刻被會地主收走。他們辛勤勞作一整年，最后的收獲只夠一家人吃短短兩三月，冬天還沒過完家中就沒糧了。打他們有記憶來，家里似乎都沒添置過什么新的東西，反倒是舊東西越來越少。父親以前還有把二胡，后來也賣了換糧食去了。

    而他們現(xiàn)在所處的這個地方，水土肥沃不說，更重要的是沒有地主的盤剝，沒有山賊的侵害。他們收下來的糧食不光夠自己吃，還多出來不少。足夠他們換錢買點兒別的，甚至再往家里多添置幾口人。

    王伯正小聲道：“我想去買把二胡了。小時候跟著爹學(xué)了點，也不知道現(xiàn)在還會不會彈。”

    兄弟倆正感傷著，忽聽外面響起敲鑼聲。他們連忙擦干眼淚，側(cè)耳傾聽。

    是田莊的管事在頒布通知，讓佃戶們早點完成收割，三日后他會開始收繳田租。

    田租的事兒兄弟倆早就準(zhǔn)備好了。由于田租是十分之一，農(nóng)戶們并不會在全部收割完成之后再分出一份來，而是在收割的時候就把自己承租的田地分成十份，其中一份地割下來的糧食分開放置，準(zhǔn)備上交給莊主。

    王仲奇忍不住道：“莊主人真的太好了，我們弄個的時候，他都沒派人來監(jiān)督。”

    王伯正同意：“是啊。我還記得以前那個地主，每次派人盯著我們收割不說，還在秤上動手腳，逼著我們多交租?！?/br>
    王仲奇又看了眼準(zhǔn)備交租的那份糧食，忽然有點擔(dān)憂：“哥，你說咱們準(zhǔn)備交租的那份地，會不會收成沒有其他幾塊地好？”

    王伯正一愣。他們種地的時候都是一樣播種耕種，照理說每塊地應(yīng)當(dāng)都差不多。但是仔細(xì)想想，那塊地的莊稼長得好像是沒有其他幾塊地茁壯。雖然莊主讓他們自覺交租，但一塊地能有多少收成，大家心里都是知道概數(shù)的。萬一他們真的交少了，會不會讓莊家覺得他們不老實？莊家會不會對他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