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集提高田產(chǎn)之法，無論選種、育苗、農(nóng)具、水利……有任一改良方法者皆可呈報州府。一經(jīng)采納……哇！即可免除一年賦稅徭役哎！”

    公告的內(nèi)容在農(nóng)戶之間傳開，眾人立刻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只要能提高田產(chǎn)，什么方法都行？”

    “只能是方法？有意見能提不？我覺得咱村的水利修得不好。要是能整修一下，肯定能增產(chǎn)?！?/br>
    “對了，咱大哥上回自己改的犁具，用了以后犁地不是更快了么？這個能去報給州府么？”

    “別說了，趕緊去吧。萬一讓別人搶先，免稅的機會可就沒了！”

    看完公告的老百姓們趕緊回家和家人商量去了。

    ……

    上午，虞長明被朱瑙叫了過去。

    進屋之后，虞長明拉了張凳子在朱瑙對面坐下，道：“我看到你讓人去貼的公告了，確實是時候開始督農(nóng)勸桑了?！?/br>
    山賊之亂平定了，百姓回歸土地，下一步當(dāng)然是要想辦法讓百姓富裕起來。百姓富裕了，民生才會安定，州府也才能有錢。要不然一味地橫征暴斂，只是竭澤而漁。況且澤還未竭，魚就會跳起來造反。

    而且農(nóng)桑之事，有時官吏插手太過，只會適得其反。老百姓天天種地，當(dāng)然比坐在官府里的官員更有奇思妙想、秘法竅門。只是百姓有時藏私，有時無力做大，此時由官府出面征集推廣，就能起到推波助瀾的效果。

    朱瑙道：“你不也在山里種了幾年地和茶么？可有總結(jié)出什么增收妙法？”

    虞長明想了想，道：“算有一些吧?；仡^整理一下，一并交給你?！?/br>
    朱瑙點頭：“好?！?/br>
    虞長明道：“對了，你找我來是什么事？”

    朱瑙于是抽出一張地圖交給他。虞長明接過看了看，只見地圖上點點畫畫，沒太看明白：“這是什么？”

    朱瑙指了指圖上的幾條畫線：“這些標(biāo)的是齍脈。”又指了幾個畫點處，“這些是適合開鑿鹽井的地方。”

    虞長明立刻明白了：“你讓我?guī)巳ラ_鹽井?！?/br>
    “嗯。你有經(jīng)驗，此事交給你負(fù)責(zé)最合適?！?/br>
    打從朱瑙上任之后，立刻找了能人去勘查州內(nèi)所有齍脈所在?；藥讉€月的時間，他已經(jīng)把全州齍脈的位置都摸清楚了，哪里適合開鹽井也都選好點了，接下來就等虞長明帶人去開挖。

    虞長明又拿著地圖端看了一會兒，問道：“急么？”

    “急。最急的就是這個事?！敝扈u頭嘆氣，“唉，缺錢??！”

    虞長明怔了怔，噗嗤一樂，把地圖卷了起來。認(rèn)識朱瑙這么久，他還是第一次從朱瑙口中聽到“缺錢”兩個字?？磥硪B(yǎng)活這么一大州人的人，就算是朱瑙也有犯難的時候。

    他拿起卷好的地圖揚了揚：“行了，知道了，我今天就帶人去看看。看好以后就盡快開工。”

    朱瑙點了點頭：“去吧。缺什么就來找我。”

    虞長明把地圖收入袖中，轉(zhuǎn)身出去了。

    =====

    兩日后的午時，閬州城里富有的商賈們在集福樓匯合。

    眾人都到了，朱瑙還沒來，人們便率先三三兩兩地交談起來。

    “劉兄，最近生意不錯吧？你去年盤出去的那間鋪子，上個月是不是又盤回來了？”

    “嗨，別說我了。王兄，你最近也挺好吧？我可聽說你在渝州簽了筆大生意?！?/br>
    “哈哈，彼此彼此。”

    這幾個月來，這些商賈們的生意大都好轉(zhuǎn)了不少。原因倒也十分簡單。一來山賊被剿滅，原本阻塞通行的各條山路都被打通了，他們無需再向山賊繳納高額的買路費，成本開支大大節(jié)省，運貨的效率亦高了不少；二來，由于今年頒布的減稅令，閬州百姓手里有閑錢余糧了，他們有錢購買商品，商人自然也就賺到錢了。可以說，他們生意的好轉(zhuǎn)都拜朱瑙所賜。

    也有人小聲議論前幾日成都府使者的事。

    “哎，話說上回成都府來的人找你們了沒有？”

    “找了。我打了幾個哈哈，給他們敷衍過去了。我可不希望他們把朱瑙弄走。”

    “當(dāng)然了，誰希望??？朱瑙要是走了，新來的州牧能承認(rèn)咱們之前的約定么？”

    “肯定不能啊。沒準(zhǔn)連借的錢都不還我們了！”

    之前他們把錢借給了州府，也就跟朱瑙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這已經(jīng)不光是錢的事了，因為他們借錢，朱瑙許了他們一些政策上的好處。這些好處一旦朱瑙不在了，新的官員是肯定不會承認(rèn)的，沒準(zhǔn)還會因為他們資助前任州牧給他們穿小鞋。就沖著這一點，他們也非得跟朱瑙同仇敵愾不可。

    今日城里的幾位紈绔也在被邀請的行列之中。此刻，幾名紈绔亦聚做一團，討論著朱瑙最近的政績。

    “別說，咱從前還真是看走了眼。誰能想到朱瑙真這么有本事，把閬州治理得這么好？我表兄前兩天來閬州，來了都不敢相信這是閬州，還以為自個兒做夢呢！他都想賣了他渝州的生意到這兒來投奔我了?！币幻w绔子弟道。以前他們聚在一起總是說朱瑙的壞話，現(xiàn)在朱瑙不和他們競爭了，他們才終于正視朱瑙的能力。

    “哎，你們看走眼，可別帶上我?！睆埾杵炔患按睬尻P(guān)系，“我可從一開始就知道朱瑙厲害。不過他能厲害成這樣，也有點出乎我意料了。”

    幾人連聲噓他。張翔的確是他們幾個里面最承認(rèn)朱瑙本事的人，不過以前大家聚在一起，他也沒少跟著說朱瑙的壞話就是了。

    李紳哼哼道：“朱瑙么，確實有點本事。不過你們這么吹他也太過了吧？”

    眾人回頭看向李紳，調(diào)侃道：“哪里過了？連你都不說他壞話了，他還不夠厲害么？”

    李紳訕訕道：“少來！”

    眾人哈哈大笑。

    李紳最近這段時間也挺揚眉吐氣的，身上花花綠綠的袍子又穿起來了，腰板又挺直了，顯然是賺了不少錢。他除了和其他商賈同樣的原因之外，還有一點特殊的原因：原本他和朱瑙一樣都是做藥材生意的，自從朱瑙當(dāng)了官，忙得分身乏術(shù)，店鋪雖還開著，卻都交給別人打理了，生意自然不如從前。他的生意差了，李紳的生意便又好了不少，把當(dāng)初虧在麥秸上的錢都賺回來了。

    不多時，朱瑙終于來了。

    他一出現(xiàn)，原本交頭接耳的商賈們連忙起身相迎，一個個滿臉堆笑，無比熱情。

    “參加朱州牧?！?/br>
    “朱州牧，你近日怎么消瘦了這么多？必定是為百姓殫精竭慮，辛苦cao勞。敬佩，敬佩啊！”

    “我?guī)Я藥字耆藚恚熘菽烈粫簬Щ厝?，好好補補。朱州牧養(yǎng)好身子，閬州的百姓才有福祉?。　?/br>
    眾人一個個馬屁拍得震天響，朱瑙好笑道：“大家不必客氣。你們最近生意可還不錯？”

    “托朱州牧的福，好得很?！?/br>
    “多虧朱州牧平定山賊，朱州牧真是我等的再造父母??！”

    “朱州牧有空來我店里坐坐，我那里有今年的新龍井，香得很。”

    商賈們嘴上都跟抹了蜜似的，甚至都把朱瑙捧成父母了。先前朱瑙管他們借錢的時候，他們還滿懷戒心，現(xiàn)在朱瑙屁股坐穩(wěn)了，他們的態(tài)度自然完全不一樣了。

    朱瑙抬起手，制止了眾人了恭維：“好了，有時間我會去坐的。今日還是說說正事吧。我請諸位來，是有一件要事想跟諸位商量?！?/br>
    眾人忙止住話頭，等著他說。

    朱瑙道：“我想和諸位一起做生意，開糧行?！?/br>
    “糧行？”眾人愣住，面面相覷。

    在座的都是閬州城內(nèi)有錢的商賈，各行各業(yè)的都有，有開藥鋪的，有開茶館的，有做珠寶香料生意的，大都不跟糧食沾邊。有真正做糧食生意的，聽了這話一下就緊張起來了。什么意思？朱瑙這是要跟他搶生意了？

    開糧鋪的鄭天第一個開口：“朱州牧，這是什么意思？”

    朱瑙笑道：“鄭老板放心，我不是要搶你的生意，而是要擴大你的生意。而且我希望大家都能一起參與。這樣咱們的生意才能做得更大?！?/br>
    屋里沒人說話。都一副傻眼的表情。

    還是鄭天硬著頭皮繼續(xù)發(fā)問：“我不明白朱州牧的意思。怎么叫一起參與？怎么做大？”

    朱瑙悠然道：“便是字面的意思。諸位都已經(jīng)商多年，積累頗厚。你們有各自的商隊、有走通的商路，有各地的商鋪，還打點過各州的官吏。不過一人之力終究有窮。我們?nèi)裟芡献鳎囟軐⑸忾_拓至整個成都府八州，創(chuàng)辦蜀地最大的大字號糧行?！?/br>
    眾人不可思議地打量朱瑙，想確定他到底是認(rèn)真的還是說笑的。然而他說得這樣有板有眼，沒道理把所有人召集起來為開個玩笑，顯然他很認(rèn)真。

    這就讓眾人有些吃受不住了。都知道朱瑙為人妄誕，但這也太想一出是一出了吧？！

    有人忍不住道：“朱州牧，你沒在說笑？”

    朱瑙將目光投向他：“當(dāng)然?！?/br>
    那人一陣牙酸：“這……這未免……未免有點兒戲了吧。我等雖有積累，可亦有自己的生意要經(jīng)營。我們的商隊要走我們自己的貨，我們的商鋪要賣我們自己的貨物，我們的資金亦在我們自己的生意里周轉(zhuǎn)。便能出上力，恐怕能出的力氣也有限。朱州牧總不會要我們把手里好好的生意折了，都去經(jīng)營糧食吧？”

    如果朱瑙真敢提出這種要求，那就太得罪人了，大家也勢必不肯同意的。

    立刻有人出聲附和：“是啊。我聽朱州牧的意思，是要到整個蜀地開糧食？可各州本就有各州的商人，我等都是閬州人，即使在別州有些勢力，可大部分勢力還在閬州。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即便我們愿意出力，也未必真有本事把生意做到各處吧？”

    “沒錯。朱州牧是否還要再想想清楚？”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紛紛表示了擔(dān)憂和不理解，幾乎沒有人同意朱瑙的提議。朱瑙不慌不忙，等眾人全都說完之后方才緩緩開口。

    “我的確想把生意推及成都府各州。不過此事難以一步登天，我不強求諸位傾全力參與，只希望大家有多少力便出多少力。至于其他各州原來的糧商……據(jù)我所知，整個成都府內(nèi)，做糧食生意的都是些小商販吧？”

    無人反駁。

    成都府自古以來就是天府之國，糧食豐產(chǎn)，大多百姓可以自給自足，無需靠商人轉(zhuǎn)輸買賣，因此全蜀境內(nèi)的確沒有一家大字號的糧鋪，所有糧商都是自成一家的小商販。也就是這幾年，天災(zāi)頻仍，吏治腐敗，流民四起，蜀中才出現(xiàn)了多地缺糧的狀況。

    鄭天道：“即便沒有大字號，可他們經(jīng)營多年，根基已深，我們又憑什么能搶占他們的生意？”

    朱瑙道：“憑我們價廉物美。我們進駐各州之前，查好各地糧價，我們的定價，一律比他們低半至一成。另外所有糧食出售前須仔細(xì)挑選，潮貨、霉貨、劣品一律不得摻雜其中，我們只賣良品。”

    此言一出，商人們頓時炸了鍋。

    “售價低廉，還要精挑細(xì)選，那我們的利潤從何而來？”

    “得了吧，要是這么做生意，哪還有利潤可言，非得賠死不可！”

    “朱州牧，這我就不明白了。你究竟是想做生意，還是想博取口碑名聲？若是后者，我們雖不反對，卻難以參與。我等畢竟是商人，不能做賠本的買賣?！?/br>
    “是啊是?。　?/br>
    面對眾人的質(zhì)問，朱瑙搖了搖頭，端起茶杯慢慢喝茶，等眾人激動的情緒平復(fù)，他才放下茶杯：泰然道：“諸位經(jīng)商多年，應(yīng)當(dāng)有經(jīng)商的頭腦與眼光。若此事能成，我等便可壟斷全蜀糧食經(jīng)營，諸位難道還怕無利可圖？”

    滿座一愣，再次嘩然！

    壟斷蜀地的糧食經(jīng)營？？朱瑙竟有這么大的野心?。。?/br>
    立刻有人道：“這……這怎么可能！”

    有人想了想，膽戰(zhàn)心驚：“若真能壟斷……即便前期虧些銀錢，往后卻有巨利可圖??！”

    有人更加直白地發(fā)問：“朱州牧，你把話說得這么大，可有幾分把握？”

    朱瑙篤定道：“把握自然有。方才已說了，府內(nèi)各州經(jīng)營糧食的都是些散兵游勇的小商小販，憑我們一二人之力，或許難以兼并吞沒。可若我等兼力合作，我不明白，此事到底有何難處？”

    眾人啞然。道理上來說，的確是這樣沒錯。

    又有人道：“朱州牧，為什么非要做糧草生意？稻谷價賤，利潤低廉。真要我們通力合作，或許我們能做更好的經(jīng)營……”

    朱瑙卻道：“欲長錢，取下谷。下谷為百姓生活所必須，雖利潤低位，卻可以多取勝，且無滯銷可能。再無比此更好的經(jīng)營。”

    那人還想說什么，朱瑙卻道：“此事我意已決，無需另議。有其他想法，倒可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