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六目瞪口呆：“這、這……你怎么知道的？”

    張明解釋道：“我在龍州有親戚，前兩月非jian糧行在龍州開業(yè)。我親戚知道我在綿州經(jīng)營糧鋪，也知道非jian糧行很快會到綿州來，所以提前寫信知會我了。果不其然，非jian糧行還是這套把戲。”

    王六起先詫異，隨后陷入沉思。

    他全家老小都在綿州，也沒什么別州的朋友，因此這些事情他壓根沒聽說過。他光知道糧行是閬州商人辦起來的，卻沒想到，原來是這樣的經(jīng)營法子。

    他沉思片刻，問道：“那些閬州人沒來找過你？”

    張明擺手道：“找我？他們能看上的都是大糧商，我就開那么一爿小店，哪能入得了他們的法眼？再者說了，就算他們找我，我也不想加入他們。你說我原本生意做得自由自在，他們這一來，我就得掛上他們的招牌，還得照著他們的規(guī)矩辦事，憑什么呀？他們那規(guī)矩可多了！我才不樂意呢！”

    王六想了想，道：“也是。我們憑什么聽他們的？——不行，既然是這么回事，我可得趕緊找老李老馬他們?nèi)?。?/br>
    張明連連點頭：“對對對，你趕緊去勸勸他們。要是他們真的加入非jian糧行，我們再怎么結(jié)盟也沒用了?！?/br>
    王六二話不說，掉頭就走，徑直照著老李的店鋪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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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富正在后院里看冊子，伙計忽然匆匆來報：“東家，王六來了我們鋪子里，說有事想見你。讓他過來么？”

    李富聽到王六的名字，便知道怕是又跟城里糧商結(jié)盟的事情有關(guān)。他不耐煩地擺擺手：“告訴我我不在，讓他回去吧。”

    伙計得了命令，回頭走了。

    過了沒多久，伙計又來了，滿臉為難：“東家，王六賴著不肯走，說非要見你不可。我們也不敢強行趕他走，可他在店里影響店里生意?！?/br>
    李富一愣，沒想到王六竟會這么無賴。他想了想，道：“好吧，那你帶他過來吧?！?/br>
    伙計又走了，李富將自己正在看的冊子收起來，理了理衣服，坐著等待。

    不多時，王六被伙計帶進來了。

    李富再不想見王六，面子功夫總還省不得。他滿臉堆笑地站起來，朝著王六迎過去：“喲，這不是老六么？剛才我在這兒看帳，伙計不敢打攪我。等我看完了才告訴我你在外頭等半天了，這也太不像話了！回頭我一定好好罵他。”

    王六心知肚明，也不跟他計較，開門見山道：“老李，你這幾日不來跟我們商討，是不是非jian糧行的人找你了？”

    李富暗暗吃了一驚。

    其實非jian糧行的經(jīng)營方式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很多人的消息沒那么靈通，平日也沒有機會去外地走動，所以知道情況的人反而是少數(shù)。他不曉得王六清楚多少，于是裝傻道：“找我？找我干什么？”

    王六冷笑道：“老李，他們閬州的商人這么團結(jié)，來搶咱們綿州人的生意。按說咱們綿州的商人也不該那么差勁，大家一起齊心協(xié)力，也讓他們看看我們的厲害才對?？赡悴粎⑴c也就算了，卻倒戈相向，是不是不太厚道?。俊?/br>
    李富聽他這樣說，便知他恐怕已全都知道了。李富只能嘆氣道：“老六，你要是這么說話可就沒意思了。什么閬州人綿州人，咱們都是蜀人，是漢人，沒必要分那么清楚吧？”

    不等王六反駁，李富又接著道：“再說了，就照你說的吧，咱們綿州的商人要爭氣……我現(xiàn)在不就是在給大家爭氣么？我們這些人，根本不可能斗得過那些閬州人。我們要是都跟非jian糧行對著干，那我們都得被他們排擠死，錢也全讓他們掙去了！相反，我加入非jian糧行，我掛他們的招牌，可生意還是我在做，錢也還是我在掙，這樣有什么不好？”

    王六皺著眉頭道：“你可真會長別人志氣，殺自己威風(fēng)。我們斗還沒斗，你就知道我們鐵定斗不過他們？”

    李富笑道：“我說這話你可能不愛聽，但還真是實話——我們鐵定斗不過他們！先不說他們有多少家底，我們有多少家底，我就說一件事——我們整個綿州，誰有本事把大家都凝聚起來去做一件事？誰有本事想出一個好主意，讓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王六，不是我不服你，是你真的沒有這能耐。我也沒有，我們都沒有。可是閬州的商人就有這本事?！?/br>
    王六沉默。

    這話要是放在一個月前說，他肯定不服氣?？涩F(xiàn)在，他卻絲毫不意外。很多事情看著容易，做了才知道能做成的人實在本事非凡。也正因為如此，那非jian糧行一路過來打遍天下無敵手，其他幾州不是沒有商人想過聯(lián)手對抗他們，卻都落得一個慘敗。

    片刻后，王六“哼”了一聲，慢吞吞道：“老李，那非jian糧行跟你是怎么合作的？我聽說他們規(guī)矩多，他們都有哪些規(guī)矩??？”

    李富大吃一驚，盯著王六上下打量片刻，終于明白過來。他指著王六，又好氣又好笑道：“你小子，原來你今天來找我，心懷鬼胎??！虧你剛才說話還義正言辭的，探我口風(fēng)呢？”

    王六攤了攤手，道：“像你說的，與其錢都讓他們掙去了，倒不如還由我們自己來。這道理的確不錯。”

    李富失笑。

    其實王六從張明那兒聽了非jian糧行的經(jīng)營模式，便已動了這個心思。他來找李富，的確是試試?yán)罡坏目陲L(fēng)。李富在他們這些糧商里本就是最會做生意的，連李富都認(rèn)準(zhǔn)了非jian糧行，那更說明非jian糧行必然不錯。于是王六再沒什么好猶豫的，趕緊打聽起消息來。

    李富一開始有點不樂意，可轉(zhuǎn)念一想，非jian糧行的規(guī)矩也不算什么秘密，自己不說，王六還是能在別的地方打聽到。倒不如做了這個順?biāo)饲椤Ｓ谑抢罡磺辶饲迳ぷ?，便將非jian糧行的事如此這般都說了。

    他們這些小糧商，若想加入非jian糧行，也不是這么簡單的事。糧行的人會在城內(nèi)進行挑選，唯有原本經(jīng)營就做得不錯，品行也過得去的商人才會被他們看上。雙方合作以后，糧商就得掛上非jian糧行的招牌，定價和貨物質(zhì)量都得接受糧行的監(jiān)管，所有經(jīng)營的賬目也得定期上交，經(jīng)營的利潤也有一部分需要交給糧行，不過這錢不算很多，在可接受的范疇內(nèi)。而糧行能給他們的好處，一是非jian糧行這塊招牌的名氣，二是糧行會派人來改善他們的經(jīng)營策略，三來若他們遇上什么困難，糧行也會鼎力相助。

    規(guī)矩的確很多，好處似乎沒有規(guī)矩多?？捎泄P賬卻是一算就明白：非jian糧行的目的是壟斷糧食的經(jīng)營，加入他們還有錢可掙，不加入他們，便只能改行了。再則非jian糧行并不會和城內(nèi)所有的糧商合作，只與部分人合作。王六自己原本經(jīng)營的只是一間小鋪子，如果能加入他們，經(jīng)營的規(guī)模自然會比原先大上不少。這么一算，麻煩是麻煩了一些，卻絕對是利大于弊??！

    至于什么綿州糧商的結(jié)盟？得了吧，沒有這能耐，還是別攬這活兒了。再者都是蜀人，還分什么綿州人閬州人的？

    想明白這一點，王六簡直興奮極了，一刻都坐不住，趕緊跟李富告別。他得趕緊去找非jian糧行的人毛遂自薦去了，若是去晚了，對方找夠了人，他可就趕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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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羅乃是非jian糧行在綿州的管事。此刻他正領(lǐng)著伙計在街上走著。

    伙計勸道：“羅哥，我覺得咱們真不用去找那王六了，八成會是白跑一趟。聽說他最近一直想在綿州城里也弄個結(jié)盟，跟咱們糧行作對。這家伙野心不小，肯定不會加入我們的?！?/br>
    劉羅不以為意，道：“經(jīng)商的有點野心沒什么不好。去還是要去的，我們調(diào)查了好些天，王六在做生意上是本分人，他不會砸我們的招牌。如果他不答應(yīng)假如，我們再去找別人也不遲?！?/br>
    又笑道：“再說了，他先前想弄結(jié)盟，也是他沒得選。現(xiàn)在我們找過去，沒準(zhǔn)他一聽說我們的來意，立刻高興地答應(yīng)了呢？”

    那伙計也是剛進糧行沒多久，聽了這話面上笑笑，心里卻犯嘀咕：非jian糧行的名頭有這么能唬人嗎？未見得吧……

    兩人終于走到王六的糧鋪門口，卻見糧鋪的門竟然關(guān)著。兩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幸而他們不光打聽到了糧鋪的地址，也打聽到了王六的住址，就在不遠(yuǎn)處。于是兩人掉頭，又往王六家里去。

    到了王六家門口，伙計正要敲門，手還沒碰上門板，大門忽然從里面被人拉開，倒把伙計嚇了一跳。

    王六風(fēng)風(fēng)火火從屋里沖出來，看見門外正站在兩人，也是一愣：“你們是誰？”

    劉羅道：“我們是非……”

    沒等他說完，王六不耐煩地擺擺手：“我急著出門，有什么事你們找我媳婦說去！”一面說，一面越過兩人往外沖。

    天色已經(jīng)不早，他怕再晚點非jian糧行的人該休息了。因此連聽人把話說完的耐心都沒有。

    劉羅：“jian糧行……”

    王六：“……嘎？！”

    他腳下一個急剎，上半身還在往前沖，登時一頭栽下去。身后一片驚呼聲。然而還沒等眾人上前攙扶，王六竟然靈活地爬了起來。他連頭上的灰都來不及拍，又掉頭沖回了劉羅和伙計的面前。

    “你們是非什么？！”

    劉羅：“……非、非jian糧行……”

    王六眼睛瞪得滾圓，伙計被嚇了一跳，還以為他想動手打人。然而下一刻，王六的臉上就綻出一個滿是褶子的熱情笑容：“兩位貴客！趕緊趕緊，里面請啊！”

    劉羅、伙計：“……”

    他們目瞪口呆道：“你不是有急事要出門嗎？”

    “出門？出什么門？貴客上門了，我哪兒都不去了！”王六連連擺擺手，拉著他們往里走，“趕緊進來啊，晚飯吃了沒？口渴了沒？想吃什么，我讓我媳婦立刻你們做去??！”

    劉羅和伙計就這么一臉茫然地被他拖進屋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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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后。

    衛(wèi)玥來到閬州府外，守門的官兵已認(rèn)得他，忙道：“衛(wèi)公子請在此稍等稍等，我進去通報一聲?！?/br>
    衛(wèi)玥道：“去吧去吧。”

    不多時，官兵通報完出來出來，對衛(wèi)玥做了個“請”的姿勢：“衛(wèi)公子跟我來?！?/br>
    衛(wèi)玥便大大咧咧往官府里走。

    穿過回廊，繞過吏舍，就到了朱瑙的屋子。門已開著，衛(wèi)玥便徑直走進去，在朱瑙對面坐下。

    朱瑙擱下手里的筆：“什么事？”

    衛(wèi)玥開門見山：“再給我兩百斤糧吧?！?/br>
    朱瑙十分爽快：“好。你派人來取，還是我讓人送過去？”

    衛(wèi)玥道：“你讓人給我送過來。我的人可不敢進官府。”

    朱瑙點點頭，抽出一張白紙，道：“你把要送去的地方告訴我。”

    衛(wèi)玥剛報完地點，外面又有官吏前來通報：“朱州牧，糧行的人求見?！?/br>
    朱瑙道：“讓他進來?！?/br>
    衛(wèi)玥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回避。但朱瑙沒讓他離開，他也就坐在椅子上沒動彈。

    等了片刻，糧行的人進屋來。他見屋內(nèi)有其他人在，不由看了朱瑙一眼。見朱瑙沒什么表示，他便開始匯報正事。

    “州牧，綿州傳來消息，已和六名綿州的糧商簽訂商約，下個月綿州的所有糧鋪都能順利開張。”

    朱瑙微笑道：“做得好?！?/br>
    綿州已在蜀地西南之處，再往南一點，就是成都府了。

    糧行的人又接著道：“成都的管事也來信了，說是商鋪的選址已選好，貨源和商隊也都籌備得差不多了?，F(xiàn)在唯一的難事便是……便是至今還沒拿到成都府的批文……”

    在綿州的第一間糧鋪開業(yè)之后，朱瑙便已同步派人去成都府進行籌備。眼下籌備之事做得差不多了，可最關(guān)鍵的一步卻卡住了。

    開店經(jīng)商之前，商人必須先拿到當(dāng)?shù)毓俑呐牟拍芙?jīng)營。先前在渝州開業(yè)時，他們也因批文的事情被為難過，當(dāng)時朱瑙買通了渝州牧的夫人順利拿到批文。如今在成都府，又碰上了同樣的難題。

    朱瑙似乎早料到會有這一茬，不急不忙道：“我派去給徐少尹送禮的隊伍已在路上了。等過幾日，讓管事去找徐少尹，看看能否從徐少尹那里拿下批文?！?/br>
    糧行的人忙道：“是！”

    該匯報的已匯報完了，那人便退出去了。

    那人走后，衛(wèi)玥好奇地問道：“朱州牧，你開這糧行到底圖什么？”

    朱瑙的野心他早就知道，開糧行絕不會為了掙錢那么簡單?？上ё錾獾氖虑樗惶虼艘蚕氩幻靼字扈ч_糧行能達(dá)成什么目的。

    朱瑙悠悠道：“你想知道？”

    衛(wèi)玥想也不想便道：“當(dāng)然！”

    朱瑙笑了笑，竟也不再賣關(guān)子，大大方方答道：“糧行是我的眼睛?！?/br>
    衛(wèi)玥愣住。眼睛？

    他也是個聰明人，立刻就明白了朱瑙的意思。所謂眼睛，便是朱瑙能通過糧行打探到很多消息的意思。消息可是全天底下最值錢的物事，很多事情的成敗得失往往只取決于獲得了多少消息。

    不過不同的消息要從不從的地方打聽來，朱瑙卻偏偏選擇了開糧行。他要掌握的是什么消息？這些消息又該怎么用？這就不是衛(wèi)玥目前能想明白的了。

    “只是眼睛？”衛(wèi)玥咂咂嘴，覺得有點可惜。他原本以為這糧行會有更大的用處。

    朱瑙好整以暇道：“眼睛是最要緊的。能不能變成拳頭，那得日后才知道了?！?/br>
    衛(wèi)玥又是一愣。

    朱瑙卻無意再與他深入討論此事，將方才記下的地址又念了一遍，道：“二百斤糧食送到這地方，沒錯吧？”

    衛(wèi)玥點點頭：“沒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