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瑙瞅著他，竟是真的在等他的回答。

    尤乾又震驚又可笑道：“我怎么會？什么皇……哎呀，東家可別拿我開玩笑！”

    朱瑙笑道：“難道你沒有野心？”

    尤乾簡直不知該怎么說。做皇帝？要說開玩笑地想想，那倒也不是完全沒想過。光是坐擁后宮三千佳麗這點(diǎn)就夠人羨艷了?？赡且簿褪亲鲎雒缐袅T了。要說正兒八經(jīng)地想，那當(dāng)然不可能了！他眼下想得不過是怎么將生意做大，怎么掙到更多銀兩，怎么做成眼下的事……誰發(fā)瘋?cè)ハ胱龌实鄣氖拢?/br>
    朱瑙道：“你今日不想，未見得明日不想。”

    尤乾都快被弄糊涂了。朱瑙這算是猜忌他么？可這猜忌的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卻聽朱瑙又道：“你今日想，也未見得明日還想?！?/br>
    尤乾又是一怔。他有點(diǎn)明白朱瑙的意思了。

    人的野心，或說想法是因時因地變化的。他小的時候并未想過自己要經(jīng)商，兩年前也不會想到他能代表成都府到關(guān)中經(jīng)營。聰明人應(yīng)當(dāng)能則為之，不能則棄之。若不能為還偏要為……待淪落到凄風(fēng)苦雨的境地時，也怪不得別人。

    有一剎那尤乾想到，那若是謝無疾比朱瑙更厲害呢？朱瑙會愿意尊奉謝無疾么？或許，也會的。當(dāng)然，謝無疾能勝過朱瑙的可能性并不大。

    尤乾很快就想通了，笑逐顏開道：“我明白了。東家有什么吩咐，只管說吧?！?/br>
    ……

    往后的幾日里，尤乾終于與費(fèi)岑等官員協(xié)商完了蜀商與京兆府的合作事宜，隨后便開始了他們與謝家軍的結(jié)盟商談。

    事已至此，朱瑙與謝無疾都沒有再隱藏的必要，兩人紛紛現(xiàn)身，主持起會盟之事。

    蜀商和謝家軍都知道對方那里忽然冒出來一個更有權(quán)柄的大員，不過對于對方的真實(shí)身份，倒也猜不出來。于是每天商談結(jié)束，各自會去揣度猜測對方的身份倒也成了無聊之時的一項(xiàng)樂趣。

    由于天氣已經(jīng)開始化凍轉(zhuǎn)暖，無論朱瑙還是謝無疾，都得回去主持大局了。而雙方也都有結(jié)盟的誠意，洽談進(jìn)行得十分順利，短短幾日，雙方便將各自要派出幾人、派去對方何部何曲都商量好了。

    因?yàn)殡p方都沒帶多少人出來，派遣的人要回去以后再行挑選，不過也各自從使者隊(duì)伍里選了幾個出來，當(dāng)場交換。

    朱瑙這里，從程驚蟄帶出來的少年中選出了三個跟著對方回去。其中就有前幾天剛剛從延州逃回來的汪沙和苗忠。

    謝無疾那里也挑了兩個機(jī)靈的士卒，準(zhǔn)備跟著尤乾一起留在城里，先從他如何在城內(nèi)各股勢力中周旋學(xué)起。

    條件談妥，由專人謄抄了兩份盟約之誓，交給朱瑙和謝無疾雙方驗(yàn)看。

    “若確認(rèn)無誤，請你們在上面簽字畫押，此約既成。”

    朱瑙看完，確認(rèn)無誤，并未提筆，只用手蘸了紅泥，預(yù)備在盟約上按手印。

    然而還沒等他按下去，謝無疾忽道：“且慢。”

    眾人紛紛看向謝無疾。

    謝無疾目光定定地看著朱瑙，不冷不淡不急不緩地開口：“我還有一個條件?！?/br>
    朱瑙道：“請說?！?/br>
    謝無疾道：“我還要加派一人，隨你左右?！?/br>
    朱瑙挑眉：“打算跟著我學(xué)？”

    謝無疾頷首。

    尤乾在旁忍不住齜了齜牙。跟著朱瑙學(xué)可還了得？先不說那些機(jī)密要務(wù)吧，就朱瑙那一套，尋常人能學(xué)得會？

    朱瑙并未立刻答復(fù)，饒有興致地摸了摸下巴，道：“吳兄知道，我這人很講公平。那我也派一人跟在你的身邊，如何？”

    這下輪到金閔等人抽涼氣了。

    謝無疾沉吟片刻，道：“妥?！?/br>
    還沒等金閔等人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朱瑙亦爽快道：“好，那就說定了。”

    除謝無疾與朱瑙二人，在場的所有人都形同石化。

    朱瑙道：“此條可須加入盟約？”他二人皆為言明身份，這要寫進(jìn)盟約中，倒是不好下筆。

    謝無疾道：“隨意?！?/br>
    朱瑙笑笑，直接將手印按在了已寫完的盟約上。

    盟約傳開，所有與會之人全部落款留印，獨(dú)謝無疾與朱瑙二人只留手印。

    簽完之后，雙方各自收文留底，以作憑證。

    會盟之事到此便可告終。朱瑙卻又忽然開口：“驚蟄?！?/br>
    守在朱瑙身后的驚蟄忙應(yīng)了一聲。

    朱瑙道：“你隨他們走?！?/br>
    驚蟄愣住。尤乾等人俱是一怔。

    謝無疾亦略吃了一驚，旋即明白過來：“你想讓他跟在我身旁？”

    朱瑙笑道：“還請閣下不吝指點(diǎn)。”

    謝無疾即已答應(yīng)，倒也不推諉，只將程驚蟄上下打量一番，略收下巴，既算同意了：“我們的人回頭再派去成都府。”

    朱瑙道：“好，那我恭候大駕?！?/br>
    這兩人已將事情都談妥了，程驚蟄卻因先前沒有絲毫準(zhǔn)備，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看看朱瑙，又看看謝無疾，神色數(shù)變，欲言又止。片刻后，他一咬牙，眼神終于堅(jiān)定。

    “是，公子。”

    朱瑙起身抬手，程驚蟄柔順地將頭低下，由他撫摸自己的頭發(fā)。

    朱瑙道：“去吧?！?/br>
    程驚蟄便轉(zhuǎn)身走到謝無疾的身后。

    眾人從屋中出來，大事已定，便該各自回程了。

    謝無疾望著朱瑙，道：“后會有期?！?/br>
    朱瑙淺淺一笑，云淡風(fēng)輕：“不會很久。”

    謝無疾用力望了他一眼，像是想望穿他的笑容，最后也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領(lǐng)著眾人大步走了。

    第126章 天威將軍

    靈臺縣的一座大宅院中。

    徐大頭左手摟一個美人，右手摟一個姑娘，坐在虎皮鋪的長凳上，他的腳邊還圍坐著一群女子。眾人面前的桌上擺著數(shù)盤牛羊豬rou等珍饈，還有幾壇美酒，徐大頭已喝得臉色微醺。

    “……那些廂兵、官兵被我們殺的是屁滾尿流，轉(zhuǎn)身就跑。我?guī)е俗飞先?，那些來不及跑的，?dāng)場丟下武器跪在我的腳邊磕頭叫爺爺，求我饒他們一命。哈哈！我那威風(fēng)的樣子，可惜你們都沒瞧見。要不然你們也得搶著管我叫爺爺！”

    女子們面面相覷。

    徐大頭等了一陣，不見有人回應(yīng)，瞪起眼道：“怎么都不說話？”

    女子們更加鴉雀無聲，屏了呼吸不敢動彈。

    徐大頭面露惱色，屋中氣氛降至冰點(diǎn)。終于有機(jī)靈的女子醒悟過來，開口奉承道：“天威將軍果然厲害?！?/br>
    徐大頭這才笑逐顏開，松開手邊摟的女子，彎腰勾起那機(jī)靈女子的下巴，色瞇瞇道：“好說，好說。本將軍今晚就讓你見識見識將軍的厲害?！?/br>
    女子的神情當(dāng)即僵住，驚懼卻不敢言。

    徐大頭乃是一名叛軍將領(lǐng)，手下有四五千士卒，盤踞在涇州靈臺縣。屋中的這些全是他從附近擄來的年輕美貌的女子。自打他占據(jù)縣城，他就自封了一個“天威將軍”的名號，實(shí)則儼然是一地的土大王，非但不服官府管束，更是四處搜刮掠奪民財(cái)。

    徐大頭心里高興了，又繼續(xù)吹起牛來，說的仍是他如何大敗此地軍民，如何受降盜匪、擴(kuò)充軍隊(duì)的那些事。其實(shí)被他擄來時日久些的女子，這段話已聽他反復(fù)吹噓好幾回了。畢竟徐大頭平生光輝威武的事跡就那么多，當(dāng)然是說一百遍也說不夠。

    他正一面喝酒，一面吹牛，外面忽然有士卒闖進(jìn)來：“天威將軍，不好了！”

    徐大頭被人攪了興致，不悅地放下酒杯：“什么事？”

    士卒道：“聽說京兆府已將附近方圓百里劃給謝無疾駐軍，謝家軍不日就要來了！”

    “什么？！”徐大頭不由大吃一驚，酒都醒了五分。

    不多時。

    徐大頭匆匆忙忙來到另一間宅子，宅中已聚滿了人，全是他軍中的軍官。

    徐大頭拍了拍有些發(fā)昏的腦袋，開門見山地問道：“謝無疾要來駐軍？此事屬實(shí)嗎？他帶多少人來？什么時候來？準(zhǔn)備在哪兒駐下？”

    他一連串的疑問，沒人能全給說清楚。他們這些叛軍盤踞于此，可沒有京兆府里的眼線，因此謝無疾與京兆府到底怎么談的他們不可能知道。就這消息，還是從民間一路傳到這兒，終于傳進(jìn)他們耳朵里的。而民間傳言多樣，沒有一個準(zhǔn)確的說法。

    “媽的！”徐大頭大怒，“趕緊派人給我去查！一定要查清楚！”

    屋內(nèi)的人全都默默在心里祈禱：希望這傳聞是個謠言才好。這要是真的，他們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啊……

    ……

    過了幾日，徐大頭等人終于得到了更多消息。

    一是延州那邊的軍隊(duì)已經(jīng)動了，正在向關(guān)中開近。不過具體調(diào)遣了多少人，他們?nèi)圆磺宄?；二是京兆府已?jīng)發(fā)出告示，遷徙百姓，為謝家軍騰出地方。而告示上所寫的地方正包含了徐大頭他們所在的靈臺縣。

    這樣一來，謝無疾來此駐軍的事就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shù)氖聦?shí)了。

    叛軍眾將立刻陷入愁云慘霧中。

    “那些臭不要臉的狗官！”某軍官大罵道，“竟敢將我們的地盤劃撥給謝無疾，簡直活得不耐煩了！”

    另一人道：“他們是想借謝無疾的手來對付咱們吶。既然他們不想讓咱們待在靈臺縣，那咱們索性打進(jìn)京兆府去，抄了他們的府衙，把那群狗官的人頭割下來盛酒喝！”

    “說得好，逼急了咱就真打過去！”

    叛軍軍官們罵罵咧咧，對京兆府這一手借刀殺人的計(jì)劃無不咬牙切齒。不過攻打京兆府也只是放放狠話而已，以他們的本事，守住靈臺縣還行，打出去可沒那么容易。

    罵完官員，放完狠話，眾人的怒氣發(fā)泄得差不多了，也就開始慫了。

    “天威將軍，”一名軍官建議道，“在謝無疾來之前，咱們趕緊離開涇州吧？另去尋個富饒的地方落腳……”

    沒料到徐大頭卻把眼睛一瞪，怒道：“我們憑什么要走？給謝無疾騰地方嗎？”

    提建議的軍官一愣。難道徐大頭還想留下跟謝無疾一戰(zhàn)？

    徐大頭不是沒有這樣的想法。他祖籍就是靈臺縣人，當(dāng)了這么多年兵，好容易有機(jī)會回到老家來，而且還成了威武神氣的土大王，當(dāng)初那些欺辱過他的富戶地主都得天天來給他磕頭。讓他離開這里，他實(shí)在舍不得。不過要說他不怕謝無疾那也是不可能。

    徐大頭不免咬牙切齒，猶豫不定。

    軍中有一批人是徐大頭提拔上來的同鄉(xiāng)，也不想離開家鄉(xiāng)。見徐大頭遲疑，連忙進(jìn)言道：“天威將軍，那謝無疾名氣大又怎么樣，我們實(shí)沒必要怕他。我們可是本地人，對涇州地勢極為熟悉，他異地而來，對靈臺縣能有幾分了解？只要我們守住關(guān)隘，埋伏他們，還愁不能把他們打跑嗎？”

    有人反對道：“謝無疾可有三萬大軍，我們怎么可能是他們的對手！”

    那人道：“三萬是他的總兵力，他不可能把三萬人馬全帶來，能帶幾千人來就不錯了。我們也有三四千人，怎么就不是他們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