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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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煩惱絲盡除,換取一身輕松。 走了一陣,小沙彌又問道:“師兄,我們要去哪里呢?”他已走了這么遠了,才想起要問這個問題。 張玄往他的光腦袋上拍了一下,唬他道:“你管什么?只顧跟著我走,還怕餓死你了不成?” 小沙彌連連搖頭,不敢問了,稀里糊涂地跟上張玄的腳步。 張玄卻回頭往汾陽城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已經(jīng)走得遠了,城池自然是看不見的,城里發(fā)生的事他也并不知曉,但他估摸著好不了幾日了。 這一回是他慘敗在了朱瑙和謝無疾的手下,把家底賠了個干凈。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山高水遠,且慢慢走著看吧。 他磨了磨牙,冷笑幾聲,回過頭,瀟瀟灑灑繼續(xù)趕路。 兩個落魄僧人,背著斜日,依著古道,一路向前走去…… ===== 汾陽。 朱瑙正在殿內(nèi)看著手下整理從玄天教繳獲的文書賬目,謝無疾走了進來。 朱瑙問道:“找到張玄了么?” 謝無疾搖頭:“寺里的僧人還在審著,眼下看來,張玄大約是昨晚就偷偷出城去了。帶走了幾人尚不清楚?!?/br> 寺里有些僧人看到延州軍來時就逃走了,因此哪些是跟著張玄走的,哪些還躲在城里,暫時無法分辨。 謝無疾又道:“我已命人四處去搜捕了?!?/br> 朱瑙頷首。不過他們不知張玄往哪個方向去的,想要搜捕恐怕沒那么容易。只能先往玄天教勢力最強盛的那幾州去尋。 沒抓到張玄,固然有些可惜,不過如今得此大勝,也算是給玄天教畫了一道催命符。 張玄跑了,可玄天教的重要骨干卻大都被俘。玄天教這兩年積累的財富花去了大半,余下的也被他們收繳充公。 更重要的是,等這消息一傳出去,所謂的“玄天太清皇帝張師君”必將顏面大損。這勞什子神仙,一點真本事沒有,連戰(zhàn)連敗,誰還肯拜他?不怕厄運上身么?便他去了哪處分壇,必也維持不了多久了。 朱瑙并不為張玄的走脫而犯愁。他忽然換了個話題:“黑馬軍走幾時了?往哪個方向去的?” 謝無疾微微一怔,道:“從早上到現(xiàn)在,也有三五個時辰了。想是回幽州去了罷?!?/br> 朱瑙點點頭,與手下吩咐了幾句,手下去照他說的出去籌備了。 ===== 三日后,走馬道上,黑馬軍正緩緩朝北方進行。 幾個月前,他們也從這條道上來。那時的他們滿含著即將大賺一筆的信心,正可謂意氣奮發(fā),氣勢如虹??扇缃瘢粓龃髷∈顾麄冋蹞p了四分之一的人手,另有傷員無數(shù),他們已頹如喪家之犬。 更慘的是,由于他們被延州軍奇襲,撤退得非常匆忙,軍營里的輜重都來不及運出來。他們辛辛苦苦來到太原,為玄天教守了這么久的陣地,最后竟然一無所獲! 賠了夫人又折兵,也不過如此了。 魏變騎著馬走在隊伍里,一路沉默。他身邊隨行的眾軍官們也全都垂眉喪眼,氣氛壓抑異常。 行至一處林子,魏變下令讓大軍暫且停下,士卒們采果取水,各自休息。 林子里,魏變與眾人坐在一處,誰都不說話。這幾天來他們大都如此,全都小心翼翼,似是不知該說什么,又似是說什么都怕說錯了話。 魏變越瞧眾人心里越難受,于是他索性借口解手,撇下眾人,獨自往林子深處走去。 等人群漸漸遠了,魏變獨自一人,非但沒覺得清凈,反倒愈發(fā)孤獨凄楚。 如今這一敗,他信義受損還在其次。玄天教的這筆買賣是他做主接下的,中間曾有抽身的機會,也是他自愿舍棄了。落得如此地步,只怕軍中上下都要見怪于他,即便面上不說,心中又怎能不怨他? 怕只怕,他已失了人心,日后難再服眾了…… 魏變越想越揪心,一時間,竟如同蒼老憔悴了十歲。 而他身后的樹林中,眾軍官一見他走開,竟不再彼此沉默,而是趕緊聚攏到一處,交頭接耳地商量起事來。 …… 兩三盞茶后,魏變回到營地,指揮大軍繼續(xù)行路。 士卒們也休息夠了,排好陣列,準備上路。 這時候,數(shù)名軍官對了個眼神,頗有默契地朝著魏變圍了過去。 魏變正要上馬,隱約察覺到背后氣勢洶洶,他猛地回頭,只見眾軍官已到了他跟前。 他大驚道:“你們……” 他還沒說完,有人率先高喊了一聲:“哥哥!” 這似是一聲暗號,眾軍官紛紛朝著魏變所在的方向跪了下去。 魏變愕然。 眾人道:“哥哥!我等治兵不嚴,延誤了戰(zhàn)機,致使前日大敗。戰(zhàn)敗之罪,皆在我等!請哥哥責罰!” “請哥哥責罰!” 人群之中尤以林深最為懊惱。他往自己嘴上狠狠扇了幾巴掌,卻又不敢多言,也只與眾人一道跪著。 前日的那場大敗,是因為黑馬軍從上到下早已被延州軍麻痹,工事偷工減料,列陣拖延時間,延州軍卻迅猛如雷,瞬息之間搶占了戰(zhàn)機,使他們在再翻身機會。 若要說責任,全軍上下皆有責任,可普通士卒自是不必擔責的,也擔不起這責。無論如何,此事必須有人出來承擔,才能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魏變到現(xiàn)在還沒有追究任何人的責任,是因為,他認為最大的責任在于他自己。這筆買賣是他接的,從一開始,這就錯了。 可是眾軍官卻知道,此事無論由誰擔著,也不能由魏變擔。眼下士卒間已有些議論了。這要是士卒們不滿主帥,人心向背,魏變以后還怎么服眾?黑馬軍還如何凝聚? 于是眾人商議一番后,才決定一齊認罪,分攤罪責,無論如何也得把魏變干干凈凈摘出去才是! “哥哥日理萬機,早吩咐了我等務(wù)必嚴查防范,不可懈怠。我等卻未能照哥哥吩咐行事,愧對哥哥,亦愧對軍中所有弟兄!” “請哥哥降罪!” 魏變看著跪成一排的手下,如何不知眾人為他考慮的心思?他頓時鼻頭一酸,百感交集。 這一仗雖是輸了,困頓之際能見到眾人如此待他的情義,也算是值當了。 魏變道:“你等雖有過錯,可我身位主帥,有此大敗,主責在我……” 眾軍官們?nèi)砸涣μ嫠_脫:“不,哥哥該料到的早已料到了,該吩咐的也早吩咐過了,是我等辦事不力。請哥哥務(wù)必降罪責罰我我等,以撫慰全軍!” 雙方推脫了一番,魏變也知道這臺階自己必須得下,于是下令扣除眾軍官半年俸祿,每人降職一等,以半年為期進行監(jiān)察,若無再犯,方可恢復原職。 罪名有人擔著了,事情也有了交代。于是黑馬軍又重新上路,準備回程。 就在此時,有眼尖的瞧見不遠處有一行十數(shù)人的斥候兵正向他們駛來。 消息立刻上報到魏變處,魏變也看到了正在靠近的幾騎人馬。他頓時緊張起來。 他唯恐那是謝無疾派來刺探他們撤退路線的探子,于是立刻下令道:“快騎營去追!務(wù)必將他們捉拿回來!” 按理說,探子應當只在遠方看看他們的情形,而不會靠近,畢竟有被射殺的風險。誰料那隊人馬卻徑直馳了過來,并無掉頭逃走的意思。 弓兵們連忙擺開架勢,準備進行射擊。然而魏變卻見那幾人揮舞著使旗,忙又下令道:“先別動手!看看他們要做什么?!?/br> 于是那隊人馬順順當當靠近了,魏變派了人前去接洽。 不多會兒,接洽的人回來了,神情復雜地向魏變匯報道:“大王……他們說,他們是代表朱府尹前來……來勸降的?!?/br> 魏變愣住了。勸降? 第237章 走水 聽說朱瑙派人來勸降,魏變還未表態(tài),他身邊的軍官們卻都炸開了鍋。 “哥哥,實在欺人太甚了!”一人道,“他們殺了我們的弟兄,搶了我們的錢財,如今竟還想要我們對他俯首稱臣,如何使得?!” “就是!”另一人咬牙切齒道,“我滿肚子惡氣無處宣泄,正好讓我去殺了那幾個來使!” 魏變手下頗有幾個莽夫,一面說,一面便要打馬去殺人了。 魏變忙制止道:“都回來,不可沖動!殺來使是有悖道義之舉,不可如此行事!倒不如,且先聽聽他們要說什么。若他們敢大放厥詞,我們羞辱他們一番,將他們逐走便是?!?/br> 魏變雖然也恨自己敗在延州軍手里,可他心里很清楚,他們只是替玄天教與延州軍作戰(zhàn),并非私人恩怨。日后朱瑙或謝無疾得勢,即便不指望從他們那里得好處,也沒必要結(jié)仇。 而且他雖無意加入蜀軍,聽聽朱瑙有什么條件卻也是無妨的。 魏變都這么說了,眾人也只得暫時偃旗息鼓。 不多會兒,蜀軍派遣的來使被帶到了魏變面前。 魏變問道:“不知貴使到訪,有何見教?” 來使道:“魏將軍,朱府尹欽佩魏將軍的才干,也欣賞黑馬軍的雄風,因此想請魏將軍帶兵歸順蜀府。若魏將軍愿意歸順,朱府尹絕不虧待了黑馬軍的弟兄?!?/br> 魏變眼皮不由跳了一下。如今他們已被打成了喪家之犬,還說什么雄風,聽著真像是諷刺的話。 他冷冷道:“多謝朱府尹美意。只是魏某乃邊野莽夫,不適中原水土。無法為朱府尹效力,還請朱府尹另請高明吧。” 那來使聽魏變拒絕,并不意外,道:“朱府尹有中興王朝,一統(tǒng)天下之心。魏將軍若愿追隨朱府尹,來日何愁不飛黃騰達?” 魏變已是第二回 聽到朱瑙的手下說朱瑙將會一統(tǒng)天下。上一回聽這話,他心中還頗有幾分不屑,沒往心里去??扇缃?,他卻忽覺心有戚戚。 朱瑙來日真能中興王朝,一統(tǒng)天下嗎……若真有那一天,他會如何對待自己,對待黑馬軍呢?自己若從了會如何?不從又如何? 魏變心中不免有些動搖了。如今這場大敗之后,想必接下來尋他的生意定會減少許多,年景蕭條,帶兵將會越發(fā)不易。 可是現(xiàn)在畢竟天下大勢未定,這就讓他把注壓在朱瑙的身上,他也不敢做這樣的豪賭。黑馬軍上下想必也難以服氣。 猶豫片刻后,魏變的態(tài)度比先前客氣了不少,卻仍不松口:“朱府尹抬愛,魏某十分感激。奈何魏某才疏智淺,不敢擔大任。黑馬軍如今又剛遭逢大敗,須回幽州調(diào)養(yǎng)生息,養(yǎng)兵秣馬。待來日兵強馬壯時,再為朱府尹效力無妨?!?/br> 這番話說的,便給自己留了幾分余地。待過上三年五載,若朱瑙更有作為,他再帶兵歸降也不遲;若朱瑙大勢已去,他這番空話也就隨風而去了。 使者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又對他勸說一番,奈何魏變老謀深算,絕不是個憑三言兩語能動搖的人。 一番言語往來后,使者見魏變心意已定,便知說他不動,于是又改口道:“魏將軍愛民養(yǎng)士,治兵有方,令亂土萬里肅清,群民悅服。朱府尹感念魏將軍功績,愿表奏魏將軍為幽州牧、破虜將軍!” 說罷便從包裹中取出一支鑲金木函,道:“官印與旌節(jié)在此,還請幽州牧笑納!” 這下魏變愣住了,魏變身邊那些軍官也都愣了。 如今帝位空懸,朝廷無主,可是各地的勢力仍在不斷變化,官職也需要不斷變化以適應時勢。于是原本許多官員的任命需要由朝廷下達任命書,此時卻都省過了朝廷,由各方勢力自行任命。 各方諸侯卻仍會假模假式地“表奏”一番,原本該上表給皇帝的,此時只上表給老天爺了。隨即再昭告天下,就把各個官位定了。走這個過場,只是為了說明自己與江湖草莽不同,是懂得禮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