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jié)
“別管了”她說:“我丟了鄧家人的臉,娘都不認我了,你又來做什么,回去吧?!?/br> “不”他咬著牙,執(zhí)拗的背著她去找大夫,一刻也不能再當(dāng)誤了。 偶爾幾個過去的路人遠遠的打量著他們,她能聽到他們的議論聲。 “是鄧家的人?!?/br> “你瞧她還在流血了?!?/br> “聽說她不檢點,未婚先孕?!?/br> “鄧家中落,連生的女兒都這樣輕浮,你瞧她那模樣八成是要小產(chǎn)了?!?/br> “未婚先孕,男的是誰?” “誰知道呢?八成是個見不得人的下賤男人,多半是把她給拋棄了,不然此刻能丟著她不管?!?/br> “還不是成了破爛貨,以后誰敢要她?!?/br> …… 鄧節(jié)聽著,各種各樣的話入了耳,刺到了心上,痛的令人發(fā)抖。 雨水將她身上打濕了。 終于鄧盛將她背到了醫(yī)館,拍開了門,大夫見狀立刻攙扶著她進屋躺下。 屋里是重重的湯藥味。 “燒熱水!” “快去燒熱水!” “把針拿來!” “快!” 各種各樣的聲音,嘈雜的,混亂的,她已經(jīng)分不清楚了。 眼前的一切模糊了又清晰,意識遠了又被拉進。 孩子沒能保住。 她早就猜到了會這樣。 女眷給她換上了干凈的衣服,擦干凈了臉,大夫關(guān)上了門,屋里只剩下她和鄧盛。 鄧盛坐在她的床邊,一直沒說話,雨水順著他的衣角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 “阿姐,那個臭小子是誰!” “阿姐,你說??!那個臭小子是誰!我這就去找他!我要扒了他的皮!” 少年按著她的肩膀,道:“說??!阿姐,你肚子的孩子究竟是誰的!你說,我讓他八抬大轎的來娶你,他若是不肯,我就替阿姐扒了他的皮,斷了他的腿?!?/br> 少年咬牙道:“誰也不能欺負我鄧家的人!不能欺負阿姐!” 而她始終沒有回答,沒有開口,濃密的睫毛輕輕抖動了一下。 鄧盛咬著牙,迫使眼淚不掉下來,路上的那些議論他都聽到了,是的,他們鄧家家道中落了,孤兒寡母,任人欺凌,什么樣的狗東西都可以議論嘲諷他的阿姐。 他咬著牙,火光照在他的瞳仁里,他說:“阿姐,我一定要重振鄧氏,光耀門楣,我要做這江東的主人,我要讓他們所有人都不敢欺辱咱們?!?/br> 她聽著,什么都說不出來,案幾上的油燈越來越暗,她感受不到疼痛,悲傷似乎也離她很遠了,只剩下一副空空的軀殼。 她想不到未來,她徹底的迷失了方向。 鄧盛緊緊握著她的手,少年的手是熱的,就像是他胸中的血一樣。 第一百零四章 番外五 “你來了?!敝苊勺诎笌浊爸蟛? 是上等的龍井, 沖泡開是濃郁的茶香。 鄧節(jié)站在他的面前, 臉色蒼白憔悴, 只道:“我答應(yīng)你?!?/br> 周蒙露出了笑容,示意她坐下,道:“我母親那邊雖有微詞,不過你放心, 我會說通的, 對外也會說你那個沒能保住的孩子是我的, 一切自會有我安排?!?/br> 他會幫她的, 他知道桓文的身份, 縱使桓文離開前不曾將她托付給他照顧,他也會這么做,既安撫了那邊急于讓他娶親的母親, 也賣給桓文一個人情,無疑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況且來日方長,誰又知道眼前的女子何時會派上用場。 畢竟桓文可是天子。 另一邊,對于她來說, 周氏是江東的大族, 與他們聯(lián)姻對于鄧家而言并無害處, 甚至益處更多。 周蒙給她也斟了杯熱茶,道:“我知道,你的二弟有心想要恢復(fù)鄧家舊時的榮耀?!?/br> “我二弟?”鄧節(jié)反問。 周蒙是個聰明人,道:“你不必同我裝傻, 我們雖然不能成為真正的夫妻,不過也算是朋友,你若是愿意,我會像待meimei一般待你?!彼麑岵柰浦了媲?,慢慢地道:“我手握廬州的兵馬,統(tǒng)領(lǐng)騎兵,我的弟弟周方統(tǒng)領(lǐng)江東水師,你的弟弟雖然現(xiàn)在年幼,不過無妨,我很看中他的才華,他是個有能力的人?!彼聪蜞嚬?jié),笑說:“你此來找我,不也是這樣想的嗎?”他一眼看破了她。 她同意嫁他,不僅僅是因為走投無路,也是希望能接機能讓她的弟弟鄧盛結(jié)交到江東高門。 她清楚,周蒙更清楚,無需惺惺作態(tài)。 驀地,鄧節(jié)不再偽裝,慢慢地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一切就交給周公子了?!?/br> …… 周家的人并不喜歡她,畢竟名聲在外,不過周蒙一直不肯娶親,如今娶了一個總比不娶好,孩子沒了,還可以再生,兩人看起來也是郎才女貌,十分登對。 雖然周家主母不喜歡她,但是到底也還過得去,冷冷淡淡的比虛情假意的要好。 婚后沒多久,周蒙就以防范北邊趙彪為借口北上駐軍了。他喜歡的那個優(yōu)伶,她見過一面,確實是個很漂亮的男子,北上的時候,那男子也跟著一起去了。 在周府的日子,平淡而又寂寞,日升日落,有時候她覺得一輩子也不過如此。 她的弟弟鄧盛借助周家的力量,結(jié)識了一批江東才俊。 鄧盛長大了,有的時候他會來周府看她,他個子高了,身材挺拔了,五官更加銳利了,劍眉星目,俊郎極了,見到她的時候卻還像小時候一樣,不知不覺地就拉上她的手,小孩子一樣。 她也不是沒想過死,只是她總是能想起桓文說過的話,心底總是還揣著一點點希望,他會回來的,總有一天會再次相遇的。 她在心里還在等著他,一直都在等著,思念化作了無形的鎖鏈,捆綁著她的心。 …… 四月十五是周蒙照例回家的日子,他們兩個并不住在一起,也就是這天夜里,她被驚醒了,她感覺有人,那人壓在她的身上,是個精瘦的男人,她起身推他,卻推不動,叫喊卻又被捂住了口鼻。 那人撩開了她的衣裙,直去撕扯她的小褲,她恐懼極了,怎么掙脫都掙脫不開,想喊人來救她,聲音卻發(fā)不出來,手也被綁住了。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了。 “你在做什么!”周蒙的聲音,冰冷,憤怒。 他身上的那人也下來,道:“做什么?幫你生個孩子!”是蕭翱的聲音,周蒙寵愛的那個優(yōu)伶。 周蒙上前去把堵住鄧節(jié)口的布扯下來仍在地上,冷聲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蕭翱道:“你當(dāng)我什么意思?我這還不是在幫你,你娘逼你生孩子,否則就要將你從廬州調(diào)走,你不肯,那我來,反正只是孩子,我的,還是你的有什么不同?” 周蒙被氣得臉色發(fā)白,他和蕭翱白日里吵架了,他的母親讓他快點有個子嗣,他不愿意,他的母親就要將他從廬州調(diào)回來,調(diào)回來了,蕭翱就不能整日和周蒙在一起了,蕭翱讓他和鄧節(jié)圓房,生下個孩子安撫周母,周蒙不愿意,于是蕭翱夜里自己跑來了。 蕭翱氣極了,指著他道:“你當(dāng)我愿意碰這個女人啊,我不惡心???我還不是為了你!” 周蒙不想和他在這里爭吵,冷著聲音道:“你先出去。” 蕭翱轉(zhuǎn)身推門就走了。 月光下,周蒙看見了臉色慘白的鄧節(jié),衣冠不整,眼里都是恐懼。 他走上前去坐在榻邊,解開了綁著她手腕的繩子,默了默道:“你別放在心上,他在和我鬧別扭。”抿了抿嘴,尷尬地道:“他年紀小,不懂事?!?/br> 鄧節(jié)還在發(fā)抖,聲音不自覺的高了:“別放在心上!他在和你鬧別扭!我差點就要被□□了,被□□的是我!你卻說他年紀???他不懂事?” 周蒙也不知說什么,他知道她恐懼極了,也知道她氣極了,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也別留在府里了,我回來的時候聽說你的祖父要過七十歲壽辰了,就在瑯琊,明日我去和鄧盛說一聲,你跟你的二叔一起回瑯琊看看你的祖父吧,出去走走,你的心情也能好一點,正好等你回來,我和蕭翱也已經(jīng)離開了?!?/br> 鄧節(jié)仍然在發(fā)抖,攏了攏衣服,許久才點了點頭。 …… 很多年了,鄧節(jié)都沒有離開了江東,她和四妹還有二叔一起趕馬車去瑯琊,本來是想走廬州的,不過二叔說走徐州更近,誰知道剛一到下邳,她就病了,發(fā)了高燒,一病就當(dāng)誤了七天。 病好了再要走時,趙翊圍城了。 二叔推門進來,狠狠地跺腳,道:“完了完了!” 鄧節(jié)大病初愈,道:“還是走不了嗎?” 四妹縮在她的懷里。 二叔道:“走不了,怎么走,趙翊的兵把這里圍得像是鐵桶一樣。” 四妹縮在她懷里掉眼淚,嘴上卻不饒:“他不就是要殺那個魯韜嗎?跟咱們有什么關(guān)系,咱們是江東鄧家的人!和他遠日無怨,近日無仇的,他趙翊連咱們也不放嗎!” 二叔坐立難安,道:“他現(xiàn)在就是想把下邳這塊骨頭砍下來,這個時候別說是人了,蒼蠅都不會放出去!” 鄧節(jié)沉思了一會兒,問道:“干糧還夠撐幾日?” 二叔想了想,道:“半個月,半個月下邳要攻不下來,咱們這些在下邳城里的都要餓死?!?/br> “魯韜呢?”鄧節(jié)問:“他在哪里?” 二叔搖了搖頭,道:“這戰(zhàn)他贏不了,下邳被趙翊攻下來是遲早的,咱們這時候不能和魯韜扯上關(guān)系,否則趙翊一旦攻陷了下邳,咱們也得跟著受牽連,再等等吧,再等等?!?/br> 一個月后,逢大雨,趙翊命人鑿開了河道,大水頓時灌入了下邳城中,房屋被沖垮了,連同地上的尸骨,都被洪水沖走了,耳邊所能聽見的是無辜者的嚎啕聲,救命聲。二叔早早的疏通了關(guān)系,他們?nèi)硕阍诔菢堑慕锹淅镞@才躲過了洪水,這是鄧節(jié)第一次離戰(zhàn)爭如此的近。 她看著洪水如同猛獸一般吞噬掉城池,初來是下邳城內(nèi)繁華的一切化為烏有,她看見母親緊緊地抱著懷中的嬰兒,看著老嫗被洪水沖撞在了欄桿上折斷了脖頸。 “別看了”二叔說。 可是她的視線仍然無法離開,人間所有的苦難不過如此。 戰(zhàn)爭里從來就沒有仁慈。 四妹瑟縮在她的懷里。 “看也沒有用的,你救不了他們,別看了!”二叔伸手擋住了她的眼睛。 洪水褪去,城門被撞開,趙翊麾下的士兵沖了進來。 魯韜被綁上城樓,當(dāng)著眾將士的面被絞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