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李姝插嘴道:“我聽阿爹說,京城守衛(wèi)森嚴,外面的一時打不進來。這樣的亂子,必定是內(nèi)部出了問題。既是里面的問題,早晚官府會出面治亂。嬸子且再等等,說不定一時就有官府張貼文書,安撫百姓。” 李泗新看了小孫女一眼,點了點頭,“三娘說的是。” 陳氏焦急的等待下去,李家人同樣心急。 到了半晌午,街上傳來鳴鑼聲,有差役一邊走一邊喊:“諸位街坊,街面已凈,大家可以出門了?!?/br> 李家仍舊守門不出。 過了中飯時間,忽然傳來敲門聲。李大郎忙去開門,門一打開,異常欣喜:“阿叔你回來了!” 來人正是李穆川,只見他衣衫散亂、頭發(fā)胡須上面都是塵土,隱隱還能見到些血跡。 李家人見他的樣子,都下了一跳。 肖氏見到丈夫身上有血跡,慌忙趕上去,摸摸他的肩膀:“官人,你哪里受傷了?” 李穆川見家里人著急,忙解釋道:“都莫急,這不是我的血?!?/br> 李姝忙給李穆川上了杯溫水,李穆川仰頭喝凈了。放下杯子,他只說了一句話:“四皇子作亂,在昨夜的中秋宴上毒殺了太子,又被皇后身邊的內(nèi)侍刺死?!?/br> 李家人頓時驚得不得了,好在李穆川平安歸來,大家也都放心了。 李穆川看了眼肖氏,“勞煩娘子給我做些吃食來?!毙な厦е鼓锶チ藦N房。 李穆川又接著說道:“昨夜宮宴,一二品的大員門都到宮里赴宴去了,宮外的五城兵馬司也跟著作亂,劫持了六部衙門的其余一眾當值官員,不愿意投降的,當場殺了。好在龐統(tǒng)領見機行事,帶了2萬人馬來平叛,絞殺了叛軍。昨兒投降的,今兒也被抓起來了。我們京兆衙門也有人叛亂,殺了很多人。京兆尹劉大人不愿受叛軍統(tǒng)領,被殺了。我當時隨方大人一起,方大人正經(jīng)從八品,不愿將衙門文件交給叛軍,當場被殺。我本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誰料叛軍急著收服有品級的官員,對我這樣沒有品級的沒時間過問,且龐統(tǒng)領的兵馬來的及時,我僥幸留得一命。” 陳氏紅著眼問李穆川:“李大哥,我家官人呢?” 李穆川一臉歉意的看著陳氏:“弟妹,我與楊兄弟不在一個衙門,暫時還不知他的情況。” 陳氏忽地坐起來:“大郎,咱們先回去,再去衙門尋你阿爹?!?/br> 李穆川站起來,“弟妹容我片刻,我換過衣服帶著鎮(zhèn)哥兒去,衙門里鬧哄哄的,弟妹還是不要去了,留在這里。” 李穆川就著麗娘端來的熱水洗了把臉,肖氏幫他把頭發(fā)重新梳好,又回房間換了干凈衣服,隨意吃了兩口肖氏做的湯面,帶著楊鎮(zhèn)和李承業(yè)就出門了。 到了大理寺,李穆川讓兩個孩子在外等候。李穆川日常與大理寺衙門有公文往來,因此也認得這里幾個人。他在門口問了看門的兵丁,問了半天終于找到個熟悉的。待那人出來,他急忙問:“楊運達楊捕頭可在?” 那人立刻一臉可惜道:“楊捕頭昨兒為救人,與叛軍抵抗,當場被捅死了??蓱z哩,腸子都流出來了?!?/br> 李穆川立刻說不出話了,他呆了半晌,又問:“不知尸首在何處?” 那人道:“正在一一整理呢,昨兒死了十好幾個。李兄弟可先回去通知家屬,很快就可以來認領了?!?/br> 李穆川朝那人拱手道:“多謝兄臺!” 李穆川雙腳如同灌了鉛一樣一步步往外挪,楊捕頭死了,他要如何把這個消息告訴女婿和親家母?楊捕頭一死,女婿未成年,一家婦孺要如何生活? 不管李穆川走得如何慢,還是到了門口。楊鎮(zhèn)急忙跑過來,見岳父臉色不好,忙問他:“岳父,我阿爹如何了?” 李穆川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看著楊鎮(zhèn):“鎮(zhèn)哥兒,不管如何,你都是我的女婿,我李家和你楊家,就是一家人?!?/br> 楊鎮(zhèn)的心一直往下墜,“岳父,阿爹他還好嗎?” 李穆川閉了閉眼睛,“鎮(zhèn)哥兒,你阿爹忠于職守,為國捐軀了?!?/br> 楊鎮(zhèn)的眼眶瞬間紅了。 李穆川按住他的肩膀,“鎮(zhèn)哥兒,你爹沒了,你是家里長子,你阿娘和你meimei,以后都要靠你了。你要挺住,別怕,還有我呢,你是我女婿,和二郎三郎他們一樣,都是我的孩子?!?/br> 楊鎮(zhèn)一邊掉眼淚一邊說:“多謝岳父,我會挺住的?!?/br> 爺兒三個垂頭喪氣回來了,楊鎮(zhèn)一路走一路掉眼淚,又想著自己不能軟弱,不敢大聲哭。李穆川想著他還是個孩子呢,就沒有阻攔他哭泣。 到了李家大門口,李穆川猶豫了半晌才叫門。 開門的是陳氏,她一看到三人的神情,頓時如墜冰窟。 她問楊鎮(zhèn):“大郎,你阿爹呢?” 楊鎮(zhèn)終于忍不住哭了,他摟住了陳氏:“阿娘,你還有我和meimei呢?!?/br> 陳氏一下子委頓到地上,捂著臉大聲地哭嚎,“官人官人,你怎能棄我而去,你怎能棄我而去!大郎未成家,芙娘還小,沒有你,我一個人要怎么活??!” 陳氏哭的肝腸寸斷,芙娘聽到了,也在一邊哭的直打嗝。 楊鎮(zhèn)一手摟著阿娘,一手摟著meimei,母子三個抱頭痛哭,好不凄慘。 張氏見了,心里受不住這種人間慘劇,她忍不住直拍桌子:“天殺的賊子,好好的日子不過,作什么亂!” 李泗新等陳氏母子哭了半晌后,吩咐豆娘:“給你嬸子和meimei打水洗洗臉?!庇址愿纼鹤酉眿D:“老大媳婦、老二媳婦,稍候你們扶親家太太回去。老二,大郎二郎,你們都過去,幫著把靈堂設起來,該置辦的東西馬上置辦,親家是為國捐軀,衙門里后頭定然也有表彰。京城突遭變故,棺木定不好置辦。這樣,把我的棺木給鎮(zhèn)哥兒他爹用,我且還硬朗著呢,暫時用不著?!?/br> 他吸了口煙,繼續(xù)道:“楊家現(xiàn)在只剩婦孺,你們?nèi)チ耍煤脦鸵r著把后事辦的體面些,咱們是實在親戚,這個時候不幫手,還要等到什么時候呢。” 李家眾人都應了,鄭氏妯娌給陳氏擦了把臉,豆娘給芙娘整理了衣服頭發(fā),又給她擦了臉,順道遞了條浸透熱水的帕子給楊鎮(zhèn)。 陳氏已經(jīng)面無表情,只是不時有眼淚無聲無息的往下流,芙娘抽抽搭搭的,挨著她娘。楊鎮(zhèn)接過帕子,擦了把臉,又把帕子還給豆娘。然后,他起身到李泗新身邊,一鞠躬到底,“多謝李阿爺仗義伸手?!?/br> 李泗新擺擺手,“好孩子,不要說這些?!?/br> 楊鎮(zhèn)又走到李穆川等人面前,再鞠躬:“阿爹的后事,還要勞煩岳父岳母及大娘cao心?!?/br> 李穆川夫婦忙扶起他,“鎮(zhèn)哥兒,咱們都是一家人,不要說兩家話。” 一行人扶著陳氏母子三人去了楊家,走前肖氏特意帶了好些銀兩。家里只剩麗娘和李姝,姐妹二人留下照顧李泗新夫婦。 等到了楊家,李穆川立即打發(fā)楊鎮(zhèn)把親朋故舊家的住址寫下來,著李承祖一一去報喪,又著李承業(yè)去請幾個幫傭,不論價錢,要能干的男女各三四名。鄭氏自請去買一些香燭白布,肖氏去買柴米,各處吊喪的人很快就來了,家里靈堂要盡快布置下來。 等大家都各忙各的去,李穆川對陳氏道:“弟妹在家稍候,我?guī)е?zhèn)哥兒去衙門里請楊兄弟回來?!?/br> 李穆川帶著李承業(yè)再次去了大理寺。 到來了大理寺,再看里面已經(jīng)井井有條。李穆川報上家屬姓名,里面立刻有人出來領路。 領路人是個普通衙役,看到李穆川身后的小兒郎,心里頓覺可憐。 三人很快到了停尸的地方,門口有個穿著官服的人帶著幾個從屬,李穆川一看,認出最大的是個六品,忙向前見禮。 對方聽說是楊捕頭的兒子來認領,朝二人說了些節(jié)哀的話,打發(fā)幾個人抬著人出來了。 尸首用白布蓋著,楊鎮(zhèn)看到后,眼圈又紅了,想去揭開看看,李穆川一把拉住了他。 “鎮(zhèn)哥兒,先帶你阿爹回去?!?/br> 楊鎮(zhèn)點頭應了。 待一行人到了楊家,各路人馬都回來了。 李承業(yè)請的幫傭到了,楊家的近親都來了。楊運達年幼時母親去世,父親娶的后娘又生了一兒一女,親爹死后,兩兄弟就分家了。弟弟meimei聽說噩耗后,立即趕來了。連他后娘,也一并來了。 陳氏見到擔架上白布蓋著的尸首,大哭著撲向前,要揭開來看,鄭氏肖氏攔住了她。 楊捕頭的后娘黃氏也哭道:“大郎啊,你怎么走到我前頭去了啊,我怎么跟你阿爹交代啊?!?/br> 陳氏聽到后,抬起頭恨恨地盯著黃氏。 李穆川著幾名幫傭,把李泗新的壽材抬過來。剛開始幾名幫傭見要抬棺材,不太樂意。李穆川出了高價,又說楊捕頭為國捐軀的事,眾人才一起去抬了。 壽材抬過來后,李穆川與楊家家人道,“楊兄弟為國捐軀,是義勇。賊子狠毒,傷了楊兄弟的身體,怕弟妹難過,還是不讓弟妹和孩子們看了?!?/br> 黃氏忙道:“大郎媳婦定是傷心壞了,讓她先下去歇著吧。二郎,你大哥沒了,你做兄弟的,要趕緊把后事安排起來,豈能一直勞煩李大人?!?/br> 楊老二立即起身,先向李穆川致謝,“多謝李大人仁義?!?/br> 楊家二媳婦汪氏也起身走向肖氏:“多謝親家太太,下剩的就讓我來吧?!闭f罷,就要來接肖氏手里的錢袋子。 肖氏覺得這婦人好生失禮,在汪氏手還沒碰到錢袋子之前,把錢袋子揣回袖子里,“二太太客氣了,我家與楊家是兒女親家,豈有袖手旁觀之禮。” 李穆川拱手:“都是實在親戚,不說兩家話。” 李穆川并楊老二及幾個楊家族人一起一起,揭開了白布。只見楊運達臉上已被收拾干凈,腹部衣服都破了,胸口蓋了塊白布。楊老二揭開胸口白布,只見整個胸腹有很多縫合的傷口,可見死前慘狀。 李穆川不敢告訴楊家人楊運達死前腸子都流出來了,忙打岔道:“大理寺的人道楊兄弟受了傷,為使他走的體面些,把傷口處理了一下?!?/br> 眾人一起動手,給楊運達凈身、換衣、梳頭,把他處理的體體面面的。 陳氏在外面喊楊鎮(zhèn),楊鎮(zhèn)忙去看,陳氏給了楊鎮(zhèn)一把小匕首,“這是你阿爹喜歡的小玩意兒,給他帶上吧?!睏铈?zhèn)接過匕首,送去給岳父。 眾人忙忙碌碌的,把靈堂搭了起來,其余親朋家吊喪的人,也紛紛來了。 第21章 分銀子楊鎮(zhèn)護母 來吊喪的客人都在楊家?guī)兔μ幚韱适?,孤兒寡母的,看著讓人心疼。楊運達正值壯年,忽然去世,留下才三十歲的楊氏和一雙兒女。 人多了,未免心思就雜。 楊運達的差事是繼承他爹的,原黃氏為這差事就沒少和楊運達起齷齪。好在楊老頭死的時候 楊老二年紀小,不夠當差的年齡,故楊運達得了差事。 黃氏和汪氏看著大房這處于內(nèi)城的房子和家里的擺設,心里火花四濺。這些,原本合該都是她們二房的。如今楊運達死了,楊鎮(zhèn)個毛頭小子能頂什么事?這差事和家私,早晚還是要落到二房頭上。 陳氏正年輕,把她嫁出去,兩個孩子還不是由著祖母和叔父說了算。 兩家除了過年過節(jié)有走動,平日來往不多。黃氏來了之后,立即想把家里的事情掌起來。陳氏傷心丈夫去世,無心理事。黃氏婆媳愈發(fā)得意。 李姝中途來過一趟,給楊運達磕了個幾個頭,燒了柱香。 李姝坐了一會就發(fā)現(xiàn),黃氏婆媳手越伸越長。一時香燭少了,從賬上拿錢;一時菜蔬不夠,又要錢。連楊捕頭的同僚們來了,也把楊鎮(zhèn)按在靈堂,由楊老二出面接待。陳氏娘家不是京城人,隔了幾百里路,連信都沒送過去。 李姝找到了楊芙娘,她正陪著陳氏在房里發(fā)呆。兩只眼泡腫的嚇人,不時還有眼淚往下流,娘兒兩個凄慘的模樣好不可憐。 李姝給陳氏行過禮,“嬸子。”多的字,李姝也說不出來了。 陳氏看了看她,面無表情點點頭。 李姝拉了拉楊芙娘的手,給她理了理頭發(fā),“jiejie,外面的主事的老太太是誰?” 芙娘拿腫脹的小眼看了看她,“是我阿奶、阿叔和嬸子?!?/br> 李姝看陳氏心如死灰的樣子,只能仗著自己年幼說些無知的話:“剛才我見你阿叔從賬上拿錢,不知做甚去了。楊二嬸買東西回來報賬,買的柴火和米糧,比我家的貴出好些子?!?/br> 陳氏聽到后,轉過頭來,她什么都沒說,眼淚又先流出來了,她一邊哭一邊說:“官人吶,你尸骨未寒,這些豺狼就打上門要吃我們孤兒寡母的rou了?!?/br> 楊芙娘也哭,“阿娘,阿爹不在了,阿奶會不會把我們家占了?” 陳氏止住了哭聲,“她敢!” 楊芙娘拿眼睛瞥了一眼李姝,怯怯說道:“姝meimei的大爺沒了,差事就是她阿爹得了。我阿爹沒了,差事會不會也會給了阿叔?!?/br> 陳氏頓時顧不得哭了,兒子還沒成親,將將13歲,楊老二若相爭,我兒豈不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