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常年缺銀子，各衙門及地方都伸手要錢，先給誰銀子，權(quán)力完全在戶部官員手里。有一些衙門為了快些拿到款項，不免會給戶部的人塞好處。特別是撥到各地的銀錢, 各地來辦事的官員蹲守在京城, 你若不認(rèn)識戶部官員，等到頭發(fā)白了也不一定有一兩銀子。

    李穆川知道自己是靠著裙帶關(guān)系才能做上這個六品管, 為了不給自家丟臉, 自任職戶部主事后，他還延續(xù)以前的做事風(fēng)格, 一板一眼，雖從不主動為難，但也很少給開后門。

    戶部人都知道，李主事是出了名的“臭石頭”, 外頭人給他塞錢他從不要。除非是上官收了，然后分給大家，他才會接著。就這，李家這幾年生活水平也是直線上升，可見油水之豐厚。

    上官們因比時常讓他去打發(fā)一些難纏的貨，眾人也最怕從他手里走賬目。

    邱大人是五品郎中，與戶部打交道較多，故而與李穆川也算相熟。兵部想買一根稻草，都要跟戶部打報告申請銀子，戶部若存心為難，多的是理由。

    平常，誰都跟李穆川都搭不上太多話，今見他親自帶女婿來拜訪，忙出門迎接，恨不得倒履相迎。只盼著下回自己去戶部時，李大人不要親自迎接自己。

    李穆川自從女兒進(jìn)了宮，再也做不得那清白的人，也學(xué)會了世故圓滑。雖不主動去蠅營狗茍，官場的規(guī)矩，他也老老實實遵守。平日他與邱大人打交道時，一切照著規(guī)矩來，不主動為難，但也不給他走后門，賬目必定要做的好，不然他一概不給過。

    邱大人到了大門口，見李穆川居然給他送禮，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忙把翁婿兩個一起迎了進(jìn)去。

    邱家仆人上了家里最好的茶水，邱大郎也出來陪著趙世簡。李穆川介紹過了自己女婿，邱大人介紹了自己的兒子，雙方客氣了一番，分賓主坐下。

    邱大人見了趙世簡，一疊聲夸贊，“賢侄真是年少有才，連殿下都聽說了賢侄的才名，以后再中了進(jìn)士，定是前程似錦?！?/br>
    趙世簡忙起身客氣，“邱大人過譽了，小子不過在岳父與舅兄的指點下，僥幸中了舉人。自己知道中進(jìn)士遙遙無期，只得先出來當(dāng)差，也好養(yǎng)家糊口，以后還請邱大人多多指教?！?/br>
    邱大郎年紀(jì)比趙世簡大一些，在一邊說道，“賢弟不必客氣，自從知道賢弟17歲就中了舉人，愚兄如今也頭懸梁錐刺股，以期能早些如賢弟一般，中得桂榜。”

    趙世簡又忙謙虛了一番。

    李穆川摸了摸胡須，“今日下官未下帖子而叨擾大人清靜，是下官唐突了。下官這個女婿，年紀(jì)小，懵懂無知，以后在兵部，還請邱大人看護(hù)，不求他有功，只讓他不要惹禍，下關(guān)就滿意了。”

    邱大人笑道，“李大人多慮了，李大人能來寒舍，本官高興的很。況且，本官看賢侄，人才好、長相好，進(jìn)退有度，若是本官有個這樣的好女婿，夢里都能笑醒了，哪里還有不滿意喲。再說了，賢侄去當(dāng)差，只要按照規(guī)矩來，定是錯不了的。到了那一日，賢侄只管帶著文書去兵部，我提前與人打好招呼，到時自會有人接引賢侄?！?/br>
    李穆川也自豪地笑了，又覺得不合適，忙收斂了笑容，“那就有勞邱大人了?！?/br>
    兩個人平時沒太多矯情，忽然在一起攀交情，說了一會子話，慢慢有些冷場，好在趙世簡與邱大郎倒是能說上幾句。

    雙方說了有半個時辰的話，李穆川以不打擾邱大人休息為由，帶著女婿告辭了。

    到了該去衙門的那一日，趙世簡跟著趙書良一起出門。

    父子兩正要走，李姝追了上來，“官人且等一等?！?/br>
    趙書良雖然覺得兒子媳婦夫妻感情好是好事，但老二兩口子也太膩歪了，不過是去衙門，晚上還回來，怎地還這樣黏黏糊糊。

    李姝追到大門口，從袖子里掏出個荷包，里面鼓囊囊裝的都是碎銀子，她把荷包塞到趙世簡手里，囑咐他，“官人把這個帶著，今兒頭一天去，俗話說的好，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官人看著打點打點，也能快些熟悉那里?！?/br>
    趙世簡接了銀子，“還是娘子想得周到，今兒我不在家，娘子自己和嫂子meimei玩，我夜里就回來了?！?/br>
    李姝點點頭，“官人放心吧，今兒我還要跟meimei一起做好些子事情呢。”說完，她給父子二人行個禮，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趙書良點了點頭，知道叮囑老二上下打點，這還差不多。

    趙書良親自把他送到了兵部衙門，然后自己走了。

    趙世簡出具了吏部的任職公文，立刻有人帶他去了武庫司。武庫司有三個主事，一個姓王，一個姓海，一個姓孟，趙世簡所在的火器房歸王主事管。

    邱大人給王主事打過招呼，王主事見到趙世簡，上下打量了一番，沒有為難他，也沒有與他多說，就讓身旁的小吏帶著趙世簡去辦入職手續(xù)。

    趙世簡領(lǐng)了兩套官服，還配了一雙靴子。正八品官服，綠了吧唧的，靴子是常見的皂靴。領(lǐng)過了衣服，趙世簡開心地?fù)г诹藨牙?，隨著那小吏一起，往火器房去了。

    一路上，趙世簡想著這個小吏是王主事身邊的人，以后說不得要時常跟他打交道，他四處看了看，發(fā)現(xiàn)沒人，仗著自己年紀(jì)小，偷偷往領(lǐng)路的小吏手里塞了塊足有半兩的碎銀子。

    “這位大哥，我初來乍到，以后還請您多指點我?！?/br>
    小吏捏了捏手里的銀子，笑了，“趙大人不必客氣，我姓原，日常跟著王主事做事情。趙大人有什么想知道的，盡管來問我。”

    趙世簡咧嘴笑，“那就多謝原大哥了?！?/br>
    原書吏心想這小子真會自來熟，這就叫上大哥了。不過原書吏也愿意跟底下各房的書令史們搞好關(guān)系。他的工作職責(zé)就是幫助王主事統(tǒng)計下面各房報上來的單子，哪張單子出了問題，總不能讓王主事親自過問，他得先去找各房的書令史們問清楚，再匯報王主事。雖然他跟著王主事，但是個無品級的小吏，不和各房書令史搞好關(guān)系，人家萬一為難他，也夠他受的。

    如今這新來的趙書令主動攀交情，原書吏自然不會拒絕，親親熱熱地和趙世簡說起話來。

    一路走到火器房，趙世簡大概知道了一些情況。武庫司共分好幾個房，有管火器的，有管槍的，有管刀的，還有管箭的，趙世簡被分到火器房?；鹌鞣坑址謨煞?，一個管紅門大炮，一個管攻城略池用的油火之類，他在油火房，與他同時當(dāng)差的兩個書令史都是豪門子弟，一個是英國公的侄孫，叫姚國忠，一個是升平大長公主的庶孫，叫施惠城。

    趙世簡聽得二人都是豪門子弟，心里暗自咂舌。多虧了大jiejie，不然他一個七品官家的子弟，如何能到這樣的衙門當(dāng)差。大jiejie交代的事情，要趕緊辦妥了。

    還沒等他想太多，就到了油火房。

    姚書令和施書令前幾日得知要來一個新同僚，走了東宮娘娘的關(guān)系，正想見見這位太子爺?shù)募倜眯?。二人正在清點庫房火器，聽得原書吏叫，出來一看，只見一個斯文俊俏的小伙子跟在原書吏身后。

    姚書令撮了撮牙，“這小子一幅弱不禁風(fēng)的樣，能干這差事？讓他搬個油桶，別把他腰累折了。”

    施書令沒有附和，只說道，“且看看吧，總歸是東宮介紹來的，咱們也不好不給面子?！?/br>
    趙世簡主動上前，鞠躬道，“見過姚大人、施大人，二位大人好?！?/br>
    二人見他行這般大禮，也拱手回禮，“趙大人好。”

    原書吏笑道，“趙大人，這就是油火房了，若無事，我就先回去了?！?/br>
    趙世簡忙笑道，“謝過原大哥送我過來?！?/br>
    姚施二人一聽，嚯，這就攀上交情了，這小子屬蛇的吧

    趙世簡又給二人拱手，“小子初來乍到，還請二位大人多多指教。”

    姚書令撇撇嘴，“我們正在整理火器，你要是能抬得動，一起來幫忙吧?！?/br>
    趙世簡看了看手里的東西，問道，“不知可有更衣的屋子？”

    油火房除了三位書令史，還有七八個衙役供差遣。不然那么多火器，又多又沉，指望三位書令史，累也要累死了。施書令叫了個衙役過來，帶趙世簡去更衣房。

    趙世簡換了一身綠不拉唧的官服，謝過衙役，往油火房庫房去了。

    姚書令扔給他兩個本子，“你把這上面上個月出入的記錄再核一遍?！?/br>
    趙世簡一打開那本子，有些想皺眉頭，這是哪個人做的記錄，亂七八糟的，比娘子記錄買菜的單子都差勁。

    但他是新人，不好多說，只得埋頭苦干，這一干，直接到了中午。

    晌午飯時刻，趙世簡隨著眾人，在兵部大食堂里混了頓午飯。米飯倒是管夠，那菜做的，真是一言難盡。

    施書令是大長公主的孫子，雖然只是個姨娘生的，但也金貴著呢，家里人天天給他送飯。姚書令跟趙世簡一起去的食堂，見他眉頭不皺把飯菜吃了，心想這小子也不是嬌貴的主。

    吃過了飯，趙世簡繼續(xù)整理那兩本流水賬，直到快下衙，他終于整理好了。

    他把自己的整理結(jié)果寫成一份單子，給姚書令看。

    姚書令一看，嚯，這小子字寫的倒是不錯。

    再看單子內(nèi)容，他把上個月出入火器按類別分好，各樣進(jìn)多少、出多少，去了什么地方，都算的清清楚楚，其中有幾個不甚清楚的地方，還特意標(biāo)了出來。

    姚書令一向挑剔，也忍不住點了點頭，理賬倒是把好手。

    “趙大人既精于理賬，以后每個月咱們油火房出入?yún)R總，就由趙大人來做吧?！?/br>
    趙世簡沒有拒絕的份，忙拱手道，“還請姚大人多多指教。”

    夜里，趙世簡又穿著那一身綠不拉唧的官服回家了。

    李姝早就在等著他了，趙世簡一進(jìn)門，忙迎了上去。

    “官人回來了，先去歇歇，阿爹和大哥早就回來了?！绷垦瞄T離皇宮近，趙家父子當(dāng)日都是在五成兵馬司當(dāng)差，故而趙家的宅子離六部衙門較遠(yuǎn)，趙世簡走回來得大半個時辰。

    李姝帶著趙世簡去了正房，趙書良父子都在。

    趙世崇見到弟弟身上的官服，笑道，“二弟穿這官服，越發(fā)氣派了。”

    趙書良問道，“今兒怎么樣？可有人為難你？”

    趙世簡想了想，“不曾有人為難兒子，兒子今兒頭一天去，姚書令打發(fā)兒子整理了一天的火器出入單子?！?/br>
    趙書良點點頭，“你剛?cè)ィ隙ㄖ粫屇愀尚╇s活，你要沉住氣。我打聽過你那兩個同僚，姚書令雖說出身英國公府，但英國公的侄孫沒有一百也有三五十，因他稍微出色些，才謀了這個差事。施書令雖說是長公主的孫子，長公主自己有四個兒子，四個兒子又生了一大堆孫子，嫡的庶的加起來，少說有一二十個。長公主是先帝的庶妹，駙馬已經(jīng)去世，家里子弟沒有太出色的，這一二十個孫子，大多都是做著□□品的小官，你也不用太怵他們?！?/br>
    趙世簡點頭，“兒子記下了。”

    李姝那邊端來了晚飯，“官人，先吃飯吧，衙門里的飯菜?！?/br>
    趙世簡聞到了飯菜香，也不再客氣，端起碗大口吃了起來，很快就吃了個精光。

    趙世崇笑道，“衙門里的飯菜，只能混個肚飽，二弟以前多斯文的人，才當(dāng)了一天的差，現(xiàn)在也開始舔盆了?！?/br>
    趙書良笑道，“男子漢，吃飯就得這個樣子?！比缓蟠虬l(fā)兩個兒子各自去歇息了。

    從此，趙世簡開始了白日當(dāng)差夜晚讀書的苦逼生涯。

    趙世簡因為勤勞肯干，漸漸地贏得了姚書令和施書令的認(rèn)可，連王主事也喜歡這個嘴甜腿勤的下屬。

    趙世簡摸索了十幾天，就把油火房出入登記那點事情摸清楚了，干起來愈加得心應(yīng)手。他在跟兩位書令商議后，還更改了出入登記的單子式樣，不再像以前一樣流水賬式的記錄，而是分門別類。

    衙役們?nèi)粘Ｔ跁钍返闹笇?dǎo)下，負(fù)責(zé)搬運火器，趙世簡有空時，擼起袖子跟大家一起干。

    油火房一干人這才發(fā)現(xiàn)，嚯，趙書令看著像個小白臉，沒想到干活時也跟他們一樣，會脫了衣裳打赤膊，而且身上都是腱子rou。

    再聽說他每天早晨起來都要練功夫，都上前來要比試比試。兵部武庫司里面都是糙漢子，日常比劃兩招再正常不過。

    趙世簡想著自己年級小，輸了也不丟人，遂來者不拒。

    十幾年日夜打磨，他給趙書良和趙世崇喂棍棒，練出的功夫不是火器房這幫衙役們能比的。

    一番混戰(zhàn)過后，他身邊再沒人敢近身。半天功夫，兵部傳遍了，可了不得了，油火房那個新來的小白臉，打起架來不要命。他這一架打的，瞬間出了名。

    姚書令咧嘴笑，“哎呦，趙老弟可真是深藏不漏，我還以為你連個凳子都搬不動呢?！?/br>
    趙世簡笑而不語，他知道這些人以為他是個靠裙帶關(guān)系進(jìn)來的飯桶。但他不想解釋，自己確實是靠裙帶關(guān)系進(jìn)來的，是不是飯桶，手下過兩招就知道了。

    夜里，吃過飯，趙世簡先看了半個時辰的書，又寫了篇文章。到兵部的這一段日子，收獲頗豐，他每日回來都把當(dāng)日的思悟?qū)懴聛?，今日匯總，一并寫了篇文章。

    做過了文章，夫妻二人一起洗漱了。

    趙世簡摟著李姝，“娘子，今兒我打架了。”

    李姝扭頭看他，“官人為甚要和人打架？有人欺負(fù)你？”

    趙世簡笑道，“欺負(fù)倒不是，就是大家一起比劃兩招，我撂倒了一群人?！?/br>
    李姝笑了，“他們定然是看官人年輕，看起來又文弱，心存輕視，哪里知道官人實則是個武林高手?！?/br>
    趙世簡聽到她用武林高手這個詞，感覺很新鮮，又覺得很有意思，“娘子說的我跟那話本子里的大俠似的?！?/br>
    李姝捏捏他的胳膊，“那可不就是，官人臉長的文弱，卻壯的像頭牛，一身的力氣?！?/br>
    趙世簡把臉湊到她耳朵邊，“那娘子喜不喜歡我這頭牛？”

    李姝又捏了捏他，“喜歡呀，喜歡的要命。”

    趙世簡哈哈大笑，翻身壓住她，“既然娘子喜歡，咱們也比劃比劃。我還是最喜歡和娘子打架，娘子可要讓著我?！?/br>
    趙世簡在兵部混熟后，某一天，與大家打過招呼后，提早下了衙門。在京城某個不起眼的大街上，偶遇了出門訪友歸來的楊鎮(zh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