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jié)
趙世康說道,“接到三叔的話,怕簡兄弟你這里缺人,我們收拾收拾就趕過來了?!?/br> 趙世簡又問,“家里都安頓好了嗎?榮表哥是獨子,你走了,舅父和舅媽如何安排的?” 肖青榮忙道,“聽說妹夫這里缺人,阿爹阿娘趕著我過來了。阿爹讓我不要擔心家里,有大房一群兄弟們在,定能照顧好他們?!?/br> 趙世簡點點頭,“那就好。” 趙世康也跟著回答,“我把民哥兒留在了家里,他已經成親了,可以代我看家了?!?/br> 趙世簡笑道,“為了我的事情,倒讓兩位哥哥把家拋下了?!?/br> 趙世康忙道,“都是自家人,簡兄弟能用上我們,是我們的福氣?!?/br> 趙世簡也不客氣,一揮手,把人都打發(fā)走了,開門見山說道,“此次我讓二位兄長來,是想請你們幫我做一些私密的事情?!?/br> 趙世康神色凝重,問道,“不知是何事?” 趙世簡用手指頭敲了敲茶幾的面兒,緩緩說出兩個字,“走私?!?/br> 趙世康驚得好懸沒跳起來,肖青榮在軍需處做慣了,倒不吃驚,點頭道,“妹夫只管吩咐,我們旁的不敢說,至少比別個可靠些,有我們看著,賬面上定然沒人敢弄鬼。只是我們還不熟悉路子,還要妹夫著人多教導我們。” 趙世康見肖青榮說的跟吃飯一樣簡單,頓時覺得自己有些沒出息,簡兄弟如今鎮(zhèn)守一方,走私些東西太正常。他雖然一直做著小官,也知道一些道理。哪個地方統(tǒng)帥,沒有一些自己來錢的路子。簡兄弟雄霸東南,守著泉州港口,自然不能放過。這一大家子加上京城里一大攤子,都指望他養(yǎng)著,他難道自己會生銀子不成。 想通了之后,趙世康也立刻表態(tài),“兄弟只管吩咐,刀山火海,我們兩個都沒二話?!?/br> 趙世簡喝了口茶,“康大哥不用擔心,倒不用上刀山火海,有你們兩個在,我更放心一些。你們先歇息幾日,把泉州城逛一逛,熟悉本地的路線,地上的,海上的,都要知道。我讓人把輿圖給你們看,你們要盡快都吃到肚子里。” 二人忙一起拱手,“兄弟/妹夫放心?!?/br> 趙世簡擺擺手,“暫時還要委屈兩位兄長,不會有官職加身,且再等一等?!?/br> 二人又說不圖那個虛名。 趙世簡見正事說完了,就開始說家常。他見過了兩家的三個男孩,都給了表禮,問他們可有在讀書。 趙世康家的老二武哥兒十一歲了,正在讀書。肖青榮家的兩個兒子小一些,大的八歲,小的才四歲,和平哥兒年紀差不多。 趙世簡點點頭,“明兒我讓人把幾個孩子送到譚秀才那里讀書,平哥兒也才去,他們兄弟幾個以后每天一起上學,讓護衛(wèi)接送。好在咱們住的都不遠,我不在家里的時候,你們家里有什么難事,只管來找姝娘。如今在泉州城,姝娘的面子比我還大?!?/br> 肖青榮哈哈笑了,“這都是妹夫對姝meimei好,旁人看的還不是妹夫的面子?!?/br> 說笑了幾句后,趙世簡讓文崖開席。三個男人帶著四個小男孩一起吃飯,趙世簡讓唐副將也上桌,并把他介紹給兩位兄長,讓他們以后有問題可以先找唐副將。 唐副將是福建本地人,二十多歲,原來并不出彩,如今做了趙元帥跟前的心腹之人,開始人前顯貴,忠心自不用說。他見這是元帥家的兄弟,又是來負責私船的事情,知道是自己人,遂卸下了防備。 內院里,李姝也帶著客人們一起吃飯,女人們在一起無非就是說一些家長里短。呂氏大致說了老太太和孫氏幾個后,雪娘就開始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肖家和的事情,李姝久不去肖家,變化也大,聽她說起,也豎著耳朵聽。 “大阿奶快八十了,身子骨還好的很,大娘家里這兩年又添了兩個孫子,二娘家里的兄弟一直在外頭做官,聽說馬上就要升六品了。meimei不知道,去年,咱們家那幾個到meimei家里附學的孩子,有兩個中了秀才呢。阿爺高興壞了,李家想興旺,還是要人多才行?!?/br> 李姝笑著點頭,“jiejie說的是,等過幾年,那幾個孩子都出頭了,族里旁的孩子也能接上。凡大族之家,都是人才興旺。咱們家這些年吃虧就吃在做官的太少了,阿爹和二哥獨木難支?!?/br> 呂氏也點頭,“弟妹說的是,不光你們李家,咱們趙家也是一樣的。阿爹和三叔這些年一直在扒拉族里的出息子弟,但若想正經科舉做官,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旁的子弟,就算機靈些,最多也只能做個小官。還是要讀書習武,走后門得來的官位,終究不是那么光彩?!?/br> 李姝笑道,“也是沒法子的事情,暫時人少,能用的都用上,等過個十年八年,咱們家的哥兒們都長大了,總能有三兩個能從科舉里頭出來?!?/br> 雪娘笑了,“哎呦,嫂子和meimei整日憂心這樣大的事情,單我跟個傻子一樣,就曉得吃喝玩樂?!?/br> 李姝哈哈笑了,“jiejie莫急,明兒我就帶著你們到處逛。jiejie不知道,如今在這福建,官場上一些重規(guī)矩的夫人們背地里送了我個外號,就叫逛鬼。哈哈哈,都曉得我整日不著家,到處瞎玩?!?/br> 雪娘笑得只打嗝,“meimei,你如今也是元帥夫人了,好不好的,不說美名,居然得了個逛鬼的外號,這可真是,若讓蓮姑媽知道了,定然要給你排頭吃。” 呂氏年紀大一些,沒有像雪娘那樣大笑,但也撐不住笑了,“簡兄弟整日不在家,弟妹在家常日無聊,出去逛逛也未曾不可。如今在這福建,誰還能管到弟妹頭上。不過是出去逛逛,又沒去她家吃飯,怎地這般刻薄,給人取外號,弟妹以后不要與那種人來往了?!?/br> 李姝笑了,“還是嫂子疼我,虧得我臉皮厚,要是換做個怕羞的,哭都要哭死了?!?/br> 三家人親親熱熱地吃了頓飯后,趙世康和肖青榮各自帶著妻兒回家去了。 自此,趙世簡徹底把走私的具體事宜交給這二人,他只過問個大致情況。趙世康本就是個方正人物,兄弟既然托了他,他兢兢業(yè)業(yè),不敢有一絲懈怠。肖青榮如今好容易攀上妹夫這條高枝兒,定然也要盡心。兩個人一個穩(wěn)重一個機敏,把趙世簡的幾條私船打理的井井有條,半年的功夫,就給他掙回來十幾萬兩銀子。 這還只是趙世簡個人分的,底下一干隨從,也都賺個缽滿盆滿。福建的大小官員,等到年底的時候一并送禮,此次并未給他們分紅,這也是慣例。原來甘將軍在時候,也沒少這樣干,大伙兒都知道規(guī)矩。 趙世簡自然不會虧待他們二人,如今他們沒有官位,只能多給銀子,等軍營里有缺位了,再給他們一人補一個合適的閑差。 趙世簡把得來的銀子,撥出十萬兩,命心腹之人帶到京城,交給岳父和賢妃等人,用來打理朝中的關系,其余的,他自己留了一部分,剩下的都交給李姝保管。 李姝不管他外頭的事情,官人給他銀子,她只管收好,一部分留存起來,其余的都花掉了,該吃吃該喝喝,今兒做衣裳明兒打首飾,后天帶著雪娘出去玩。趙世簡緊著她花,老子拿命掙來的錢,就是要給家里婆娘和孩子花的! 李姝剛來的時候,遇到了件頭疼的事情,自從趙世簡到東南來了之后,總有一些心懷鬼胎的人想給他送美人。 李姝剛開始從來沒問趙世簡一個人在福建的這段日子是怎么過的,他是個正常男人,當時做到了東南軍二把手,軍營里普通的大頭兵有了軍餉都想去花樓,他能禁得住嗎? 李姝每次想到這個問題就心里揪著疼,但她不敢問,后來索性不再去想。 直到后來唐副將有一回喝醉了酒,說給了墨染聽,“夫人沒來的時候,將軍一個人住在軍營里,從來不去那些亂七八糟的地方。有人給他送美人,他不好駁人家的面子,就把美人放在大營里坐了一宿,他自己跑到外面,一邊喝酒一邊看著京城的方向發(fā)愣。等天亮了,他把美人送回去,自己洗把臉就去找國公爺商議軍事。底下人見他實在不要,就不再送了??蓪④娨彩悄腥耍獨夥絼偟?,怎能不想夫人。我有好幾回看見,將軍睡覺的時候抱著夫人送來的衣裳睡,就連,就連他做夢的時候,喊得都是夫人的名字?!?/br> 李姝聽到玉娘的轉述后,什么都沒說,只夜里更加用心服侍他,夫妻二人情意也越發(fā)深厚。 如今她來了,那些心懷鬼胎之人開始打她的主意。什么趙將軍如今統(tǒng)帥一方,身邊沒幾個人怎么能行,說出去也不體面;什么夫人如今是一品誥命,更要為天下女子做表率,主動給將軍添幾個房里人,也是夫人賢良的體現(xiàn)。 李姝聽到這些不陰不陽的話后,心里很是不痛快。合著你們一天天沒事干就惦記我男人是吧?你家里的女人就那么賤,上趕著要到我家來做妾? 有一回,趙世簡見她氣鼓鼓的,打發(fā)走了兒女和下人,一邊笑著摸她的頭發(fā),一邊小聲跟她商量,“娘子今兒夜里依著我,我就替娘子把這事兒處理了?!?/br> 李姝斜眼看他,“你能有什么好方法?” 趙世簡笑道,“山人自有妙計?!?/br> 李姝舍身喂狼,夜里任他變著花樣的折騰,且看他明日有何妙計幫我退敵。 趙世簡越是見她一臉陶醉的樣子,越是心潮彭拜,一邊行事一邊在她耳邊說話,“娘子以前還害羞,如今這樣才好,你只管閉上眼睛受用,為夫有的是力氣?!?/br> 第二日,趙世簡讓人買了十幾個環(huán)肥燕瘦的美人,往那些多嘴的婦人家里一家送了兩個,并讓人傳話,“聽聞夫人賢良,想給家里丈夫納妾,如今我們元帥替夫人都預備好了,保管夫人滿意?!?/br> 一眾夫人們心里直罵娘,你一個元帥,就算要給自家婆娘出頭,也不能這樣跟我們一干婦人計較吧。 這些官夫人總覺得只要拿出了李姝,往她家里送人就不難了,哪家爺們不想納妾呢,誰知道竟遇到個趙元帥,我的人還沒送出去,先往我家里送人。 一年的功夫很快過去了,李姝已經習慣了慶哥兒不在身邊的日子。平哥兒天天去上學,她身邊只有閩娘。偶爾雪娘和呂氏帶著孩子過來陪她說說話,或是一起去逛逛銀樓。 閩娘已經兩歲多了,長的玉雪可愛,整天小嘴叭叭叭說個不停,李姝經常被她煩得頭疼,就從外頭買了兩個四五歲的小丫頭回來陪她玩。兩個小丫頭都是窮人家的孩子,李姝直接叫她們大丫小丫。 有了大丫小丫,李姝總算能松口氣。但還沒等她樂得清閑,閩娘忽然就病倒了。 閩娘這回病的來勢洶洶,才一個晚上的功夫,全身都起了紅疹子,開始發(fā)燒。 李姝剛開始以為是出痘,蔡mama和金婆子等人都認為是出痘,連大夫都說是小兒出痘,只讓家里仔細照看。 李姝聽見大夫說的后,忙一疊聲地吩咐下人,“封娘,平哥兒回來后,讓他在廂房住著,不要到正房來。將軍回來了,務必要先洗手更衣。蔡mama,家里這幾日飲食要做的清淡些,煎炒油炸一概不許送到屋里來。蕓娘,把痘疹娘娘供上。都給我警醒些,姐兒還小呢,若誰把不干凈的東西帶回來了,看我饒了哪一個?!?/br> 李姝自己出過痘,故而親自動手照顧女兒,蕓娘也出過,給她打下手。 趙世簡父子回來后,聽說閩娘病了,都自發(fā)地老實聽話,不亂走動。 一家人原以為仔細照看幾天,閩娘很快就能好了,哪知小人兒卻一天比一天嚴重。 小兒出痘,只要結痂后脫落了,就算好了。閩娘熬過了前幾天,好容易結痂了,脫落了后卻開始潰爛。先是小面積,后來越來越厲害,渾身都不成個樣子了。 小閩娘又疼又癢,一直哭,到最后哭的力氣都沒有了,只剩一口氣。李姝心疼的直掉淚,一宿一宿地抱著她。泉州城的大夫都來了,沒人發(fā)現(xiàn)問題在哪里。趙世簡快馬加鞭,把省城里的好大夫都塞上了車,打包一起運了過來。 然而,一屋子的大夫,都沒能救回小閩娘的命??喟玖耸旌?,她在李姝懷里咽下最后一口氣。 李姝哭的撕心裂肺,抱著孩子不肯撒手,她已經幾天幾夜沒吃沒喝,也沒閉眼。 她不相信,前幾天退燒后,閩娘還膩在她懷里要吃要喝,怎么忽然就不動了。 她摸摸孩子的小胳膊,看到上面一塊塊的潰爛,忙用袖子蓋住,再摸摸她的臉,捏捏她的小鼻子,希望她能睜開眼。 “乖乖,乖乖,你起來,阿娘帶你去玩好不好?給你買花,讓你一個人放風箏,你想吃多少糖都行。” 閩娘始終一動不動,李姝的眼淚又洶涌而出,到最后,小閩娘仍舊一動不動。李姝心里受不住,忽然抬頭對天長嘯一聲,再也支撐不住,死死地抱著孩子倒在了床上。 趙世簡紅著眼眶,趁著她昏倒了,把她放在床上躺好,從她懷里挖出孩子,親手給閩娘換了身漂亮的裙子,用小棺木裝好,帶著哭哭啼啼的平哥兒,一起把她葬在了清源山腳。 趙世簡回家后,等了許久不見李姝醒來。他耐著性子,直等到了晚上。再等他仔細一看,發(fā)現(xiàn)李姝的身上也開始起疹子。 趙世簡驚得跳了起來,立刻把所有大夫都找了回來。 有個積年的鄉(xiāng)間老大夫仔細看了后,猶豫著對趙世簡說道,“元帥,小人不敢確認,姐兒和夫人這癥狀,不像是出痘,倒像是,倒像是。” 趙世簡沉聲道,“你說?!?/br> 老大夫心一橫說道,“像是我們鄉(xiāng)下牲口發(fā)瘟時的樣子?!?/br> 趙世簡立刻雙眼看向他,仿佛要噴火一般,唐副將直接把刀架到了他脖子上,老大夫嚇的跪了下來。 “元帥,小人不敢撒謊。我們鄉(xiāng)下,有牲口得了這病,必定是要燒個干凈的,很少有流落出來的。這病,這病它搞不好會過人啊?!?/br> 趙世簡一腳踢翻了旁邊的椅子,“唐副將,讓人去查。把軍中能干的斥候給我叫十個過來,從總督那里借幾個老道的查案官吏來,我倒要看看,是誰在背后作亂。” 他又看向屋里一群的大夫,“你們給我用心治,要錢要藥材盡管說,夫人要是不好了,你們都跟著陪葬吧。還有這個丫頭,她怎么沒事?” 趙世簡說的是蕓娘,蕓娘嚇得直哆嗦。 那老大夫道,“想來是夫人照顧姐兒累狠了,這才染上了。這病也不是見人就過,就是那虛弱的才容易上身。” 趙世簡聽到后,立刻叫文崖,“把平哥兒送到康大爺家去?!?/br> 家里只有平哥兒還是個小孩子,最是容易被傳染。 一群大夫們一起分析病情,研究藥方,一碗一碗的藥水灌下去,有時候能下去一些,有時候又全吐了出來。 趙世簡心如刀絞,他剛失去了女兒,姝娘若有個好歹,他還如何活得下去。 三五天的時間里,趙世簡再沒回軍營,他趴在床頭守著李姝,給她喂藥,擦身,時不時摟著她說話。 李姝始終長睡不醒,好在還能灌下一些藥水和稀粥,一口氣還吊著。 夢里的李姝感覺自己恍恍惚惚的,她看到了前世的自己,那時候她還好年輕啊,她又看到了前世的兒子,扭著胖嘟嘟的小身子,拉著她的手往零食柜那里走。 是了,那里才是真正的李姝。那是她活生生的一輩子,平安、順利,沒有災荒、沒有戰(zhàn)爭、沒有死亡,什么難產、出痘,都不叫事兒。她身邊都是懂她的人,她不需要偽裝自己,更不會有孤獨感包圍自己。 李姝像看到了新生一樣,飄飄蕩蕩往那高樓林立的地方奔去。 這邊,夜里,趙世簡抱著李姝,沉沉睡了過去。他看到了好多不一樣的風景,奇奇怪怪的房子,奇奇怪怪的人。他看到一對年輕的夫婦二人帶著一個孩子,那個婦人,和姝娘長得一模一樣,那個青年人,也和自己長的極為相似。再看旁邊,一個虛幻的影子圍著那婦人不停地環(huán)繞。 趙世簡看清楚影子后,大驚,“姝娘,回來?!?。 那個影子回頭看了他一眼,“官人,我要回去了。這二十多年,本就是老天多給我的?!?/br> 然后她頭也不回地往那個婦人飄去,可不論她怎么撞,都和那婦人隔著一道墻似的。 影子瞬間大哭了起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br> 趙世簡瞬間感覺頭疼欲裂,潮水一般的記憶席卷而來。他想起了十六歲時他在學校的玉蘭花樹下第一次見到她,又想起了二十幾歲時他們一起拍了婚紗照,一起生養(yǎng)孩子,一起到老,直到他死了為止。 忽然,他醒了過來??粗鴳牙锏睦铈?,他瞬間就明白了,為什么他在年少時總是夢見姝娘,為什么姝娘一見到他就抓住他不放。是了,我都忘了,姝娘卻還記著。她一個人帶著這些記憶來找他,不能訴說,一個人守著秘密,想方設法回到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