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她跟在皇祖母管理后宮這么多年,竟也未曾察覺,白白讓這么多花季之人枉死。 衛(wèi)和晏看這些骸骨,目光里也有些淺淺的悲哀,他在戰(zhàn)場上殺過的人不比院子里的骸骨少,只是他問心無愧罷了,那些人都是侵略南齊的周人,他殺了他們不過是衛(wèi)國。 今日一見這等人面獸心之人做出禽獸不如之事,也生了幾分悲哀。他在戰(zhàn)場上更能感受到人命的可貴與脆弱,生命在刀劍下一閃而逝。所以他實行士兵的選拔,為的就是減少傷亡。但是在這寂靜的深宮里,卻比戰(zhàn)場更可怕。 他將目光又投向蕭華予,小公主心善,知道這樣的事后,定然要好一陣自責內(nèi)疚無從釋解。 “走吧,這里陰氣太重,不宜久留。”衛(wèi)和晏今日穿了件大氅,將它解了下來,披在蕭華予身上,小公主身體單薄,穿多少他都覺得她冷。 蕭華予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便轉(zhuǎn)身頭也不回的出了這破敗的小院子“將這些骸骨好好安葬,院子扒了,立個碑,警戒宮人。” 她眼神一利,厲聲又道“福祥壓入慎刑司,尋個技藝高超的師傅,行梳洗之刑,莫要讓他死的痛快,要讓他嘗嘗那些死去人的痛苦。至于剩下的骨頭……” 蕭華予看向窩里趴著的狗“抹上毒藥,喂狗!” 眾人身上一寒,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梳洗之刑因太過惡毒,早早就已經(jīng)快要廢黜,沒想到今日長公主震怒,竟要重新提起。 衛(wèi)和晏跟她回去,夜里她未帶人,總是不安全,又心神恍惚的。 蕭華予腳下像踩著棉花一樣,走一步腿都飄忽,眼底失了神采。 饑荒之年,父子相啖。 歸根到底,總是他們家的不是,那年是父皇登基的沒多久,當時吏治腐敗,貪污受賄之風不絕,饑荒之時撥出的賑災款被貪污了十分之九,真正落到百姓手里的不過寥寥無幾。 最后事情鬧大了,被身居內(nèi)宮的皇祖母得知,她手腕雷霆,整治朝綱,方才維系皇室正統(tǒng)的穩(wěn)定。正是因為她父皇的治理失當,才讓福祥這種人出現(xiàn),才使這么多的宮人死去。 她覺得身上guntangguntang的,她當做是衛(wèi)和晏那件大氅的緣故,遂又解了去,遞回給身后默默的衛(wèi)和晏,衛(wèi)和晏借著半亮的光線,看去,小公主臉上脖子都紅了,眼神迷離。 他念了聲“失禮了?!鄙焓秩ノ媪怂念~頭,guntang的像是開水。 蕭華予眼神迷茫的去看衛(wèi)和晏“怎么了?” 衛(wèi)和晏抿了抿嘴,眉頭皺起,一言不發(fā)的又將大氅披回她身上,將人橫抱起來。 太皇太后說小公主身體不好,一受刺激或是情緒激動,受涼便輕易會受風發(fā)燒。這又是病了。 “你發(fā)燒了不知道嗎?”他有些生氣,連敬稱都忘記用上了,氣蕭華予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分明知道自己易生病,卻不穿厚衣服出來,更氣自己,竟然沒想到讓她加衣服。 第五十二章 “朝朝代代都鬧過饑荒, 死過人,也有不少人為了活命蠶食,但是少有人如他那般, 饑荒過后還……我想著心里便難受?!笔捜A予燒的迷迷糊糊, 不再自稱本宮, 壓抑不住的說出心里話, 她不知道該與誰去說。 衛(wèi)和晏將她身子又往上提了提,她燒的迷糊, 沒有力氣去勾住她的脖子。 他有些想去吻她的額頭,卻忍住了,只是聲音放緩,低低沉沉,像是睡前在耳邊的喃喃細語 “人rou又叫想rou, 傳說吃過一次便再就念念不忘,饑荒年迫不得已吃過的人, 饑荒過去后多數(shù)因蠶食同族卻覺得美味而愧疚難當,選擇自盡。 即便是有人能活下去,卻也不會在吃,反倒是心懷愧疚信佛懺悔。少有像福祥這般, 喪盡天良的。都不是公主的錯, 無需愧疚。” 他停了停,太陽已經(jīng)完全出來了,只是大地還是灰蒙蒙一片,四周飄散霧氣, 模糊了視野, 空氣干凈而清冽。 “天要亮了……”他低頭看著懷里已經(jīng)陷入沉睡的人,聲音微不可見, 像是遠方而來的又散在風里“平安,天要亮了……” 他看了半晌,卻還是輕輕將唇蜻蜓點水般落在她的額頭上,珍惜又克制,guntang的溫度,讓他心跟著燃燒guntang起來。 他只能在她聽不見的時候去叫她乳名,滿足這微小又奢求的愿望。 他不想讓小公主喜歡上他,小公主也一定不會喜歡她,將來他要回到邊關,那里艱辛,他要替先太子打下北周侵略南齊的江山,他不敢耽誤任何人。 他同樣也知道,這樣偷偷的親吻接觸十分齷齪和骯臟,可是情難自禁。他想著,只這一次,以后什么都不會有了,他還是太皇太后信任的忠臣。 “對不起。”衛(wèi)和晏眼眶有些紅,他要舍下喜歡的人,連爭取都不能做到。將來她會有位溫文爾雅腹有詩書的駙馬,而不是他這樣從邊關來的莽夫。 蕭華予下意識朝她懷里拱了拱,衛(wèi)和晏見她的臉,覺得難過。 蕭華予燒的不是太厲害,太醫(yī)不建議用藥,是藥三分毒,總是對人身體沒好處,只囑咐好好休息,用酒擦拭身體,實在不行再開藥。 蕭華予醒來時候盯著頭頂上鵝黃色的帳子出神,上頭用素色絲線繡了大片的芙蓉花,嬌艷又雅致,在陽光下折射出光芒。 她不知該如何讓蕭常瑞成為一名好皇帝,可她知道,衛(wèi)和晏可以。只是她又害怕與于他的野心。 衛(wèi)和晏是延澤一手教導出來的,延澤是前宰輔延廣的嫡長子,聽聞當年驚才絕艷,所有人都意料他會是下一任的丞相,可是因為皇祖母,他最后遠走邊疆,衛(wèi)和晏怎么會差。 延澤將軍若是能回來也最好。 她眼睛酸痛,眨了眨又閉上。延澤將軍會不會因為皇祖母而回來,她不知道。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延澤忠于皇祖母,他的徒弟卻有這樣野心呢。 明明看起來是那樣好的一個人,就是不大會說話,總是讓她覺得生氣,卻能很放心倚靠。蕭華予不知道,在她想起衛(wèi)和晏的時候,嘴角無意識揚起一抹不自覺的笑意。 她傳信與延澤,只是沒過多久便收到回信,延澤直言拒絕。她心下暗嘆,卻又覺得意料之中。 延澤當年與皇祖母兩情相悅,兩家已經(jīng)決定互換庚帖,卻是她皇祖父一道圣旨將人納入宮為妃,誰都不能抗旨不遵。 原本一個儒雅秀美年少有為,陌上如玉,一個美艷活潑機敏善良,天造地設一對,卻都變了。 延澤一生未娶妻納妾,只守著黎州一個人獨活,皇祖母陷入后宮爭斗難以脫身,最后為了南齊耗盡心血。 她是從哪里知道的呢?大概是拼拼湊湊出來的故事,總是讓人惋惜又難過。 延澤忠的是她皇祖母能為皇祖母付出一切,以致生命??墒腔首婺笡]了,他心里就只有黎州那座城,守住城門和疆土,誰成為皇帝都與他無關。 五月端午節(jié)時候,慶帝與太皇太后的喪期已經(jīng)算是整整滿了一年,孝期也算是過了,畢竟守孝三年對皇室來說太過苛刻。 蕭華予與蕭常瑞的衣衫卻還是素色的,畢竟太皇太后與他們情分不同,自然想要守滿孝期。 只是端午總還是要舉辦的,在頌城里有一條甘泉江,往年端午節(jié)宴設在那處,今年依舊。宮里的主子少有出宮的機會,難得一趟也是十分欣喜。 諸位太妃也都一掃原本的郁氣,換上了稍鮮亮的衣裙,正是如花的年紀,比蕭華予大不了多少。 蕭華予今日正式見她們一眾,活潑又熱鬧,卻拘在宮內(nèi)失了原本顏色,她微微陷入沉思,南齊民風開放,再嫁已是平常,可她們身份特殊…… 端午節(jié)宴,沿著甘泉江的彩樓上掛著紅綢,沿江也擠滿了來看熱鬧的百姓。樓上列座的解釋達官顯貴。 賽龍舟年年都有,七艘龍舟一字排開,擂鼓競賽,最后先到指定目的地摘得提前擺放好的粽子,這便算是贏了,最后有豐厚的獎品。 蕭常瑞到底年紀小,就算是刻意壓制,也多少可見好奇與激動。 天已經(jīng)暖和起來,蕭明心一身鵝黃色的襦裙,陳郡祁親自將蕭明心送上閣樓,小心翼翼的,只恨不得抱著上來,腳都不敢讓她落地。 最后走的時候依依不舍,一步三回頭,眼底滿是擔憂,小聲和蕭明心商議,看著可憐巴巴的“明心,答應我別住宮里?!?/br> 蕭明心笑著點頭應下,陳郡祁這方才有些放心的挪了出去,那樣高大的一個男兒,竟是婆婆mama的。 蕭渙城正巧與唐俊一前一后進來,兩人看著氣氛十分冷淡,不似往日的火熱,只唐俊是不是偷瞄一眼,蕭渙城一眼掃過去,他便又轉(zhuǎn)了頭去。 唐俊走后蕭渙城落座在蕭連璧身側(cè),方才有了笑意“方才那是怎么了?我瞧著那陳俊祁怎么那樣小心翼翼的,改了性子了?” 蕭明心臉上一紅,嗔她一句“上次我住在宮里,將他嚇壞了,自此再也不敢欺負我,反倒將我當做瓷娃娃一般。這次又擔心我住進宮里不走?!?/br> 蕭渙城一笑,卻又聽蕭華予發(fā)問“我方才見三皇姐與姐夫怎么都是冷著一張臉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蕭渙城嗤笑一聲,擺手不在意“你不必理會,他近日就是這般。只因前一陣兒他同我鬧,說是在外夫綱不振,要我在外給他些面子,說是我一日不同意一日就不理會我?!?/br> 她頓了頓“可把他厲害死了,有本事別半夜摸上我床???” 一旁的幾位公主都在笑,只蕭華予瞪著眼睛,不知她們?yōu)楹伟l(fā)笑,蕭渙城揉了揉她的臉“你還小,等回頭招了駙馬便知道了?!?/br> 蕭華予今日是一件米白色的繡花交領琵琶袖,襯的年紀格外小,十分俏麗。蕭連璧沒忍住,冷著臉也揉了她臉一把。 “下頭那是不是周相家的女兒?”六公主蕭感瑛搖著手里的團扇,驚訝道。 眾人也跟著探頭看去,蕭渙城笑她“可不是嗎,就你眼尖?!闭f罷點了點她額頭。蕭感瑛笑著躲開。 “旁邊那不是周相的養(yǎng)子江遂言嗎?兩個人怎么到下面去了?”她又疑惑著嘟囔了句,便事不關己的又轉(zhuǎn)過頭去了。 底下人潮翻涌,人挨著人,人擠著人,江遂言緊緊牽著周淳音的手,將人往身旁一帶。 周淳音依舊興奮,探頭去里圈張望。 鼓聲震天響,連人聲鼎沸都壓得下去。 江遂言面上表情有些扭曲,和煦不再,眼底有些恨意,在阿音眼里,他竟是比不上龍舟好看。 他將人拖到面前,直直的看著她,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不高興的氣息,就差在腦門上寫上“哄我”兩個大字。 周淳音心心念念的都是他,自然懂他的心思,搖了搖他的手,笑意收了回去“你不喜歡嗎?那我們回去吧?!?/br> 江遂言不見絲毫喜悅,只是依舊冷著臉陰陽怪氣道“你不是喜歡龍舟嗎?留下看吧,反正你也不在意我……” 四周聲音太大,周淳音聽不見他說什么,只好踮起腳將湊到他耳旁大聲問道“你說什么?我剛剛沒聽見?!?/br> 離得近了,溫熱的呼吸噴灑在他耳蝸,紅唇無意間若即若離碰上他的側(cè)頰。 江遂言整個人都熱了起來,白皙的臉上漫上紅暈,直直蔓延到了脖子和耳朵尖,就連呼吸都變得不順暢。 他結結巴巴的,表情柔和許多,將自己的唇湊在周淳音耳邊,借機吻了一下臉頰方才溫柔道“沒什么,我說,阿音離我近一點,不要走丟了?!?/br> 周淳音笑的眉眼彎彎,一對梨渦深深,猛地點頭“好呀!”主動靠近了他,與他十指相扣“你看這樣好不好,我這樣就走不丟了,遂言不會找不到我的!” 周相站在閣樓上,將二人的活動盡收眼底,只是發(fā)出一陣長長的嘆息,淳音是個好孩子,可他不能干涉。 逆歷史潮流而動者,終將會被消泯在歷史的洪荒里。 作者有話要說: 阿音是小仙女本仙了…… 第五十三章 “蕭容月來了嗎?”不知哪個公主出言問了句, 樓上瞬間一片寂靜,只聽得見樓下陣陣的擂鼓之聲和吶喊。 蕭渙城一指旁邊,翻了個白眼, 揚了揚下巴道“你們瞧, 不是在那兒嗎?” 蕭容月原本因拈酸吃醋與其他公主不算太親近, 只因是幼妹, 眾人也當她年紀小不懂事,多疼她幾分, 倒是沒想到她能做出如此之事,倒是讓她們徹底寒了心。 本就不是一母所生,哪有什么義務替她再籌謀,現(xiàn)在只聽了她名字都覺得難受,半分關系都不想與她牽扯上。 閣樓是打通的, 蕭常瑞坐在最前,后面是皇室之人, 再后便是重臣。 蕭容月本就生的嬌艷,生了孩子后更添幾分成熟女人的嫵媚,一身粉紅色羅裙,打扮的像是只花蝴蝶, 在大臣堆里晃蕩, 周相不能管她,也沒臉認這是他兒媳,只裝聾作啞。 她半分臉面都不肯給自己留,見天兒里勾三搭四想尋一座靠山。只是頌城里的勛貴又不是沒腦子的, 就算她沒有公主封號, 也正兒八經(jīng)流著皇家血脈的,還是周相的兒媳, 要是敢和她勾搭,那不就是得罪了兩方,眾人躲都來不及,怎么會貼上去,任她美若天仙也要避如蛇蝎。 蕭容月近日新物色的目標是衛(wèi)和晏,她就瞧上他了,轉(zhuǎn)頭想想當日他給蕭華予的那出英雄救美,可不就是真男人,害怕也都變成了傾慕。 旁人不知她是這么想的,就是知曉了,也要罵一句不知天高地厚,腦子里都在想什么。多荒唐的事兒她怎么就想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