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他猶猶豫豫從懷里掏出素色的帕子,有些舍不得的遞過去。他猶豫了許久,是留下做個念想,還是還給她,多見她一面。 最后還是決定還給她,畢竟那片從她發(fā)上留下的樹葉便足夠他珍藏一輩子,他會永久放在靠近心口的地方,或許隨著他的戰(zhàn)死消泯,或跟著他壽終正寢進(jìn)棺材。 蕭華予臉上升上一片紅色,沖淡了原本的蒼白,恨不得變成塵埃躲進(jìn)地縫里,他從……從胸口拿出來的,她看著那片帕子,手指縮縮進(jìn)進(jìn)半晌,還是又捧上了湯婆子,頭微微埋下,露出一片白膩的頸子。 衛(wèi)和晏跟著臉上也紅起來“還……還你……” 又見蕭華予依舊低著頭不收,又急忙解釋,生怕她不信“臣洗過了,認(rèn)認(rèn)真真的洗過了。” 蕭華予捏了帕子在手里,像是這帕子在他懷里過,便都沾了他身上的氣息和guntang的體溫,握著十分燙手。 她尷尬咳了幾聲,臉上紅暈更甚,衛(wèi)和晏心跟著吊起來,下意識捏了杯子,濃黑的劍眉一皺關(guān)切道“是得了風(fēng)寒咳得這么厲害?” 蕭華予哪里能與他說這種事,都是閨房私事,只是不在意的敷衍含糊“原本就有的,不礙事?!?/br> 衛(wèi)和晏見她不實說,也只得不再追問,他學(xué)會了在她面前知進(jìn)退。原本黎州軍營里,軍令如山,不管底下人有何隱瞞的,都要一五一十相告。他總是不能逼迫她再惹了厭煩的。 “只要太醫(yī)說不重我就放心了?!毙l(wèi)和晏將眉間思緒斂起,想著回頭去太醫(yī)院打探打探吧。 “魯國公這算是懷柔嗎?”蕭華予突然問起來,打的衛(wèi)和晏猝不及防。 “什么?” “本宮說,魯國公是要將本宮與陛下都一一感化放松警惕嗎?然后再……”蕭華予情緒突然劇烈波動起來,來的沒有緣由,恨不得拍桌而起,臉崩得緊緊。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有的來姨媽時候的女生情緒波動劇烈且敏感,開心和生氣來得十分不講理,大概我家花美麗就是這樣的…… 第五十八章 “在常瑞眼里, 魯國公可是世上絕無僅有的大好人,一心一意忠心護(hù)主。你迷惑了常瑞,轉(zhuǎn)頭又要來放松本宮的警惕嗎?”她說完這些, 反倒是心里生了一絲說不上的酸澀。 衛(wèi)和晏長長嘆了口氣“臣從未有這等想法, 殿下是想差了。” 蕭華予不信他, 只是依舊追問“那你敢說你沒有不臣之心?” 衛(wèi)和晏不知該怎么與她講, 若是對她最好的方法,還是像原本那樣, 承認(rèn)他有心思,最好讓小公主對他厭煩疏遠(yuǎn),也斷了他不切實際的念頭,可是他舍不得 ,舍不得讓小公主討厭自己。 在他單相思的暗戀里, 他退舍不得退,進(jìn)一步又是萬萬不能的。 他抉擇兩難, 最后只是艱澀的小聲道了句“沒有……” 這話在蕭華予耳里顯得蒼白無力,她歪在椅上,悶悶的,委屈的像是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將帕子向桌上一拍“你自己留著就是, 誰稀罕要回來!” “殿下不要鬧脾氣……”衛(wèi)和晏語氣里滿是苦澀和無奈。 未等他話說完,蕭華予便打斷“誰鬧脾氣了?本宮怎么會鬧脾氣!” “好好好,沒有。都是臣的錯,是臣亂說話, 殿下大人大量, 不要計較?!睕]辦法,衛(wèi)和晏只得好聲好氣的哄著。 蕭華予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 又轉(zhuǎn)頭自己偷偷擦去,不讓人瞧見,她自己不知道,她對衛(wèi)和晏是個什么心思,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清楚了就意味著她心里會更難受。 可就是見了他心里會難受,酸疼又有些甜的難受。見著旁的女子與他親近心里不舒服,見到他心里會歡喜,可是又怕見著他。 這些矛盾的情緒在今晚都一并爆發(fā)了。 她眼眶紅紅的,偷偷抹了淚好幾次,衛(wèi)和晏見不得她哭,心里也跟著像是撕碎了一樣疼。 你看,喜歡一個人來得多容易,可是又多難,難到不可言說。 他從腰間拿出佩戴了多年的匕首,遞在她手上,蕭華予不解的去看他。 衛(wèi)和晏神色堅定,將刀鞘抽開,按著她的手抵到心口,聲音沙啞“殿下往這里一捅,就什么都不難了?!?/br> 蕭華予賭氣一樣,不相信他真正有那個膽子,順著他的手將匕首往前一送。衛(wèi)和晏眼中閃過一絲悲戚,他喜歡的人,竟然不在乎他的命。 便又握緊了蕭華予的手,將匕首發(fā)狠一樣向里摁了一寸,夏日衣衫單薄,匕首又十分鋒利,這一寸便刺破了他的皮rou,要往心臟里鉆去。 蕭華予沒想到衛(wèi)和晏竟是真要以死明志,當(dāng)即慌了神,使勁將手抽出,將匕首用力的往地上一擲,有些破音道“本宮信你!信你還不成嗎?” 血洇出一大片,像開在衣襟上的罌粟花,衛(wèi)和晏卻眼底燃起光亮,眉眼間都含了笑意“只要殿下信臣,臣便什么都不在乎了?!?/br> 蕭華予心頭一燙,手一抖,沒能拿住帕子,落在了膝上。她說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卻有一點是極為清楚明白的,她聽了這話十分的歡喜,心里像是糖罐子打翻了,可是又難過,若是他真沒什么野心便好了。 她似是明白這是什么情緒,又裝作糊涂,喜歡的人想要的是她家皇位,那他呢,可曾又對她有絲毫的心動,她腦子里混沌成了漿糊,頭痛欲裂。 “本宮替你傳太醫(yī)來?!笔捜A予抿了抿唇,終究還是不忍的擔(dān)心起他方才被捅的那一下。 衛(wèi)和晏眼底的光彩不變,捂了胸口,笑得極為開心,像是全然不疼,也不知道疼“并無大礙,殿下給的,一點兒都不疼……” 只是說完,他便恨不得狠狠打自己一巴掌,這話說起來多讓人誤會,萬一小公主心軟對自己有了什么意思,他該怎么辦? 蕭華予心尖一顫,有些酥麻遍布全身。 蕭常瑞還未想好該如何應(yīng)對他遇刺一事,也不知該如何解決江遂言,卻被偷偷遞了條子。 落款正是江遂言。 他心里一突突,說不上的煩躁就漫上來,這種被動的感覺真糟糕,讓他無所適從。 “夜里叫他來罷,朕在這兒等著他?!彼昙壊淮?,卻像個大人一般有了無盡的心事,看著是極為讓人心疼的。 焦裕德長嘆一口氣,應(yīng)了下去,他侍奉兩代皇帝,這宮內(nèi)的變換更迭他都盡收眼底,有人好命不用心思變有旁人籌謀扶搖直上,諸如先帝,有人卻命苦,諸如新帝與長公主。 許是先帝將兒女的福分用盡了也說不定。 第二日夜里,梆子敲過三聲后,承乾殿內(nèi)迎來一人,他身披黑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身材修長筆直,一舉一動皆似帶著魏晉風(fēng)流,在外露出的一雙手若白玉雕琢,骨節(jié)分明修長瑩潤。 他伸手不緩不慢的將兜帽摘下,蕭常瑞呼吸一滯,他從未見過,世上有人能如這人一般精致秀雅,眉眼舒朗,似是朗月入懷,芝蘭立于庭階。 “你便是江遂言?”他忍不住高看來人一眼,畢竟氣度如此,想來也不會是什么庸碌之人。 江遂言斂睫,恭敬跪地行一禮“臣,江遂言見過陛下?!?/br> 蕭常瑞讓人移座令他坐下“你無官銜,何故自稱為臣?” 江遂言展眉一笑,愈發(fā)清朗“臣以為,凡定朝綱,扶持正統(tǒng),對社稷有所貢獻(xiàn)之人,皆可稱臣,陛下以為呢?” 蕭常瑞靜默不語,只等他自己繼續(xù)解釋。 周相原本的確是想要借陳太妃的手來對付蕭常瑞,刺殺一事,不過是個幌子,原本周相并未想到那些三腳貓功夫的刺客能沖破御林軍層層包圍上到閣樓去,他原本的計劃只得作罷。 端午刺殺一事,陳太妃是多少知道些,但也僅限于知道刺殺是周相安排的,旁的一概不知。 那毒藥一事卻是江遂言安排的,他給陳太妃的不過就是包精面粉,放在湯里無色無味,江遂言只是想要試探一番,這個小皇帝到底是不是一個有腦子的人,他才敢將身家性命托付。 若是個愚笨的,自然想不到陳太妃會在湯里加料,當(dāng)然也查不到他身上,若是個機敏的,自然會將視線移到他身上。 事實證明,小皇帝又狠又聰明,他不知小皇帝身后有沒有人,但這已經(jīng)足夠了。 蕭常瑞努了努唇,神色不明,自己討厭也需要這樣的人,需要一個連自己命都敢賭一賭的人,江遂言他竟然不怕自己一個考慮不清直接就砍了他。 “那你與周相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他養(yǎng)了你二十年,你竟要將他置之死地?” “自然是不共戴天之仇,陛下可聽過贛泊江氏?!苯煅宰灾挸H鸩粫嘈抛约簾o理由的反水,便打算揭開心底血淋淋的傷疤。 蕭常瑞自是聽過贛泊江氏,原本江氏才是贛泊第一大族,以風(fēng)流才俊及第登科著稱,世有傳說,江氏兒郎,金榜半張。便是稱江氏登科人數(shù)之多,竟占了半張金榜。 可惜江氏一族皆是死在二十年前的匪患里。贛泊多匪,二十年前傳統(tǒng)江氏下人給主家全府下了藥,深夜而入,殺了江氏主家府中所有人,又一把火燒了個精光,自此江氏沉寂下去。 這么多年了,凡提到江氏,無不令人扼腕嘆息,江氏自打敗落后,竟是無一兒郎名列二甲及以上,三甲也是寥寥無幾。 “自是聽過,難道……”蕭常瑞一驚,想起什么似的,脊背一涼,原本的江氏消沉下去,周相家族周氏便取代江氏成了贛泊第一大族。 “陛下想的不錯,臣正是江氏家主嫡長孫,當(dāng)年霍亂中意外茍活。當(dāng)年的匪患也正是周相所為,為的便是讓周氏取代江氏。當(dāng)年臣不過兩三歲,只依稀記得影子,后來幾番輾轉(zhuǎn)調(diào)查,方才將事件拼湊出來?!苯煅灶D了頓,繼而咬牙切齒道 “滅族之仇,豈是二十年的養(yǎng)育便能抵消?臣對周相恨之入骨,恨不得啖其rou,喝其血。可先帝并非良主,臣已等待多時?!?/br> 蕭常瑞見原本謫仙一般的人物,如今額上青筋暴起,眼底通紅,忍不住一聲嘆息“若當(dāng)真如此,便是朕的造化?!?/br> “臣愿意為陛下鞍前馬后,扳倒周相,平復(fù)我江氏一族血海深仇?!苯煅院龅墓虻?,擲地有聲道,像是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才說出的話。 “那朕便依仗江卿了,江卿放心,朕自然會替江氏一族平凡。”蕭常瑞起身將他扶起,鄭重承諾。 江遂言走后,天已經(jīng)快亮了,衛(wèi)和晏從承乾殿的柱子后走了出來,他站在后面聽了許久“陛下以為,這江遂言可用否?” 蕭常瑞少熬夜,這一睡的晚了,頭有些發(fā)脹“無論他說的再聲情并茂,朕也不會聽他一面之詞便全然信了,總要調(diào)查一番?!?/br> “若是調(diào)查結(jié)果確如他所說呢?”衛(wèi)和晏又繼續(xù)問他。 “那也不可全信,周相與江遂言心機深處,如何不能保證是他們提前安排引朕入套的?總要防備著,朕今日不拒絕,也是怕打草驚蛇。”蕭常瑞微微沉吟道。 “那陛下可聽過一句話?” “什么?”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是賭對了,便是海闊天空,陛下想必是清楚周相養(yǎng)子在其中能發(fā)揮多大作用……” 蕭常瑞抿唇,微微陷入沉思。 第五十九章 (修) 蕭華予抱著湯婆子躺在架子床里, 四周床幔垂下,床幔是有名的煙云紗裁制,如煙似云, 縹緲夢幻, 人在其中恍若身處仙境。外頭燃的是甜梨香, 清淺溫柔的味道襯著夜色格外讓人心安。 帳子上繡的棠棣栩栩如生, 嫣紅似血,往日里她倒是十分喜歡, 繡娘技藝高超,棠棣如壽禧宮那棵開的一樣,只是她現(xiàn)在眨了眨眼,覺得異常酸澀,又將眸子閉上, 翻身過去。 “來人?!?/br> 外頭守夜的小宮人聞聲邁著小碎步低頭進(jìn)來,是個面生的, 容貌清秀,一身粉藍(lán)襦裙,是宮中三等宮女慣穿的,她帶了幾分拘謹(jǐn), 聲音柔柔道“殿下有何吩咐?” “將爐子里的香壓了, 本宮聞著頭疼?!?/br> 小宮人一驚,趕忙去用玉香箸將煙壓滅,又移了青銅鸞紋三足小香爐去外殿。她有些不舍得摩挲著手里的香箸,玉質(zhì)溫潤滑膩, 觸手生涼, 上頭又刻了同樣的青鳥鸞紋,纖毫畢現(xiàn), 她在宮里好些年都未見這等好東西了。 “往日里沒見過你,可是新來的?”寢殿里的甜香稍微散了去些,她原本的煩躁倒也少了。 小宮人一驚,急忙跪地道“奴婢白芷,原本西宮伺候云太妃的,只是太妃去后,昭寧宮里缺人,嘉汝姑姑便要了奴婢來?!?/br> 她說完,便又試探道“殿下若是煩悶,不若試試清荷香,香氣若輕風(fēng)夾雨,甘冽清爽。名字正來自詩中一句“水面清圓,一一風(fēng)荷舉”?!?/br> 她見蕭華予神色不明,便又飛快低下頭去認(rèn)錯“奴婢賣弄無狀,還請殿下責(zé)罰?!?/br> 蕭華予不怒反笑,她自看這孩子眉眼間有些靈氣,倒不想是個飽讀詩書的“這是周邦彥的一首,你自起身就是,你父母將你教的極好,想必也是個有文采的?!?/br> 提起此事,白芷倒有些情緒低落“奴婢原本是贛泊江家的,只是家道中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