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她眼底氤氳起霧水,水洗的眸子更顯得澄澈。蕭常瑞看她一眼,手緊了緊,眸子一暗。 處理完傷口,天已經逐漸轉暗,焦裕德教人從承乾殿里取了衣裳,讓淳兒幫他穿上。 蕭常瑞從里頭出來時候,看見衛(wèi)和晏站在外頭,臉上不知怎么也多了兩道紅印子,像是指甲劃出來的。 他昂這頭,有些意氣道“皇阿姐這次真正是難過了,這便是衛(wèi)卿想要的結果” 衛(wèi)和晏有半刻的沉默“若今后臣知道了諸如此類的事,依舊會與殿下說。” 蕭常瑞冷冷一笑,卻不帶半分的譏諷“還真是成了朕的姐夫就與皇姐站在一起了,你說知道了這樣的事才會與她說,若是不知道便不說了” 衛(wèi)和晏垂眸不再多言。 蕭常瑞明白了他的意思,看了他半晌,今后若是自己再做了這等事,不與他承認,他便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做未看見。 衛(wèi)和晏終究是將皇阿姐放在心尖尖兒上的,既不愿意瞞著她,亦不愿意讓她傷心難過,索性只當做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扯動了肩胛,有些疼,卻面不改色的依舊步履如常。衛(wèi)和晏看著他的背影,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上面的劃痕微微有些刺痛。 他哪里知道小公主這樣生氣,連他都遷怒了。 淳兒回去時候,蕭華予神色已經如常,將淳兒帶在身邊,安了小凳子給她坐,也不在意她是不是會說話,只是叫了她一聲“淳兒。” 淳兒眼眸清澈的點了點頭,全然一派乖巧模樣。她也是知道這個女子是個好人,對她溫柔又和善,不像方才她給上藥的那個人,雖然當初是他救了自己,可她總是害怕,那人兇巴巴的。 只聽見蕭華予繼續(xù)又說道“方才那個男孩子啊,他是個好人,只是他心里太難過了,所以將自己裹上一層外殼,又做了錯事。淳兒不要怕他好不好以后要對他好一點好不好?他好可憐的?!?/br> 似是喃喃自語,卻又是專注看著淳兒眼眸鄭重說的。 淳兒似懂非懂的點頭,蕭華予說什么,她就信什么的。 蕭華予點了點她小巧的鼻頭,有些難過的笑了。 隔天她依舊如常的邀請了些世家夫人入宮,幾乎家家都是送了妃嬪進先帝后宮的世家。 昭寧宮內一時讓環(huán)佩玲瑯,金釵玉簪,華服美繡,脂粉香熏都占滿了,難得熱鬧起來。 她們面容姣好,舉止端莊,談吐有節(jié),個個都是一副大氣端莊又沉穩(wěn)和氣的模樣。只是私下里有什么齟齬也不得而知。 “陳夫人今日衣裳的料子格外鮮艷呢,可真是好看,襯得人都年輕幾分。不似我,再是撐不起這鮮嫩的顏色了。”李夫人笑容和煦真誠的與對面身著妃色馬面裙的婦人道,聲音輕柔。 她上身一件琥珀色繡卷云紋廣袖交領夾襖,下身配著紫檀色牡丹馬面裙,每道褶皺都打理的恰到好處。端莊大氣,盡顯世家夫人的氣魄。 旁人都捧著茶盞事不關己的看好戲,李夫人與陳夫人素來不和,方才表明上看著是夸贊衣服顏色鮮嫩,實則明褒暗貶,說她裝嫩又輕佻,一大把年紀穿艷色衣裳。 陳夫人眼睛一瞇,動作優(yōu)雅的放了茶盞,理了理衣袖“倒是叫李夫人見笑了,只是我家大人素日說我這一件好看。今日殿下又說是小宴不必拘束,我便穿了這一身過來,多少顏色輕快些,顯得氣氛也不沉悶。” 李夫人臉上一白,誰人不知她與她家大人不和睦,險些鬧到和離地步,這賤蹄子是在她面前秀鶼鰈情深呢!還敢拿長公主壓她! 這一來一往多次,最后是內侍通報長公主駕到,方才讓兩個人斂了鋒芒,二人這才想起來進宮是做什么的。 長公主名義上說是小聚,但私下里誰又不知道,是打算放了那些吃白食的太妃出宮去。 可是在宮里吃白食總好過回家吃白食,那些太妃在宮內被養(yǎng)叼了,非錦衣玉食不能過活,誰又愿意去花大筆的銀錢養(yǎng)這沒用的太妃去 何況一個不慎就撈不著好,還要被按上苛待先帝太妃的罪名,他們可不愿意擔著??砷L公主若執(zhí)意如此,她們只能盡力去阻攔,實在攔不住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第七十章 蕭華予原本是想委婉著與她們講的, 只是被蕭常瑞所作所為弄的心神煩亂,即便是再面上裝作平靜,心里也沒原本的坦然, 沒法子與這些滿肚子彎彎繞繞的夫人們打太極。 她直接就切入了正題, 手搭在扶手上, 有一搭沒一搭的劃拉著, 面色說不上好看,也說不上難看“本宮今日請諸位夫人前來, 不單單是小聚,想來以諸位的夫人聰慧,定然心里也有數(shù)。 ” 她不繼續(xù)開口,沒人敢接話,夫人們只是面面相覷, 又恭敬的微微垂下頭。若長公主旁敲側擊她們尚且能裝作聽不懂,但這都單刀直入了, 一會兒定然是要直接給個表示的。 “西宮的太妃們正是大好的年華,女子的青春消耗不起,又難再重來,依照本宮與陛下的意思是將她們送還本家, 嫁娶自由。” 蕭華予看著底下原本夫人們完美無瑕的面具上裂開一道驚詫的口子, 唇角微微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 “愿意再尋良配的,由宮內掏嫁妝,若是不愿意再嫁的,宮內也會照常撥去份例。諸位夫人無需擔心后續(xù)花費, 用不著你們府中掏錢就是了。” 此言一出, 教底下的夫人們都鬧了個大紅臉,忙的有人解釋“臣婦怎會吝嗇些死物花銷, 只是怕有所怠慢太妃,況且,太妃再嫁有損皇家顏面……”聲音卻在蕭華予清凌凌的目光里越來越小。 “本宮與陛下都不擔心皇家的顏面,你們又瞎cao的哪門子心?還是你們擔心的是自家的顏面?” 蕭華予看著下首夫人躲閃的眼神,冷哼一聲“你們自家的臉面再金貴還金貴得過皇家顏面?” 這一句話徹底堵死了那些夫人想要說出的冠冕堂皇的話,皇家都不在意顏面還掏錢給這些太妃再嫁,她們能說得出什么話。 按照常理,出嫁從夫,這些太妃就算是皇家的人,何去何從都是皇家做決定,就是現(xiàn)在讓她們給先帝殉葬都使得,沒個反對的,何況是再嫁呢。 陳夫人眼珠一轉,上前一步屈膝行禮,聲音輕緩道“不瞞殿下,若說起這事,陳家是雙手贊同的?!彼笾磷硬亮瞬裂劢?,有些哽咽道 “殿下有所不知,宮內的陳太嬪,雙十年華,是臣婦的小姑子,原本與劉家的小將軍情投意合,只是可惜那小將軍的母親是個勢力的,瞧不上我們陳家,后來陳太嬪便收了心思一心入宮侍奉先帝。 只是臣婦方才知道,那劉小將軍至今未娶,始終放不下,為的就是臣婦的小姑子,承蒙殿下垂憐?!?/br> 其他人見上首蕭華予贊許認同的目光都恨的揪了帕子,暗罵這個馬屁精,凈會見風使舵。 “若是成了,本宮便替二人保媒添妝,你們陳家只管去做就是了。”蕭華予明知這話真真假假,卻依舊贊許,也是為了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是真心實意的。 西宮的太妃們心緒萬千,這深宮寂寂,像是個黃金造的籠子,看著奢靡,卻讓人心里都空蕩蕩的。她們想要逃開,卻不知怎么逃開,長公主愿意讓她們出宮,自然是不亞于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她們一邊期待著,又一邊忐忑。 十二月一日,大吉,除卻那些生育過的年長妃嬪自愿留在宮內,旁人都在這一日離了宮,她們的轎輦浩浩蕩蕩的從皇宮的西門太蒼門行出。 原本無論有多少的齟齬,這一日也都煙消云散了,反倒是多了些依依不舍。天還不亮的時候,她們就聚在西宮一處,沒有人說話,單握著手相互默默垂淚,待到吉時,方才各自登上轎輦去了。 她們都沒有孩子,原本爭的就是先帝那一點兒微薄的寵愛,但先帝去后,就沒什么利益沖突了,反倒平日里坐在一起做做繡活,感情大有增進。 太妃們離去后,緊隨著的就是哪些被遣散的宮人,她們稀稀拉拉的背著自己的細軟,最后望了一眼巍峨的宮墻。 周相不打算保京兆尹,不想將自己搭進去,全然詮釋了什么叫冷血無情。 最后京兆尹被革職流放八百里至蛇蟲遍地的巫南,而御膳房的趙公公被處以梳洗之刑。用熱水澆了脊背,再用特質的鐵刷子用力刷著,哀嚎聲不絕于耳,貼刷刷下來一層層纖細的rou絲,最后只剩下一架白森森的骨頭架子。 這刑罰廢除好多年,蕭常瑞重新又提了起來。有人說他仁慈,為無辜的孩子討回公道,有人說他殘忍,這等刑罰實在不人道,眾說紛紜卻沒人敢阻攔他的行為。 至于那京兆尹的平妻王夫人,則是帶著孩子找了偏僻的地方隱居,那孩子抱回去的時候沒什么不一樣,長了幾年才發(fā)現(xiàn)是個傻子,口水直連話都說不清。 這還是蕭常瑞做下的,他從來不會給自己留下任何隱患,知道這件事的當做不知道,不知道的依舊不知道。 小皇帝沒法羞辱周相,卻能羞辱他的養(yǎng)子來尋些快感,所以時不時地將江遂言召進宮內借機羞辱,至少旁人都是這樣以為的。 因此時常能在宮內碰見江遂言。蕭常瑞多數(shù)是在承乾殿召見的,那是皇帝寢宮,自然設在內宮,內宮又與后宮相通。 蕭華予也因此時不時見著江遂言。她對這個人沒太大好感,如果說周齊央是個惡心人的癩蛤蟆,那江遂言就是條五彩斑斕的蛇,看似美艷,實則劇毒。 但是周淳音喜歡這條美人蛇,蕭華予也能從他口里得知些摯友的消息,一來二去話也算多了些。 “給殿下請安?!苯煅詼貪櫼欢Y,絲毫不見被訓斥的狼狽。 “江大人多禮了?!鄙焓植淮蛐δ樔耍捜A予自然也笑著與他應了。 二人自是覺得沒有什么,十分平常是客套??捎行┤艘娏藚s覺得怒火中燒,像是一股火從腳底直沖向天靈蓋。心里又像倒了醋一樣,又酸又苦的。 衛(wèi)和晏臉色變得黑沉,嘴里發(fā)苦,耷拉著眼睛,活像被欠了十幾萬兩銀子的債主。 他自己覺得,他本就配不上小公主,不過是硬生生撮合在一起的,可是他現(xiàn)在看著她與別的男人說笑,心像是被劃了道大口子,有冷風灌進去,攪得他疼,每一根發(fā)絲都跟著疼。 伍邕原本喋喋不休的嘴也因為衛(wèi)和晏的面色閉上了,他打量著不遠處的一對男女,心中倒是覺得十分登對。 郎才女貌,女子笑意盈盈的,看著交流的十分愉快。說句不好聽的,可比與他們將軍站在一起登對多了。話本子里都是這樣寫的。 他收了目光,正要與衛(wèi)和晏說話,卻見身前的人大步流星的向著那對男女前去,他攔都攔不住,周身都像冒著火光。 “哎!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蔽殓咚压瘟硕亲永餅閿?shù)不多的墨水,極富感情的念出來。 “江大人天寒地凍的不回府,宮內可沒你能待的地方!”衛(wèi)和晏氣勢洶洶的,看著就來者不善,像是吃了幾斤火藥。 他本就高,這仰著頭,更是比江遂言這瘦弱書生高了小半頭,極有氣勢。 蕭華予也聽出來了衛(wèi)和晏話里帶刺,還隱隱有些不明的感覺,她想著今后有事還要指望江遂言,不好輕易開罪,江遂言又是條美人蛇,別回頭反咬了一口,對衛(wèi)和晏實在不好,便伸手小幅度的扯了扯他的袖口,帶了那么些撒嬌哀求的意思。 衛(wèi)和晏火氣更甚,看看!看看!小公主為了讓他不難為這個人,竟然暗地里求他!臉更是黑了兩度,堪比墨汁子,用筆一沾直接就能寫字了。 他順勢將蕭華予的手緊緊包在自己的手掌里,用了極大的力氣,像是要揉進骨血里,再也不分開。 江遂言絲毫不懼,依舊氣度溫潤,嘴角銜著一抹笑,竟是全然都不害怕,反倒饒有興趣的看著這一幕。呦,未來駙馬的醋缸打翻了,好大一股子酸味兒! 他不過就說了幾句話而已,瞧這小氣的! 江遂言此刻倒是忘了自己在端午還和龍舟那樣的死物吃過醋,反倒嘲笑起旁人了。 “同朝為官,魯國公怎么火氣這樣大?何況殿下愿意與我說話,礙著魯國公什么事兒了?您與殿下未成婚呢,就管的比城門都寬了,這想是不好的!” 江遂言不懷好意的一笑,侃侃而談,句句戳在衛(wèi)和晏的心窩子上,讓他本就酸疼的心更難受了,不甘心和委屈占了上風,他眼眶發(fā)紅,咬牙切齒恨不得撕碎了江遂言這張嘴。 “哎呀,這天色也不早了,臣這就先告退了,殿下與魯國公慢慢聊!”江遂言狀似抬眼望了望天上火紅的顏色,慢悠悠道了句便拱手離去,留下心碎了一地的衛(wèi)和晏。 蕭華予笑容僵硬的送他走了幾步,臉卻讓衛(wèi)和晏輕輕的捧住了,他有些脆弱近似哀求的小聲道“平安,不要對他笑了好不好?” 他手掌灼熱的溫度印在臉上,讓她有些燥熱。 這時,已經有些走遠的江遂言抬手朝蕭華予這處不懷好意的擺了擺,蕭華予便被他的動作吸引了,臉上還帶著來不及收起的笑意。 這在衛(wèi)和晏眼里看來就是郎情妾意,他呼吸一滯,目色一深,解了身上的大氅,將人裹了個嚴實,毫不費力的扛在肩上。 蕭華予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便叫人扛了起來,她有些發(fā)慌,可是又被大氅緊緊的捆著身子沒法動彈。 “你放我下來!”她有些生氣的喊道,語氣里帶著幾分驚慌。 衛(wèi)和晏聽了,眼底神色更深,小公主果然是喜歡那個小白臉的,現(xiàn)在連抱一下都接受不了…… 第七十一章 “你放我下來!衛(wèi)和晏!你聽沒聽見!”失重感讓蕭華予腦袋有一瞬間的恐慌和不清醒。 衛(wèi)和晏將人摟緊了, 一言不發(fā)。 蕭華予埋頭在他肩上狠狠一咬,衛(wèi)和晏不理,似是覺不到疼痛一樣, 依舊大步的向梅林走去。 伍邕嘖了一聲, 雙手虛虛的蓋在臉上, 一副非禮勿視的模樣, 兩指間卻留了道縫隙偷偷的看著。 到底是要有家室的人,這醋吃的。他抽了抽鼻子, 吸了口周圍的空氣,酸里還帶著甜。 西苑的梅花在月里還未完全開放,卻已有暗香浮動,蕭華予驟然想起去年臘月時候,衛(wèi)和晏砍了半株梅樹給她, 抗拒也逐漸變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