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話，不說話，就看著你作妖唄，這個方阿姨連縣委書記都認識，一定是個很厲害的人物，肖敏已經(jīng)搓搓小手準備看好戲了。

    “看來這位唐小姐在單位經(jīng)常是用這種方式對待下面來縣里辦事的同事的?！狈交萑憷淅涞拈_口，她從事教育工作幾十年，什么人都見識過了，唐笑紅這樣的人她也見識過不少：“大家所在的位置不同，只是分工不同而已，難道你覺得自己坐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就比那些基層在課堂上給孩子們講課的老師地位高不成？”

    方惠茹講的這個道理誰都懂，而且不少人都是掛在嘴邊，但是真正能做到的試問能有幾個，首先面前這位唐小姐肯定就做不到。

    “你誰啊你，這青天白日的就說胡話了，我在縣局上班，當然跟她們這種民辦教師不一樣了，階級是不分三六九等，但是工資是分三六九等的，誰重要誰不重要，還要用嘴說嗎？”輕蔑的嘴臉rou眼可見。

    朱進不可見的摸了摸額頭上冒出來的細汗，老天鵝啊，他不過就是個辦事員，什么時候被掛進斗爭的中心點的都不知道，搞半天這個民辦教師就是來找他的，可他一上午也沒事啊。

    這個小唐也真是，一來單位就是看報紙，織毛衣，這報紙有那么好看嗎，看看這一上午一下午的坐在這里，屁股都坐大好幾圈了。

    不不不，現(xiàn)在不是屁股的問題，而是思想覺悟的問題，小唐這思想覺悟怎么這么差，唐局因為兒子的事情已經(jīng)被縣委批了一頓，兒子上學的資格也被取消了，最近跟倒了血霉一樣，偏偏小唐還不省心。

    方惠茹的眼睛從小唐面前的那一大疊報紙和她作為上的毛線團上面掃過，眼睛盯著朱進，那表情嚴肅的不能再嚴肅。

    原來新安縣以前的辦事員都是這樣上班的，她要不是趁著還沒有正式上任來這里走一趟，還不知道原來問題這么嚴重。

    朱進慌了：“小唐，你快點把東西收一收，這是在單位，這個樣子像什么樣?！彼麛D眉弄眼的給唐笑紅使眼色呢。

    但是唐笑紅沒有get到，翻了翻眼皮子：“我干嘛收，這些東西都是我?guī)е鴣砩习嗟?，小朱，你的眼睛是不是病了，怎么總翻啊翻的，有病去看病，別得了什么沙眼紅眼病的傳染給大家，女同志，這位就是你要找的朱干事，不是我說你，脾氣這么急怎么能辦好事呢?！?/br>
    她一屁股往椅子上一坐，摸起來毛線團又準備打毛線了。

    嘿呀嘿呀打毛線，混混日子就能下班。

    肖敏跟朱進的眼睛都盯著剛剛進來那位，嚴肅而又有幾分威嚴的老太太看。

    肖敏不可見的吐了吐舌頭，看來今天小鳳凰是麻煩了。

    “朱進，跟我來辦公室，肖敏，你也出來一趟，唐笑紅你要是喜歡打毛線看報紙就回去打夠了再回來。”方惠茹臉色鐵青的叫了三個人的名字。

    “你誰啊你，還敢叫我回去，你知道我是誰不！”唐笑紅輕蔑的笑笑，手上還沒停。

    打毛衣看報紙泡茶喝可是辦公室三件套，她怎么能落下呢，而且她都上了這么多年的班，還沒人敢叫她把毛衣拖回去打。

    這人是誰該翻天了吧。

    其實朱進暗示的已經(jīng)很明顯了。只是唐笑紅一直沒有get到而已。

    完了完了，這一下子得罪了唐局身邊的大紅人，搞不好還讓新來的方局給看了笑話，朱進摸了臉上，大冬天的竟然真的出了一身汗呢。

    這個時候也顧不得太多了：“唐笑紅，這是新來的方局長?！?/br>
    哈？

    唐笑紅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就她那點金魚腦子，確實還不夠反應這事兒的，新來的方局是什么情況，在她印象中上一任局長調(diào)走以后，應該就是她小姑上位了啊，什么時候又來了個空降部隊方局？

    她迅速反應過來，眼前這位就是方局啊，那她剛才是當著方局看書喝茶打毛衣？

    還當著方局的面跟下面的人爭吵？

    啊啊啊啊啊啊。

    唐笑紅蹭蹭就站了起來：“朱進，你說這是新來的……局長？”簡直讓人感覺不可相信，說方惠茹這氣質(zhì)看上去更像是老師。

    怎么會是局長啊。

    唐笑紅遞給朱進一個挽刀子一樣的眼神，朱進你是不是故意看著我出丑的?。?！

    第49章

    看著教育局這辦事員的態(tài)度，肖敏本來都絕望了，這是哪門子的衙門啊，竟然這么難搞。

    但是她是那種不服輸?shù)男愿?，越是難搞她就越想搞定的那種性格。

    唐笑紅是很囂張，但是她肖敏也是有脾氣的，大不了這教師不干了。

    誰知道事情峰回路轉了呢，這老太太竟然是局長，怎么就是局長呢。

    方惠茹沒有時間理會肖敏的驚愕，因為唐笑紅的態(tài)度讓她很不爽：“唐笑紅，帶著你的東西跟我去辦公室?！?/br>
    唐笑紅都要哭了，她平常打毛衣干啥的，別人看了也不會管，當然也沒有誰這么沒有眼力價真的往上面告，至于教育局現(xiàn)在是一灘渾水，誰管誰倒霉。

    怎么就這么時候派來了一個局長呢，這樣說，小姑的局長之位是不是就沒有希望了。

    她不知道在縣委發(fā)生了那么多事情，別說唐芳芳的局長之位，只怕是這個副局長都當?shù)钠D難了。

    幾個人被提溜到了局長的辦公室，唐笑紅這一路上還不敢相信干巴巴的清瘦老太是新來的局長，一路上猛戳朱進。

    “真的是新來的局長，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說？”

    “我都隨你擠眉弄眼成那樣了，你還不知道我有什么辦法，小唐不是我說你，早就跟你說了辦公室里面最好不要搞這些東西你不聽，現(xiàn)在好了吧，被局長抓了個正著?！边@下好了，讓人當新官上任的火給點了天燈了。

    “我就不信了這個局長跟以前的有什么不一樣，不過朱進你可得幫幫我?！碧菩t苦苦哀求。

    “別，這事你可別找我，我又不欠你的，每次捅出事情出來都找我給你擦屁股，就說說你這喜歡跟下面來辦事的同志吵架的毛病什么時候能改改，改不了你也要收斂一點，不過就叫你叫個人而已，看你給能的?！?/br>
    “我知道錯了還不行嗎，就知道教訓我?！?/br>
    方惠茹正在看那疊資料，初中畢業(yè)就進了縣教育局，一進來就是干事，還沒兩年就成了局長秘書，這個秘書的含金量很高，直接跟局里最高級別的領導對接，也就是像今天肖敏這樣從外面過來的人要來縣局辦事，首先打交道的就是這個唐笑紅。

    那么問題來了，唐笑紅有資歷跟經(jīng)驗擔當這樣的職務嗎？

    縣教育局是有嚴格規(guī)定的，哪怕是考進來的，也至少需要高中畢業(yè)，并且在基層教學兩年，雖然說村里基本上都停課了，唐笑紅沒有去基層鍛練的機會，但就這條高中畢業(yè)，她也完全不符合規(guī)定。

    這一看就是走后門進來的，進來以后工作態(tài)度還不端正，方惠茹手里關于唐笑紅的舉報信就有厚厚一疊，內(nèi)容大多數(shù)都是關于唐笑紅進教育局的資格問題，晉升問題，還有態(tài)度問題。

    “小唐，我看你的收入水平在咱們縣局算是最高了的吧，七十五塊錢的標準，跟辦公室主任一個級別，你自問拿著這么高的工資，真的為縣局做了貢獻了嗎？”

    唐小紅的臉都要紅了，她是啥都不會，啥也不懂，但是被人家這樣赤裸裸的提出來嘛，還是有些難看的。

    特別是還在被方惠茹抓包她打毛衣這事兒的情況下。

    不過她小姑在縣局干了這么多年，多少有積累，就憑這樣一個空降過來的局長，還想壓小姑一頭，就算小姑愿意，姑父也不愿意的，她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向家已經(jīng)麻煩纏身了呢。

    方惠茹是見識過向家人的囂張的，上頭把她調(diào)到這里就是要大刀闊斧進行改革，像唐局長，小唐這樣的政策累贅，真是一個都不能多。

    “先不說你的事情，你給我先出去，小肖，你跟我過來?！?/br>
    ——

    沒想到幾周之前跟自己聊的頗開心的老太太竟然是縣局的大領導，肖敏覺得意外極了。

    辦事員在她眼里就是神一樣的存在了，那么局長……肖敏算不過來自己跟她的差距。

    沒想到出了門，方惠茹的臉色放寬松了一些，拉著她的手拐了幾道彎，直接把人領到了食堂。

    “這這……”肖敏心說沒有帶糧票啊，不過她帶著錢。

    “先吃飯，咱們一邊吃著飯一邊講講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原來就是老師嗎？”方惠茹十分慷慨的打了一個六兩飯，又打了一個甲等的菜——一個紅燒rou，一個咸菜，一個菜心，額外還加了一條小炒rou，加起來花了一塊多錢，肖敏想掏來著，被她攔住了。

    局長請吃飯嘛，這是頭一遭，不過肖敏看著碗里油汪汪的紅燒rou，默默的吞了口水一下。

    聞起來香噴噴的。

    方惠茹把大半的米飯和rou菜都扒拉進了肖敏的飯碗里面：“吃，一邊吃著一邊說，上次就想請你吃個飯來著，結果你走的太急了，我心里還帶著遺憾，好不容易見著你了，請你吃個飯咋了，我腸胃不好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這紅燒rou你多吃點。”

    她很細心，分明這個年代很多人吃rou都喜歡肥的，但是她特意要廚子打了偏瘦的五花rou。

    肖敏低下頭輕聲笑：“您也不喜歡吃太肥的東西嗎？”

    這個“也”讓老太太怔住了片刻：“對了，我斗沒問你，這個你吃的習慣嗎？”

    肖敏：“我也不喜歡吃太肥膩的東西，好奇怪。”

    有這個習慣的人可能并不多吧，但是她真的不是很喜歡吃肥膩的東西，從小就不是特別喜歡。

    方惠茹心情很好的把rou都飛給了肖敏：“我也是這個臭脾氣，老頭子還說有我這樣臭脾氣的估計全天下就只有我一個人，看來也不是這樣嘛，不過我是因為膽不太好，不能消化太肥膩的東西，別人就覺得這人好奇怪，肥rou都不愛吃。不過我終于也找到了同道中人，你嘗嘗食堂的紅燒rou，做的特別好?！?/br>
    這個年代食堂大師傅都是千挑萬選才能進去的，水平自然是沒得說，紅燒rou少的皮滑rou嫩，包裹著nongnong的湯汁，肖敏嘗了一口，這味道確實絕了，她吃上一口就不想停下來，又嘗了一口。

    當然又覺得不太好意思：“對不起啊方局長，我們那里可從沒有人這樣做rou，真是太好吃拉，您真的不嘗嘗看看？”

    “叫什么方局長，叫方阿姨就好，我跟老唐兩人孤孤單單的來到這個地方，也沒有親人，你是我們在新安遇到認識的第一個人，也算是有緣分，以后常來常往。”方惠茹搖頭：“我的腸胃和膽是前些年的時候給弄壞了的，不過沒關系，看著你吃我都覺得很滿足了，你吃吧，真的不用管我這個老太婆了，我還沒有問你以前就是當老師的嗎，老師這個職業(yè)非常清苦，你能受的住嗎？”

    肖敏心說比種地可好多了，鄉(xiāng)下好多知青真是鉆破了頭還想當這個民辦教師呢。

    她把跟于書記遇到的那一幕跟方惠茹說了，包括家里人的態(tài)度，方惠茹聽了竟然半天沒回過神來。

    原來在她眼里看起來沒有前途又清苦的民辦教師，對于更貧窮跟清苦的鄉(xiāng)下人來說竟然也是一份非常不錯的工作，她還是太嬌氣了，老唐說的對，哪怕是在三年困難時期，十年大動亂，她跟著老唐其實都沒有吃過太多的苦。

    那她流落在外面的女兒，是不是過著比這更清苦的生活？

    想到這里方惠茹的眼眶都紅了。

    肖敏注意到了這點，怯生生的問：“方阿姨，您怎么了？”

    方惠茹跟唐老兩人來到這里，其實也是聽說當初她家姑娘的行蹤是在新安這一帶給斷了聯(lián)系的，雖然找了十幾年還沒有找到，但是還存著最后一絲希望，這不運動快要結束唐老跟她的身份也漸漸得到澄清，她跟唐老兩人商量著，就來新安這邊工作，順便還能找找女兒的下落。

    但是消息都斷了十幾年，要重新找到又談何容易。

    “沒事，快些吃，你們這些年在農(nóng)村生活的也不好吧，我看你真瘦。”

    “我倒沒有不好，家里人都挺好的，只是我天生瘦就胖不起來，可能跟遺傳有關？”肖敏真的想不起自己親媽的樣子，那存在她腦子里面模模糊糊的影子，是很漂亮而且瘦小的，大概因為這個關系，她一直也長不胖，懷孕都沒有胖起來。

    兩人聊了一會兒教育，又聊了一會兒天，才知道原來方惠茹以前是燕京大學的教師，后來掉到基層當中學老師，這些年終于恢復了以前的身份，她身體不是很好，于是就轉到管理崗位上來，現(xiàn)在是新安縣縣教育局的局長。

    至于肖敏那邊也是挑著膽子，要負擔起大河村那一帶三個村子的復課的任務。

    其實她來的目的很簡單，就是來找縣局要資源的。

    “上課的地點有嗎？”方惠茹也吃完了，兩人在外面cao場上溜溜彎，肖敏也陪著她，在外面走上幾圈。

    “地點倒是有的，以前我們村就有個小學，那會兒其實上課的人也不多，但是隊里面明顯對這次復課很有信心，有大河村牽頭三個大隊的復課的工作，陳隊長也給了很大的支持，原來的學校有三間屋子，隊里專門派人修葺了一下，教學場地的問題其實并不是很大，現(xiàn)在是師資跟教學資源的問題，公社那邊就只能負擔起最多兩個民辦教師的工資，還需要請示縣局能不能給足相應的支持，這些支持不僅僅是物質(zhì)上的，還有人員等等?！?/br>
    方惠茹聽了連連點頭。

    肖敏接著說：“我知道縣局的資助可能很有限，但是這些都沒有關系，目前要縣局的支持，能給我們派過去幾個有經(jīng)驗的人員也是好的。”畢竟縣局的人看起來好像還很閑嘛，還有時間打毛衣。

    不過打毛衣的那位哪怕去到了村里，也是沒辦法跟人順利溝通的，所以還是算了吧。

    方惠茹想了想問：“你們那邊有多少適齡兒童？”

    “我統(tǒng)計了一下，初步統(tǒng)計出來超過六歲不到十二歲的適齡兒童有三百多名，這三百多名我們盡量爭取第一批至少一半的孩子來學校上課，因此三個生產(chǎn)大隊都給了不少的支持，尤其是大河村的陳隊長，對這件事情一直都非常關注?！?/br>
    “你是說有這么多的孩子都沒能得到教育？”

    “這還只是其中一部分，據(jù)我了解村里的婦女同志，中老年同志里面大部分都是文盲，這些文盲也在我們第一期的工作范圍里，我們打算還要開一個掃盲班，爭取讓這些人至少能認識最簡單的數(shù)字跟漢字，萬一走到外面不至于男女不分?！?/br>
    提到教育這一塊的工作，肖敏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可以說比她做生意的時候那種蠢蠢欲動的熱血感更強。

    方惠茹沉吟片刻：“鄉(xiāng)村開展教育工作的難度確實不是我能想像的，這樣吧，我先把教育局這邊的人手給整頓一下，萬一這邊有比較有經(jīng)驗的人就先派到大河村去，讓大河村做一個小學和掃盲班的試點，但是小肖同志，說來容易做來難，自古紙上談兵容易，實際上做起來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希望你能不辜負我們的期望把這個試點給做好，教育局這邊也會做好相應的支撐工作，你定期過來這邊，直接給我匯報工作的進展情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