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瑤輕手輕腳走過去，撿起地上的手機交給她。

    溫柔垂眸望向她，眼睛紅腫，沒接手機，而是說：“或許你是對的。”

    樂瑤怔了怔，有些驚訝，但沒說話。

    溫柔壓低聲音道：“……我打電話問了我父親，他……”

    溫思危是怎么說的呢？

    溫思危說，他的確跟原野分析了溫柔和他之間的不適合，還分析了他們這樣不適合的人在一起之后早晚也會因為三觀不合而分手。他言辭懇切，原野只是聽著一直沒說話。

    最后的最后，在溫思危拿出支票的時候，原野才開口，沒什么表情地問他那是多少錢。

    溫思危告訴了原野那筆錢的數(shù)額，原野當時就笑了，似乎很開心，欣然收下了這筆錢，拿了錢就走了，從那以后，就再也沒出現(xiàn)過。

    他再次知道原野的消息，是他出了國，并在出國不久就死了。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溫思危覺得，原野就是那種貪慕虛榮的人。他死在國外，也只是因為一個孤零零的少年，身懷巨款不知隱藏，被人窺伺，死得雖然可憐，卻也有些可恨。

    溫思危主觀上把原野當成了壞人，就不會往好處想他，他后面跟女兒以及外孫描述這件事，也帶著他的主觀色彩，所以溫柔和溫漾就都覺得原野是那樣的人。

    可原野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呢？

    他拿走了一大筆錢，去了國外，離開了溫柔。

    可他到死，也沒有花費一毛錢。

    那張支票，甚至都沒有去銀行兌換。

    他去國外的機票錢，都是他自己的錢。

    換言之，他到死，那筆錢也沒從溫家劃出去。

    溫柔從父親那得知了這所有，她開始回憶他們在一起時的每一個細節(jié)，雖然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很久，大部分都模糊了，但她還是可以感受到他對她的愛。

    “我……”溫柔到底還是落了淚，數(shù)十年來她堅信的東西在頃刻之間出現(xiàn)了動搖，她整個人都有些冷靜不了，“到底是為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樂瑤沉默了一會，走上前緩緩抱住她，壓低聲音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從知曉了。作為活著的人，我們總要往前走，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不要恨了，但也不要念了?！?/br>
    溫柔靠在樂瑤懷里，有些無助地說：“我、我想去看看他……”

    樂瑤沒說話，溫柔抓著她的手說：“你陪我去好不好？我不想讓父親陪我去，我也找不到云平，他也不適合陪我去。我也不希望溫漾知道這件事……我好像，只有找你了?！?/br>
    是樂瑤跟她說了這些，她好像只能依賴樂瑤。

    樂瑤想了許久，沒有拒絕，跟劇組請了三天假之后，和溫柔一起離開了。

    溫漾回到別墅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這里空空蕩蕩，他從趙彤處得知了樂瑤的去向，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盯著角落一言不發(fā)。

    遠在國外的樂瑤此刻和溫柔一起站在一片墓園里。

    溫柔戴著墨鏡看著墓碑，客死他鄉(xiāng)的原野埋在墓碑之下，他到死都沒有親人來為他收尸，還是公益組織將他埋葬在了這里。

    溫柔緩緩蹲下身，伸手去撫摸了一下墓碑上的文字，原野他到死，甚至連一張遺照都沒有。

    “有些話我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溫柔一邊撫著墓碑，一邊說，“但想來想去，還是應(yīng)該告訴你。”她帶著些柔情道，“這么多年了，你是唯一一個對我提出那些論點的人，我也因為你而去調(diào)查了年代久遠的事情，找到了許多當年的同學了解情況?！?/br>
    樂瑤怔了怔，看著溫柔的背影保持沉默。

    “我知道了一些事?！睖厝峋従徴酒饋?，垂眼盯著墓碑，聲音好像跑得很遠，“他出國之前，和他最好的朋友道過別。他把買完機票剩下的所有錢都給了對方，因為對方和他一樣家境貧寒。他給的那些錢，都是他自己的獎學金和打工賺的?！?/br>
    樂瑤雖然想過原野的事可能有其他疑問，但沒想到還真的有。

    她最開始的初衷，其實只是希望溫柔不要再恨了。

    溫柔轉(zhuǎn)過頭，見樂瑤一片詫異，于是笑了笑說：“你也很驚訝對不對？但這其實也可以做這樣一種解讀——他拿到了那么一大筆錢，那些小錢就不重要了，給了別人也很正常?！?/br>
    樂瑤張張嘴，但發(fā)不出聲音。

    溫柔緊接著說：“但我又找到了另外一個人，是個女人，她當年和我一樣喜歡他。她告訴我……”她頓住了，許久才仿佛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有些茫然道，“她告訴我，他很愛我，他從來沒想過要花那筆錢，她看到過他離開之前一個人在我家附近躲著，她很喜歡他，總是跟在他身后偷看他，她說他看到他自己一個人悄悄流眼淚，后來……他就走了。沒多久，他就死了?！?/br>
    樂瑤閉上了嘴，她覺得她什么都不必說了，也沒必要說了。

    “他什么遺物都沒留下?！睖厝峋従彽?，“我找了很多人，但時間過去實在太久了，一個意外死亡的外國人，沒人會為他保存什么遺物。現(xiàn)在也無從追究他當年到底為什么離開，心里又作何感想?！彼ζ饋恚拔椅ㄒ豢梢源_定的是，你有句話是對的。他也許是喜歡過我的，他離開的原因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法找到真相，但我想，我確實不該再恨了，也該放下了。”

    樂瑤的最終目的還是達到了。

    溫柔她徹底放下了，她不再恨原野了，也不恨曾經(jīng)深愛他，現(xiàn)在依然惦念著對方的自己。

    “我總還是要紀念他的。”她將百合花放在墓碑前，“我想幫他把墓遷回國內(nèi)，以后每年去祭拜他。他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親人了，如果我不記得他，就沒有人記得了?！?/br>
    后來溫柔一個人又在墓地待了很久。

    樂瑤懷了孕，天氣又冷，她不能在外待很久，所以是要回車上等的。

    只是她還沒走多遠，就看見了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溫漾。她回去的路中斷，睜大眼睛看著距離不算遠的男人，猜想溫柔剛才說的話他大概都聽見了。

    溫漾的表情還算平靜，他好像很少會不平靜。他漫不經(jīng)心地將目光從溫柔和墓碑的方向收回，落在樂瑤身上，和她對視幾秒，緩緩走過來，將圍巾摘下來圍住她的臉，輕聲道：“回去吧?！?/br>
    樂瑤沒說話，怕驚動他心里的矛盾。

    她安安靜靜地跟著他離開，在墓園外上了車子的后座。

    溫漾從另一側(cè)上車，就坐在她旁邊。

    車子緩緩啟動，司機安靜開車，車子密封很好，車里一點聲音都沒有。

    樂瑤沉默了一會，終于決定開口說點什么的時候，溫漾先開口了。

    “我都聽見了?！彼f，“你不用為難，想著如何向我解釋，我還算聰明，聽到那些話，大約能猜到這是怎么一回事。”

    樂瑤咬咬唇?jīng)]說話，安撫性地握住了他的手。

    溫漾反握住她的手，視線落在車窗外快速后退的風景上：“我還挺高興的，當我意識到我憎惡了一輩子的人可能沒那么壞。我也挺難過的，當我意識到——他如果沒那么壞，如果一切都往好的方向想，那他真是可悲?！?/br>
    是啊，如果這一切是正面的，那原野的離開的確令人唏噓，讓人難以釋懷。

    但三十多年了啊，溫漾作為他的孩子都長這么大了，時間真的過了太久太久了，再激烈的感情，也會消磨掉的。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樂瑤最后還是只說了這樣一句話，她覺得這個時候她只要說這個就好了，他不需要別的。

    溫漾輕輕“嗯”了一聲，轉(zhuǎn)回頭垂眼看著她輕輕道：“你們都陪著我?！?/br>
    樂瑤怔了怔，不解地看向他，她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自己的肚子，立刻明白過來，他什么都知道了。

    “……我不是有意瞞著你?！睒番幊聊艘粫f，“我只是希望找一個恰當?shù)臅r機告訴你?！?/br>
    “沒關(guān)系?！睖匮c點頭，“我可以理解你的矛盾和你的擔心，你很聰明，很了解我。在這之前，我的確從未想過要生育子女。哪怕要生，也不是現(xiàn)在?！?/br>
    樂瑤加大了握住他手的力道，沒有說話。

    “不過在知道你懷孕之后，在回過神之后，在今天見過那個人的墳?zāi)?，聽到了那些話之后，我覺得這個孩子來得正正好?！?/br>
    溫漾的話讓樂瑤有些失神，他將她拉進懷里，她懵懵懂懂地看著他，溫漾輕吻向樂瑤的額頭，柔聲沙啞道：“我會做個好父親的，樂瑤，你相信我。”

    這樣的時刻，這樣誠摯的語氣，樂瑤難以言說心中的復(fù)雜情緒。

    她看著近在咫尺他如玉似雪的側(cè)臉，靠近輕吻了一下，低聲道：“我相信你。我永遠相信你。”

    第九十四章

    樂瑤跟溫漾回了國。

    他們沒等溫柔，溫柔要遷墳，也不需要他們等。

    回國的飛機上，溫漾給慕云平打了個電話，把所有事情告訴了對方。

    電話里的人回答的聲音很輕，掛斷之前，樂瑤都不知道他說了什么。

    她有些好奇，但沒主動問，溫漾察覺到她的在意，側(cè)目看著她說：“想知道他說了什么？”

    樂瑤坦然點頭：“他會過來嗎？”

    溫漾抬手輕撫過她的長發(fā)，帶著點笑意道：“做了結(jié)的事，他總會希望到場的。”

    “所以他會來。”

    “當然?！睖匮蝻w機窗外的云層，“他當然會來。他那么愛她，怎么可能真的離開她，不管她。再者……”

    后面的話溫漾沒說。但樂瑤也明白他的未盡之語。

    這大概是溫柔徹底放下原野的時機，慕云平等了這么多年，終于等到這一天，他自然不會不出現(xiàn)。

    這樣也好，原野真的離開了太久太久了，他或許也想得到安息。

    等到魂歸故里，他應(yīng)該就能好好長眠了吧。

    那畢竟是溫漾的生身父親，樂瑤對他總會抱有一絲期許，所以才給了溫柔那樣的可能，了解到了之前幾十年大家從未知道過的事情。其實她原本也只是猜想，真能挖到什么，既讓她覺得意外，又讓她覺得“果然如此”。

    她始終愿意相信，溫漾這樣的人的父親，不會壞到哪里去。

    回到國內(nèi)，沒人再提起原野和溫柔的事。

    溫老爺子應(yīng)該知道這些，但他人在家中休養(yǎng)身體，什么都沒說也不打算管，他在這之后唯一的動作就是，把名下的全部股份劃給了溫漾，決定徹底脫離先成集團，頤養(yǎng)天年去。

    樂瑤不太清楚他這么做是真的累了，還是也猜到了原野離開時可能的真正本心，心中存有愧疚，才拿股份來彌補對方的兒子。

    總而言之，事情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

    樂瑤漸漸開始有早孕反應(yīng)，不太吃得下東西，好在她作為女三號戲份不算多，在徹底兜不住之前殺了青。

    林煜親自切了塊蛋糕遞給她，樂瑤道了謝接過去，聽到他說：“以后有機會再繼續(xù)合作，你很有拍戲的天賦，不能浪費?！?/br>
    樂瑤笑著點點頭，這會兒氣氛正好，實在沒必要跟林煜提她并不熱衷拍戲的事，等以后他真的找她的話，她再看情況而定好了。

    “不過我短時間內(nèi)是沒辦法再拍戲了?！睒番幊粤丝诘案饩头畔铝?，她現(xiàn)在不太愛吃甜的。

    林煜看了她一眼問：“為什么？要忙新專輯嗎？”

    樂瑤搖搖頭說：“沒什么，要去生個孩子而已，這期間應(yīng)該也會寫歌，寫歌不耽誤安胎，還可以做胎教?！?/br>
    林煜驚呆了，詫異地看向她的肚子：“你懷孕了？”

    樂瑤比了個手勢說：“小點聲，林導(dǎo)，你再大點聲整個劇組都知道了。”

    林煜愣了半天才說：“他們早晚得知道?！?/br>
    樂瑤笑著說：“嗯，但不是現(xiàn)在。”

    的確不會是現(xiàn)在。樂瑤決定挑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宣布這個消息，在這之前，她得先回江城，跟自己的哥哥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