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寄右手把玩著發(fā)繩，那根從景致手里搶來，一直被他帶到巴黎來的發(fā)繩，在手指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他的心情就和手中的發(fā)繩一樣來回拉扯，讓他煩躁不堪。

    桌子上?的筆記本電腦散發(fā)著藍(lán)色的熒光，程寄剛剛和當(dāng)初救他的雪場領(lǐng)隊在社交軟件上?聊了?很多，這個領(lǐng)隊已經(jīng)?在去年?的時候跳槽去了?另外的雪場。

    他才補(bǔ)全?了?自己被救的所有情況。

    那時候他住院，醒來第一眼并沒有見到景致，而是他的爺爺和姑姑。

    程家的親情很冷漠，但還是輕舒了?口氣?，握住他的手說：“謝天謝地，你終于醒了?，什么都?別管，有我和你爺爺，醫(yī)生等會兒就來?！?/br>
    程寄那時候十分虛弱，張了?張嘴，但不知道說什么，他又閉上?眼睛休息。

    原來竟然是這樣的真相。

    她?并不是不愛他，而是太愛他。

    他們總是陰差陽錯地錯過?彼此的心意?。

    她?沒有錯，是他搞砸了?他們的關(guān)系。

    窗外斗轉(zhuǎn)參橫，屋角星墜。

    程寄就這樣坐在客廳，從他們的相遇到分手想了?很多事?，細(xì)節(jié)就像蜘蛛絲，等到壁爐里灰燼煙滅，不知不覺已經(jīng)?結(jié)成大網(wǎng)，將他籠捆其?中。

    他陷于深刻的回憶中不能自拔。

    清晨的浸冷爬上?他的指尖，程寄就像一塊佇立在山頂?shù)膸r石，僵硬而垂老。

    天光大亮，蒼山負(fù)雪，明燭天南。

    他垂著頭顱，眼尾是熬了?夜之后的微紅，聲音

    澀?。骸八?那時候還不太會滑雪......”

    所以是在什么樣的勇氣?之下才敢獨(dú)自上?山找尋他？又是費(fèi)了?多少勁才把他搬下來的？

    她?那時候究竟是懷著怎么樣的愛意?。

    程寄不敢細(xì)想，只要一細(xì)想，他就覺得自己辜負(fù)了?一顆真摯的心。

    看著眼前這個冷淡頹敗的男人，郁孟平輕輕嗯了?一聲。

    仿佛聽到了?遠(yuǎn)處雪山上?有花蕾綻放的聲音。

    郁孟平輕聲說：“程寄，你動心了??！?/br>
    *

    程寄回到北京是半個月后的事?情。

    這半個月里，景致很忙，因為已經(jīng)?步入年?尾，各種?盛典的紅毯活動集中在一起，很多明星都?想走走紅毯，爭奇斗艷，提高曝光率。

    景致得為戴鳴霞手底下幾個剛有點知名度的藝人聯(lián)系高定禮服和珠寶，以及一些優(yōu)秀的化妝師。

    景致也打算讓溫以澤走兩三個含金量高一些紅毯，如果當(dāng)晚的妝造能在各大搜索平臺有些討論度也不錯，溫以澤目前太缺曝光，如果沒有也就算了?，就當(dāng)作是提前練手。

    明星在紅毯上?頂著刺骨的寒風(fēng)和閃光燈，也是要練的。

    “師父，你知道以澤和你是同鄉(xiāng)嗎？”葉檸坐在保姆車?yán)锛糨嬕曨l，忽然提了?一嘴。

    那時候景致在給鐘詩芮一些購買滑雪設(shè)備的意?見，過?幾天鐘詩芮要跟朋友去崇禮滑雪玩。

    發(fā)完截圖后，她?應(yīng)了?一句：“怎么了?？”

    當(dāng)初他們成立團(tuán)隊的時候，肯定是對溫以澤做過?風(fēng)險評估的。

    “那你知道以澤哥為什么怕水嗎？”

    聊完鐘詩芮之后，她?又查看了?一下列表，“怕水還有原因？這不是天生的？就像有些人天生會游泳，有些人就天生不會?！?/br>
    “也有可能吧，但我覺得以澤哥這件事?上?還有待商榷。”

    一副有內(nèi)情的口吻，景致看過?去，就見到葉檸從電腦前抬起頭，謹(jǐn)慎地朝周圍看了?兩眼。

    景致輕笑：“看什么，這車上?就我們兩個?！?/br>
    葉檸臉上?有些為難，但還是忍不住地說：“我這兒可不是說以澤哥壞話啊，只是我覺得我們作為一個團(tuán)隊，而且以澤哥還是我們共同服務(wù)的對象，我覺得有必要多了?解他一些。”

    “我本來也是不知道的，但這兩天以澤哥不是有個要拍下水的鏡頭嗎？曉杰就很緊張，我問了?很多遍他才告訴我，原來以澤哥讀書的時候‘不小心’被同學(xué)推到水塘里，差點死掉，所以就對水有陰影。”

    怪不得他學(xué)了?這么久的游泳都?始終沒學(xué)會，只會用手指攀緣著岸邊，憋氣?而已。

    景致胸口悶悶的，半天說不出話。

    “我覺得這個‘不小心’很有深意?，哪有同學(xué)會這么干，肯定是校園暴力，據(jù)說這個學(xué)生的家長在當(dāng)?shù)睾苡袡?quán)勢，還留下陰影了?，我感覺當(dāng)時以澤哥肯定沒討回公道?！?/br>
    葉檸嘆了?口氣?：“你說這個世?界是真的不公平啊，我的人生到目前為止，生活中見過?最帥的兩個男生，以澤哥和程老板，一個小時候窮得都?快上?不起學(xué)，另外一個生來就是金字塔頂端......”

    景致的目光放遠(yuǎn)：“兩個都?是優(yōu)秀的人，沒必要拿短處和人家的長處比，過?好?自己的生活才是真的?！?/br>
    “那倒也是，在我看來，程老板除了?有錢，其?它樣樣比不過?我們以澤哥的，不管是交朋友還是談戀愛，我肯定首選以澤哥，”葉檸憑心而論，“而且吧，現(xiàn)在錢對于我們以澤哥來說也不是短板了?，以后肯定越來越好?！簡直完美！”

    景致笑了?笑：“程老板確實離我們太遙遠(yuǎn)了??！?/br>
    葉檸見她?鎮(zhèn)定自如地談起程寄，不見波瀾，也就放下了?心。

    景致又問：“所以以澤的水下戲份怎么說？”

    葉檸讓她?寬慰心：“別擔(dān)心，要真不好?，我早和你說了?。后來曉杰說就是一個簡單的鏡頭，站在水里就行了?，問題不大?！?/br>
    正?說著，唐曉杰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景致，你快去現(xiàn)場看看，導(dǎo)演又出幺蛾子了??！?/br>
    這次溫以澤在橫店拍的是部仙俠劇，飾演溫柔男二，女主的白月光，為了?救女主身死，后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真身是條應(yīng)龍。

    這部戲在仙俠劇中算大成本，服設(shè)妝造都?很好?，???但唯一不太順利的就是這部戲的董導(dǎo)對溫以澤似乎有些偏見。

    上?部戲的男主針對溫以澤就算了?，反正?也不會造成太大影響，但導(dǎo)演就不一樣，而且還特別是有成績的導(dǎo)演，很有話語權(quán)。

    本來說好?只拍幾場溫以澤在水中與?男主打斗的場面，但忽然臨時說要加拍男二作為人類，還很弱小的時候，被幾只妖怪虐殺，沉入水底的戲。

    這在原先的劇本中根本不存在。

    景致到達(dá)拍攝地點的時候，現(xiàn)場很亂，在調(diào)試燈光，鏡頭。

    溫以澤正?在化妝。

    董導(dǎo)演瞥了?景致一眼，輕飄飄地說：“有些演員吃不了?苦，就知道搬救命，關(guān)系戶要是一個個都?這樣，我這戲還拍不拍了??！?/br>
    景致好?脾氣?地說：“要是符合人物劇情的，吃什么苦我們都?愿意?，董導(dǎo)，這場多出來的戲有什么必須要拍的理由嗎？”

    “當(dāng)然是為了?突出人物的悲壯，”董導(dǎo)的口吻很隨意?，簡直就是胡編亂造的糊弄。

    景致意?識到他輕蔑地態(tài)度，聲音也冷硬起來：“這個理由不能說服我，水下的戲份拍攝費(fèi)用昂貴，要是高出了?預(yù)算就不好?了?。”

    “少拿這個來嚇唬我，劉洋說得沒錯，有些人憑關(guān)系上?位，后臺硬，什么也不懂就知道嚇唬導(dǎo)演，要不你來拍？”

    劉洋這個名字實在是太久遠(yuǎn)，以至于景致皺著眉想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人是誰。

    劉洋也好?意?思說別人后臺硬。

    董導(dǎo)這么一說，景致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為了?溫以澤的安全?和利益著想，景致想直接打電話給戴鳴霞，讓她?出面解決，溫以澤拉住她?的手：“不用了?，我下水。”

    他已經(jīng)?化完了?妝，臉上?“劃”了?幾道被妖怪抓傷后的痕跡，抓住景致手腕的一霎那，濕冷爬上?了?腕骨，景致驚訝于剛才他在水中站了?多久。

    也不知道是這個原因，還是妝容的效果，溫以澤臉色有些蒼白，他虛弱地笑了?笑：“沒事?，就幾個鏡頭，很快的?！?/br>
    “董導(dǎo)，不好?意?思，我經(jīng)?紀(jì)人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擔(dān)心我，我現(xiàn)在就過?去?！闭f著就脫下羽絨服給唐曉杰。

    董導(dǎo)皺著眉，通知攝制組準(zhǔn)備。

    那時候已經(jīng)?是十二月，橫店傍晚的溫度降到了?個位數(shù)，寒風(fēng)凜凜，溫以澤穿了?個薄薄的古裝戲服，被威亞吊離水面，然后沉入泳池。

    或許在那一瞬間?，和溫以澤被霸凌的同學(xué)“不小心”推到水里一樣。

    景致的鼻尖微微發(fā)酸。

    后來還真的出了?事?，在沉入水的過?程中，溫以澤掙扎了?一會兒，然后漸漸沉入水底，就像真的溺水的人一樣。

    大家都?以為是溫以澤的演技精湛。

    大概只有景致這些知情人才慌亂驚恐地大喊：“快拉起來！”

    *

    晚上?快十點，葉檸和唐曉杰打車回了?橫店的小區(qū)，兩人都?有些垂頭喪氣?地從車上?下來，同時唉聲嘆氣?。

    “以澤哥也太背了?吧?！碧茣越苋滩蛔∮謬@了?口氣?。

    葉檸表示同意?：“沒錯。”

    “其?實以前以澤哥拍戲的時候吃的苦更多，現(xiàn)在幸好?有景致陪著他?！?/br>
    葉檸點點頭：“沒錯，要不是有我?guī)煾?，可能真出?了?，這個導(dǎo)演就是故意?戲弄。”

    小區(qū)門口停了?輛車，葉檸隨便瞟了?一眼，就立馬認(rèn)出是一輛豪車。

    他們現(xiàn)在租的小區(qū)比較一般，像這樣的好?車少有。

    葉檸又多看了?幾眼，就見到一個男人從車上?下來，略微有些眼熟，但也沒在意?地收回目光。

    直到淡漠的聲音響起。

    “——葉檸?！?/br>
    葉檸打了?個冷顫，看著眼前的人風(fēng)塵仆仆中又難掩矜貴地站在自己面前，頓時覺得橫店又冷了?幾分。

    “程先生？你怎么來這里？”葉檸不可置信。

    程寄沒有回答她?，看了?唐曉杰一眼，還算客氣?地問：“景致呢？”

    葉檸：“你找她?有什么事?嗎？”

    程寄微抿著唇，沒有說話。

    葉檸也不是沒談過?戀愛，很快就懂了?，她?輕輕笑了?一笑：“哦，原來是專門來找我?guī)煾浮！?/br>
    “她?可能談戀愛去了?吧，這么晚不回來，還能干嘛？”

    唐曉杰怪異地看了?她?一眼，葉檸曲起食指敲了?敲他腦袋：“整天就知道吃，連這個都?看不出來?！?/br>
    程寄淡漠的目光蒙了?層晦暗的陰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