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太子這樣一笑，孟暉突然松了口氣,又有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泄氣與不爽。

    他微微垂眸,面上淡然：“殿下緣何發(fā)笑？”

    “沒什么,就是想笑而已。”太子的回答有些賴皮,他仿佛只是與朋友玩笑時隨口一說,隨即不給孟暉追問的機(jī)會,話鋒一轉(zhuǎn),“今日父皇與眾大臣商議的事情,也是老生常談了?！彼灶欁越o自己倒了杯茶，語氣嘲弄,“現(xiàn)如今,又到了秋高馬肥，匈奴南下入侵的時間了?！?/br>
    聽到“匈奴”一詞,孟暉恍然。他先前經(jīng)歷的兩個朝代,都曾遇過匈奴之禍。特別是改朝換代、亂世迭起的時代,匈奴的劫掠也更為猖獗,他甚至還率軍與對方打了好幾場。

    “所以，今日所議之事,有關(guān)抗擊匈奴？”孟暉了然。

    “不錯，主戰(zhàn)主和兩派相爭不休，暫時還未曾有個最終結(jié)果。”太子神色微冷,“主和一派竟然打算送五公主帶著豐厚嫁妝前往匈奴部族和親，借此化干戈為玉帛?！?/br>
    “殿下則是主戰(zhàn)一派？”聽太子語氣，孟暉立刻明白了他的立場。

    “那是自然?！碧虞p哼一聲,“若是送錢送女人才能保得天下太平，孤要這皇位又有何用？”

    “殿下！”孟暉額角青筋一跳，“還請慎言！”

    ——說真的，他真想立刻縫住豬隊友這張嘴，還沒成皇帝呢，就敢如此大言不慚、口無禁忌。

    太子被孟暉呵斥，卻并無怒色，反而神色一柔：“大師安心，這東宮已然被孤整頓妥當(dāng)，絕無二心之人。”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孟暉反駁，“人心隔肚皮，隔墻亦有耳?！?/br>
    “好?！碧邮?，點(diǎn)了點(diǎn)頭，“孤聽大師的?！?/br>
    孟暉：“………………………………”

    ——心累。

    不得不說，無論是孟暉還是太子，對于兩人之間關(guān)系的轉(zhuǎn)變竟然全部神奇的沒有絲毫滯澀尷尬，熟稔的仿佛本該如此。

    進(jìn)門之前，太子對待孟暉還恭敬推崇、小心翼翼，半點(diǎn)都不愿以世俗煩擾污了大師的耳朵；如今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他們卻已然有了謀臣與主公的架勢，還是那種特別親昵、彼此信任的主從關(guān)系。

    對于這種詭異的改變，孟暉說不上來是一種什么感覺，心里還是有些打鼓的，不過情況卻并不容他細(xì)想。

    “如若大師評判，到底是主戰(zhàn)還是主和？”太子輕笑一聲，將話題回轉(zhuǎn)。

    “若是犧牲一人、卻能挽救數(shù)千性命，小僧絕不會有半分猶豫?！泵蠒熋銖?qiáng)還記得自己的和尚身份，努力將自己崩塌的人設(shè)往回拉了拉。他雙手合十，語氣溫柔悲憫。

    太子嗤笑：“和親只能管一時之用。匈奴貪得無厭，若不將他們徹底打服，來年必會卷土重來?！?/br>
    “匈奴頑固，歷朝歷代，無數(shù)帝王揮兵北上，哪怕將其成功驅(qū)逐數(shù)萬里遠(yuǎn)，也依舊有如痼疾，無法根除?！泵蠒熎届o反駁。

    太子逐漸皺起眉來：“哪怕無法根除匈奴之患，但只要打得他元?dú)獯髠?，匈奴即使去而?fù)返，也得休養(yǎng)生息數(shù)年甚至十?dāng)?shù)年，總比靠著奴顏婢膝與之和親來的長久?！?/br>
    “但興兵北上，勞民傷財，將有數(shù)萬將士埋身荒野?！?/br>
    太子說一句，就被孟暉懟一句，只感覺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今日的御書房，跟主和一派唇槍舌劍——最要命的是，面對那些臣子，太子可以毫不客氣，言辭犀利，但面對淡然平和的孟暉，他卻半點(diǎn)重話都無法說，只能朝著自己生氣。

    “我等男兒，莫非還要受一弱質(zhì)女子庇護(hù)不成？”太子將手中茶杯重重放下。

    “女子亦有巾幗?！泵蠒熒裆粍樱案螞r公主金尊玉貴，由黎民百姓傾心供養(yǎng)，自然也有責(zé)任為庇護(hù)國民而舍身?！?/br>
    “如若公主不愿舍身？”

    “家國大事，豈可因一己之私左右?！?/br>
    “所以，大師是主和一派？”太子聲音冷沉，猛然站起。

    “若小僧說是，殿下可會喝罵痛斥于我？”孟暉反問，巋然不動。

    太子張了張口，等著面前漂亮俊俏、淡然脫俗的年輕僧人，卻不知該說什么。

    今日御書房，他一人舌戰(zhàn)群儒，率領(lǐng)那些笨嘴拙舌的主戰(zhàn)將領(lǐng)將文采斐然、口若懸河的主和文臣罵了個滿面羞紅，但看著孟暉，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醞釀半晌，太子咬了咬牙，悶悶的重新落座，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口灌下：“罷了，個人都有個人主張，政見不同，孤不與你計較?！?/br>
    聽太子這樣說，孟暉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微笑：“那便請殿下記住自己方才之言，下次若是再在朝堂上遇到政見不同之人，也要保持此時的風(fēng)度氣量。但凡對方所言有其道理，即使觀點(diǎn)相悖，也不應(yīng)傷了和氣?！?/br>
    太子一怔，原本還瞥著視線生悶氣，聽到孟暉的總結(jié)陳詞后下意識望過去，正對上那雙溫和含笑的眸子。

    頓時，原本一肚子的火氣煙消云散，太子忍不住再次展露笑容，無奈又妥協(xié)：“好，孤全都聽大師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