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克沿著街巷走進(jìn)一家兼具酒館和旅館用處的府邸。早些年這還是某些小貴族尋歡作樂的場所，但隨著商業(yè)的興起，新貴們逼得一部分貴族破產(chǎn)，變賣家產(chǎn)回到鄉(xiāng)下。小旅館的大廳依稀可見昔日的輝煌，但昂貴的大理石上如今布滿了污漬，水晶燈再無半分往日的光輝，豪華大廳堆滿了各式樣的桌子?；璋瞪珴上氯叹帕鞯哪腥藗兒戎畠r啤酒，摟著袒胸露乳的女人大聲調(diào)笑。

    顯而易見，這是一家妓院。

    蘭克心中輕輕嘆了一口氣。他蒙著面，白銀做的標(biāo)志性面罩被藏起來，沒人注意到他這個不速之客。

    有白銀渾號的第一騎士自然不是來這里尋求應(yīng)急愛情的。別人猜不到也說來諷刺，他來這里尋找神龕。這偌大的城市，唯一能使他靈魂安寧，有他養(yǎng)母們氣息的地方就是這里了。

    蘭克被生活在水底的水精靈養(yǎng)大，實際上，他也不確定那些半透明的女性形象到底是什么生物，她們嘰嘰喳喳，神出鬼沒，整日念詩唱歌，說些意味不明的話。她們知道全世界的秘密和財寶，但實際上她們與真正的人類溝通困難，智商只有稚童一般高低。

    有些人會奉她們?yōu)樯衩鳎齻儠n予純潔心靈者神龕，給予那人終生的內(nèi)心安寧。蘭克想，也許正因如此，面前蒼老的婦人歷經(jīng)磨難依然能活下來。

    神龕的擁有者已經(jīng)十分衰老了，流言都說，她可能是這座城市年紀(jì)最大的妓女了。但同時是最不幸或者最幸運的，她生來純質(zhì)癡傻，天真懵懂的越過歲月變遷，由女孩變成了老翁。沒人知道她的名字，所有人都叫她麻雀。她在隱秘的黑色世界里名聲顯赫，當(dāng)她老去，她就從這間妓院住到那間妓院，居然連最刻薄的老鴇都沒有驅(qū)趕過她。

    她太老了，已經(jīng)多年不再接待客人了，最后接待過的嫖客都死了，出于一些不可言說的理由。她被隱秘的供養(yǎng)著，供養(yǎng)者里有些是嫖客的后代，有些是妓女，還有蘭克。這些人讓她維持著日常起居，她在妓院里和相差七八十歲的女人們共同生活，過著如同尋常老祖母的晚年。

    蘭克走進(jìn)麻雀老翁的房間，他輕輕點了點頭，對坐在椅子上發(fā)呆的老婦人充當(dāng)打招呼。然后走向老人房間后一個窄小的暗格，里面有一張桌子一個椅子，桌子上擺放神龕。

    他雙手合攏，輕輕嘆了一口氣。在他完成這個動作后，一股涼爽的空氣吹過他，他說：“我的內(nèi)心飽受煎熬?！?/br>
    他閉起眼睛，仿佛自己沉入了湖底。當(dāng)他還是個嬰兒時，他就被遺棄在了一個湖邊，然后他在那里長大。

    他從水精靈那里聽到的記得的第一句話是：“大地生物好傲慢，敢不斷從虛空中捉來靈魂，將他關(guān)進(jìn)rou做的牢籠?！?/br>
    “mama?！彼l(fā)出這樣的聲音。

    隨后他聽見水精靈們尖叫了起來，圍繞著他焦躁的旋轉(zhuǎn)。好一陣喧鬧后，還是把他抱起來，水精靈們長長的嘆息，如歌般開喉：“他用母愛鎖住了我們，就注定他終其一生都會為愛而煎熬。”

    如今，水精靈像在水底，他耳邊低語：“我們的兒子，你所求的平靜只是一時的，你無法逃脫。”養(yǎng)母們的聲音悲痛欲絕又毫無建設(shè)性。她們在遙遠(yuǎn)的彼方唱起搖籃曲，用搖籃曲的曲調(diào)填了詞，傳到了蘭克的耳朵里。她們唱了一首史詩，與英雄王并肩的白銀公的傳說。

    實際上，白銀并不是封號，但陰差陽錯，蘭克因為遮蓋半個下巴和一部分面頰的白銀面具得到了這個隱秘的稱呼。雖然王和同僚從不這么喊。

    最早的白銀公是龍的奴仆，龍奴光鮮，都用寶石命名。白銀公最得龍信任，直到他偷走了龍的財寶，背叛了他的主人。

    可是背叛者能為了利益下第一次手，就能為了利益背叛第二次。他第二次偷走的是英雄王最受寵愛的女人，從此與她下落不明。

    “那是個小偷和背叛者，而我是個正人君子?！碧m克年輕氣盛時對坊間流言如此評價。

    而他的母親們嬉笑著，說古老的俚語：“少年信念薄如冰面閃爍的微光，嘗遍煎熬輾轉(zhuǎn)后才能選擇成小人還是君子?！?/br>
    煎熬輾轉(zhuǎn)。

    蘭克闔眼，周遭不隔音的房間里傳出yin靡的交合聲。他天生對秘密具有某種隱秘的直覺，也許是無所不知的養(yǎng)母們給他的天賦，他總能得到他想知道事情的答案。他偶爾能聽到心聲，窺見秘密。

    他謹(jǐn)慎又極為克制的使用這種能力，窺秘的次數(shù)人生中不超過十次。不僅如此，他的敏銳和記憶也超于常人，比如他現(xiàn)在就聽出了隔壁的女人是某個出身名門的貴族女性，她在與出身低賤的男人偷情。再隔壁傳出了密談聲，有人謀劃用毒對付某個對手。

    ……

    按理說，女人的呻吟聲不會帶給他任何波動。但他想起了昨夜，他為王守夜的耳聞，也是他來到這里的緣由。

    男人的聲音粗噶成熟，女人的聲音卻一如多年前，嬌憨清麗。女人的聲音在他心中存留了很多年，出現(xiàn)在各種場合，陪伴他走過時光。

    他的王曾經(jīng)笑過他，說他被魔法生物教養(yǎng)的太過執(zhí)拗，冷淡，理性，與世界充滿距離。

    我并不理性，蘭克在心底反駁。正相反，我相信直覺，一見鐘情，至死不渝。

    “mama……我愛上了塔阿修未來的王后?！彼酥浦鴥?nèi)心的悸動，痛苦的開口。

    “你說過這句話。在十年前?！彼哪赣H們沒有安慰他，反而像發(fā)現(xiàn)了了不得的事情一樣鬧起來：“一模一樣……”聲音從曠遠(yuǎn)的地方傳來。

    當(dāng)然，蘭克永遠(yuǎn)忘不了十年前。

    當(dāng)他接下了任務(wù)，意氣風(fēng)發(fā)的走向森林時。等待他的是花言巧語，迷藥，和被吊起來的危機。

    他在書上被吊了整整一天一夜，如果不是好心人，他大概第二天要被賣給黑暗精靈當(dāng)靶子了。

    有個女孩模仿精靈尋獵的口哨聲引開了盜賊，然后她靈巧的從書上躍下，像一只小鹿。彼時蘭克又餓又渴又暈，他在模糊的光圈中看到了美麗的少女救了他，喂他喝水。

    “森林不歡迎人類?！弊苑Q薇拉的少女勸告他。

    “我有非做不可的事。”蘭克說。

    “秘密任務(wù)~”薇拉督了他一眼，了然的拍了拍手，“你要去哪里？”

    蘭克說了一個地方，薇拉很意外：“我們同路啊……如果不介意，我們可以搭個伴。我真摯的邀請你?！闭f罷她撇撇唇，不滿道，“我的搭檔進(jìn)不了森林?！?/br>
    蘭克答應(yīng)了共同上路，于是他和女巫展開了一場瘋狂的旅行。

    最初，他們睡在樹杈上，輪流守夜。薇拉在夜間會戴一種泛熒光的女巫尖帽子，帽子比她的臉大，她昏昏欲睡時，顯得尤其可愛。蘭克這個失禮的想法一閃而過。

    蘭克的行動上卻保持距離。

    叫薇拉的女孩有種天然的熱情和善意，有時幾乎讓蘭克招架不住。在聊天中，她通過蘭克的星盤和守護(hù)神推斷出了他的生日，然后在某個夜晚，為他召喚來了一條蕩漾的發(fā)光銀河，流淌在樹下。

    美輪美奐，薇拉在他耳邊開口：“生日禮物？你喜歡嗎？”

    良久后他才開口，像是被震懾到了，他那張稍顯冷淡的臉上產(chǎn)生了某種裂痕：“……還行?！?/br>
    女孩笑一笑：“感謝你打獵保護(hù)我了。”

    過了一會兒，女孩兒突然翻臉，笑臉一跨，然后閉眼翻身睡覺：“我看你就像我家鄉(xiāng)的石頭人！氣死了！”

    蘭克愣住了，他不明白剛剛還其樂融融的氣氛怎么就突然讓女孩氣死了。

    他忐忑不安了好久，開口：“你像湖上跳來跳去的長腿水小姐?！边@個比喻他想了好一會兒，覺得薇拉和那種生物有異曲同工之妙，這是一種贊美，但他顯然沒考慮到女孩子不會愿意被形容為蟲子。

    但幸運的是，薇拉已經(jīng)睡著了?；貞?yīng)他的是輕輕的鼾聲，他只好對虛空有補了一句：“謝謝你的生日禮物，我很喜歡。也謝謝你的信任?！?/br>
    最后，薇拉提議要借道精靈的區(qū)域穿過森林，她不想被沼澤的毒氣熏黑皮膚，或者和丑陋的魔物大戰(zhàn)。但蘭克內(nèi)心其實覺得精靈更加具有威脅，外鄉(xiāng)人要回答王子的三個問題才能不被驅(qū)趕到飼養(yǎng)食人花的地方。

    精靈的問題慣常刁鉆，薇拉顯然想要挑戰(zhàn)一下。旅行初期，蘭克也許還會質(zhì)疑這位旅伴的能力，但在親眼目睹她面不改色的破除幻境，把扭曲的植物對癥消滅。甚至在夜間小地精試圖偷走行李和迷毒未解的蘭克時，她能面不改色又堅韌的把他們一起弄回來。

    蘭克起初覺得薇拉像貴族，因為她博學(xué)而姿態(tài)優(yōu)雅，會用周全的禮儀和順序進(jìn)餐。但貴族少女不會在林間拔腿狂奔，拿魔杖痛毆蟒蛇，面不改色的吃，并且勸他吃一種汁液肥美的蟲子。

    “我是個女巫。”快走到精靈王子面前時她才坦白，“說實話，我不希望因此而被有偏見的看待?！彼谝淮伪砺冻隽藫?dān)憂。

    但她的擔(dān)憂顯然是多余的。精靈王子平等的，一視同仁的，對所有人有偏見。

    三個問題，十分刁鉆，蘭克沒有想到她能答出來兩個。但她卡在了第三個問題，眼看局面僵持，精靈王子冷笑一聲要送他們喂花時，蘭克用了自己的天賦，他注視著王子，重新反問了那個問題。

    然后他得到了答案。

    這稱得上是作弊，所以他沒有坦然接受薇拉的大肆贊美。他們接下來被迫在精靈的領(lǐng)地里消磨了一段時光，薇拉侃侃而談聰明活潑。蘭克不善言辭，他大部分時間在沉默得聽女人說話，與此同時，他在磨自己手中的劍。閱瀆絟呅請椡:XRоùRouωù.

    “您和您的女友很般配?！苯?jīng)過樹屋時老板娘溫和的夸贊，做游客生意的精靈是這里罕見的脾氣好的精靈。

    他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反駁。從樹屋往下望去。薇拉又找到了新鮮東西。她正在廣場上逗弄一種大型熊蜂，長得無比可愛，會被人當(dāng)寵物和運輸工具來養(yǎng)。

    他知道接下來她就會上來喊他一起玩，所以他提前露出了一個稍顯無奈的笑來。

    他們在精靈領(lǐng)地的最后一天去看了獨角獸和圣泉。老板娘臨出門前告訴他，在那里求婚會天長地久的。

    這時候他愣了一下，才解釋：“她不是我的女友?！?/br>
    老板娘愣了一下，好不容易反應(yīng)過來開口：“真是不好意思，那就在那里表白吧。”

    “什么？”

    老板娘這時笑了：“您喜歡她吧。晚上在廣場觀看歌舞時，您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那名少女呢，眼神是不會騙人的。”

    “這樣？”蘭克依舊沒什么表情，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然而他的手輕輕捏著劍柄，來回摸索。

    “鼓起自信來。”老板娘繼續(xù)開口，“您中了特別的迷毒，解藥的原料十分稀有難找，是那個女孩兒幫您解得毒吧。她對您也很上心?！?/br>
    蘭克有些困惑，他說：“這沒有道理，我們只不過初次見面，人類間不會那么無私的。”語氣有些急，比起疑問更像是想要得到答案。

    尖耳的精靈老板娘眼角閃出精光：“您不要妄自菲薄，您可是有一張英俊的臉?！?/br>
    “！”

    作者的話：酷哥好難寫，我要在接下來的十五章內(nèi)，收尾王都這部分，頭都要禿了。可能要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