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

    精靈族的圣樹根須扎地，樹冠高聳入云。它如不敗象征一樣庇佑著精靈族千百年的歲月。

    但今天的它在風雨中戰(zhàn)栗搖擺著，粗壯的樹干被毒液滲透，流露著脆弱難堪的一面。

    薇拉越接近樹與蛇，就越覺得芙瑞娜的腳步遲緩。

    “我不行了?！避饺鹉仍诳拷鼧浜芙牡胤剑Ａ讼聛?。薇拉從她背上下來的那一刻，芙瑞娜就摔倒在地。女精靈伸出一只手臂，潔白皮膚下的血管隱約發(fā)紫，有一種不健康的色彩。

    這紫色的血管還在向上蔓延著。

    “是毒?！鞭崩f，“巨毒，你最好先脫離這個地方?！?/br>
    芙瑞娜搖了搖頭，她擔憂地望向樹冠上方，在最上方最上方的地方，有一片劇烈閃耀的光芒在雨夜維系著。是這濃霾中宛如耀陽的最后一片凈土。

    薇拉順著她的目光看上去。她明白過來，巨蛇的行動看來還是受阻，阻礙他的是洛德。洛德在樹冠最上方的平臺和杜爾對峙僵持著。

    僵持不了多久。薇拉心知肚明。

    “如果陛下和殿下出事，我不能獨活?！避饺鹉容p輕說。

    “我會盡力的?！鞭崩咽址旁谲饺鹉鹊募绨蛏?。

    芙瑞娜收回了目光，她痛苦地開口：“陛下，陛下還在樹干中央的大廳里?！彼{轉起全身的魔力，想要繼續(xù)往前沖。

    薇拉制止了她：“你要沖進樹干送死嗎？這毒對你的陛下來說還不足以致命，但你要把最后的魔力用在送死上嗎？”

    芙瑞娜聲音含著恨意，她舉起了武器說：“那我在這里攻擊它?！?/br>
    “它不會理會你的?！鞭崩f，巨蛇目標明確。那些外圍的精靈拉弓射箭到手酸，都沒有傷到它的表皮。

    “那你說要怎么辦？”芙瑞娜突然暴躁起來，“我?guī)銇磉@兒，是為了讓你用那個禁咒，不是為了讓你阻礙我的所有行動。??？難道我就在這里看著嗎？”

    看來魔力不耗盡之前，芙瑞娜一定要做點什么。薇拉嘆了一口氣，她說：“你知道我有什么辦法可以爬上樹冠嗎？”

    “……”芙瑞娜停頓了一下，“你會馭風嗎？”

    薇拉點了點頭，她甚至扯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笑。不能說會，幾乎能說拿手了。

    芙瑞娜這時候似乎漸漸冷靜了下來，也許是中毒體驗讓她的行動變遲緩了，現在的身體撐不起她的暴怒。

    “我，我送你上去?！避饺鹉然瘟嘶文X袋，“從來沒有外人上去過圣樹的樹冠……如果你騙我……我還活著的話，一定追殺你到天涯海角?！?/br>
    “你先活著再說吧?！鞭崩f，“再拖下去我們都活不成?！?/br>
    “……我還要見證你和我們精靈族兩清呢……災星?！避饺鹉揉洁熘?，但嘟囔罷后她抬手，魔法在她指尖匯聚，最后收縮成閃耀的一個小點。她的魔法并不像日月一樣璀璨皓亮，但是如同熒光一般照耀了這小小的空間。

    “風來?！迸`開口。

    薇拉感到風吹起了她披風的一擺，一道冷風割破了雨簾，掠過蛇身和巨木，來到了薇拉的身邊。

    她不喜歡冷風，但在很長很長的時間里，這冷風都是她在戰(zhàn)場上最好的搭擋之一。

    薇拉熟悉這感覺，她打了個響指。

    風就由小轉大，隨風而來的元素們上一秒還在散漫嘻笑著，下一秒就在薇拉強大魔力的扭轉下變換造型。元素們隨她的意志而動，開始團結一致，傾向由漫無目的變成了一種有攻擊性的銳利。

    風元素們在雨夜組成了一個透明的狼形，身體里有呼旋的風刃。薇拉騎在風狼身上，魔法師與她的坐騎佇立在狂風暴雨當中，芙瑞娜給她的披風閃動，可以看到她渾身上下傷痕累累。

    但她面無懼色，芙瑞娜側眼看她，不覺得這個女巫比任何一個精靈缺乏勇氣。

    在風狼成型的瞬間，芙瑞娜就耗盡魔力跌倒在地，她現在連脫離戰(zhàn)場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現在只能選擇相信薇拉，相信這個欺騙過他們的女巫，而且她確實也這樣相信了。

    薇拉駕馭風狼，風狼發(fā)出一身嘹亮的怒吼，這吼聲震天動地，不容忽視。巨蛇的動作明顯僵硬了一下，它的注意力被分散了一瞬間。

    就這個瞬間，風狼躍起。它在樹干和蛇身之間跳躍攀升，利爪既割開沒救的樹皮，也劃開巨蟒的皮膚，它瞬息間就帶著薇拉爬上了最頂端。

    與之相對的，巨蛇的體驗相當不愉快，風狼幾乎是把它當梯子一樣踩上來的。蛇的頭部在樹干上留下了數個蔓延毒素的咬洞后，它就一路攀升到了圣樹頂端。在這里，它和披著金白戰(zhàn)甲的洛德對峙著。

    這是宿敵的戰(zhàn)場，他們流著一半相同的血，卻是生死兩端，命途不佯的仇人。

    不共戴天的兄弟，只有殺和被殺兩條路。

    蛇張開血盆大口進攻洛德，洛德揮劍，居然在數下猛攻中打退了巨獸。巨蛇吃痛，它的毒牙上甚至隱約有了劃痕。

    在兩叁次僵持后，洛德居然還能找準時機主動進攻，他揮劍拼命往毒牙的同一處砍。那道裂痕越劈越大。

    “來?。⌒笊?！”洛德已經殺紅了眼，現在的他和平時的他已經判若兩人。本該散發(fā)著圣潔光輝的金發(fā)和英俊面龐現在冒著滾滾殺氣，他眉頭緊鎖，戰(zhàn)甲覆血，戰(zhàn)意糾纏著恨意，扭曲成精靈王子不容與外人道的另一面。

    薇拉上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洛德先砍了巨蛇幾刀，巨蛇一個沖撞，巨大的腦袋就把洛德掀翻了，洛德當然是努力爬起來，但巨大的體型差異決定了他受得傷更重。他一個嘗試，沒爬起來，還嘔出了一口鮮血。

    內臟受傷了，薇拉想。

    這樣打下去，洛德遲早會率先力竭。殺了精靈的巨蛇一定不會滿足于這一點血，下一步，它的目標肯定就是下方的其它精靈。如果沒有阻止它，薇拉想，今天白蘭森林將被鮮血浸染，無一活物可以離開。

    薇拉從風狼上滾了下來，她對它下了命令。這巨狼微微頷首，躍入二者之間，強行分離戰(zhàn)場。這突然插入的第叁方巨獸也有著強大到不容忽視的力量，它阻斷了巨蛇想趁機要了洛德命的想法。

    巨蛇剛剛被風狼踩的皮開rou綻，又在上面挨了洛德幾下毒打。它的豎瞳收縮得更細，殘忍嗜血的氣息在空氣里流轉。

    它調轉目標，率先一步咬上風狼的利爪。風狼比它更快，它揮動爪子，一把拍開蛇頭。

    蛇頭沒想到元素組成的狼居然真的可以把它拍開，拍開不說，還把它的下鄂拍出叁道血痕。它似乎被拍得不敢置信，滯緩了一下，它往后縮了一下，瞳孔緊縮觀察著戰(zhàn)場中出現的第叁者，似乎在重新評估它的實力。

    而薇拉就在狼蛇對峙時，撲過去扶起了洛德。

    洛德比她想象中傷得更重，他面色蒼白，毫無血色。他看到扶起他的人是薇拉，瞳孔收縮了一下，面色舒展開，然后開口：“杜爾他……”

    “我知道?！鞭崩f。

    “……我很抱歉。”洛德面色痛苦，他重新拿起了劍，試圖在薇拉懷中坐起來。

    雨水在他沾滿了臟污和血水的臉上流淌著，一貫高高在上的體面精靈露出敗犬一樣的神色。他的鎧甲與劍都有破損，每說一句話嗓子里都有血的腥甜。女巫手指間似乎有沙礫膈著他，她只披著一層試圖披風扶他起來，她身上也有新鮮血液的味道，新鮮傷口的痕跡。

    薇拉搖了搖頭，她余光撇到風狼躍上了巨蛇的頭，正在那邊驚天動地的甩來甩去。

    “鎮(zhèn)邪禁咒是什么？”薇拉問，這是精靈族為了應對卓爾原石易變而生的專門咒語。黑暗精靈和精靈的仇恨和對立絕非一朝一夕，今時今刻不過是歷史的殘酷縮影。

    洛德震驚地看著她，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好了？”

    “沒有其它辦法了。”薇拉說。

    “你的成功概率不高，禁咒只施展一半很有可能要了你的命?！甭宓抡痼@地說，似乎不敢相信薇拉會為了精靈族做到這個地步。

    “不，不不。”薇拉搖頭，她牽起了洛德的一只手，臉上流露出一種悲憫來。她從深淵那里，從惡魔阿斯塔那里學來一種殘酷的魔法，可以轉嫁傷害。阿斯塔跨越界門時本來有人為他早做打算，那就是讓這些傷害轉嫁到萊米勒身上。

    但薇拉橫插一腳，拿走了萊米勒的替身人偶。想到這里，薇拉內心一痛，阿斯塔很喜歡這片大地，但神殿還是逼他的血脈覺醒，讓他被深淵喚回。不知道他有沒有成功回到深淵，而不是被界門之間的力量撕碎。

    現在沒有人偶可以作為遠程替身，兩人只能手牽著手。這親密的姿勢卻配合著薇拉略顯殘酷的語調，當然，她依舊面容悲傷：“牽著我的手，洛德，如果你自愿為我承受傷害，禁咒失敗就不會要了我的命?！?/br>
    要的是洛德的命。

    薇拉會為了精靈族和她的生存背水一戰(zhàn)，但不會為精靈族的存活犧牲自己。這太荒謬也太自戀了。

    真正有這個責任犧牲，有這個資格犧牲的只有洛德。

    他們剛剛那么親密，彼此相融，互為骨血。但現在洛德卻從牽著的手中感受到涼意。

    當然，他也可以選擇拒絕。因為某種意義上來說，精靈族也欠了他。

    “你要快點決定?！鞭崩f，“風狼支撐不了太久，畢竟只是仿制品，不是那個本體……”

    是的，巨蛇已經把風狼咬出幾個漏風的孔了。

    洛德沒有多做猶豫，他在薇拉開口的一瞬間就下定了決心：“當然?！彼f，“做吧，薇拉?！彼o緊反握住薇拉的手，攢得她生疼，“輸了算我的，你還有機會離開?！?/br>
    薇拉沒想到這一刻洛德的目光居然溫柔了下來，他像松了一口氣一樣看著薇拉。薇拉腦海中繃緊的弦嗡鳴了一聲，她有個瞬間居然想笑，她想說你這是從哪本游記里學來的話，像個街頭混混。作為精靈王子的遺言未免有些二流。

    但她沒有笑，她扯了扯嘴角，雨水在臉上流出水痕。

    “禁咒是……”洛德開口。

    一串古老的語言掠過薇拉的耳朵，她只聽了一遍，就牢牢記在了心中。

    與此同時，隨著風狼再次吼出一聲，巨蛇的尖牙也將它咬碎成了破碎的風。風元素們從勇猛無畏的忠誠狀態(tài)瞬間切換，尖叫著四散而逃。巨蛇扭過了腦袋，陰冷的雙眼再度鎖定了下方的兩人。

    薇拉轉過頭，和它對視。

    女巫的眼里升騰起火焰和決絕的光，巨蛇似乎被這目光喚醒了一絲熟悉的恐懼，它停頓了一下。

    就在這個停頓中，她對著巨蛇念出了一道古老的咒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