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  阿斯塔與夢魘魔王

    阿斯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撐下來的，他用一種頑強的意志帶著妻子活過了冬天。沒有動物他們就吃樹木，沒有樹木他們就挖土吃。

    不僅活過了冬天，他們還度過了一年又一年。路過了許多個村莊。

    這些村莊有想殺死他們的，有試圖欺騙他們的，還有幫助過他們的。

    阿斯塔對這場苦旅逐漸麻木，他這場沒有目標的復仇還沒終結，他一直在行走。這樣的日子在他們路過第一百個村莊的那天戛然而止。

    “你是一個非常固執(zhí)的男人?！币粋€聲音從天邊落下來。

    那天的天氣不好，大量沙塵遮蔽人的視線，而就在阿斯塔頂著風沙走到某處時。天邊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黑影，那個影子遮天蔽日，仿佛有人形。

    阿斯塔在看到巨影的第一眼就反應了過來，那就是“那位?！?/br>
    這個世界里處處都在祭祀的“那位?！?/br>
    阿斯塔握緊了妻子的手。

    “在我井然有序的世界里你破壞了規(guī)則?！焙谟罢f。

    “你想怎么樣？”阿斯塔問。

    “我希望你能做我的使徒，我的代言人。”黑影的聲音渾厚低沉，一開口仿佛天地都在與之共振。

    “如果我不答應呢？”阿斯塔看了一眼妻子，妻子搖了搖頭。

    但顯然，就是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激怒了“那位”?！澳俏弧睕]有想過任何人會膽敢對他如此出言不遜，一句談條件式地反問就讓剛剛還平靜的氣氛徹底奔潰。

    “你這個蟲豸！膽敢反駁我說的話？”黑影用威嚴的聲音怒斥他，“那位”顯然容不得自己的權威受到挑戰(zhàn)。阿斯塔沒有來得及說第三句話，“那位”就蠻橫無比地摧毀了他在這個世界中繼續(xù)前行的唯一希望。

    一陣狂風卷走了他的妻子，她從自己的手中一下子被帶走了。

    阿斯塔的手心尚余溫熱，身邊卻已然空空蕩蕩。

    阿斯塔一下子奔潰了，出離憤怒的他開始謾罵“那位”。而黑影卻在此時笑了，心滿意足的笑了。

    “你要為你的傲慢無禮付出代價?！焙谟安⒉辉诤醢⑺顾f了什么，他自顧自的嘲笑著年輕的男子，“當然，我還是欣賞你的，我不會直接殺了你或者毀掉你。”

    “你現(xiàn)在有兩條路可走?！焙谟罢f，“這兩條路都能換回你的妻子。”

    阿斯塔憤怒地拿起東西試圖攻擊黑影，或者用惡毒的語言咒罵他。但這一切努力都沒有換回他的妻子，只是徒勞無功。黑影現(xiàn)在反而不生氣了，他好整以暇地注視著阿斯塔，甚至帶著幾分玩味。

    幾個小時后，阿斯塔累了。他不得不坐在地上，極其沮喪的說：“哪兩條路？”

    “第一條路，你要翻過接下來的千山萬水，我會賜你不死的魔力，但你從這之后的每一天都會被饑餓折磨。吃多少東西都不會飽，喝多少東西都還是會渴。我剝奪你的睡眠，每當深夜來臨，你都會被恐懼和回憶折磨?！焙谟皻埧岬恼f，“你要熬過這一切，在一百年后，我會讓你和她重逢。”

    這苛刻的折磨，甚至說是單純的酷刑讓阿斯塔愣住了。

    他反應了好一會兒才說：“第二條路呢？”

    “第二條路？第二條路簡單得多?！焙谟罢{侃著，“你只需要遠路返回，殺死你路過的那一百個村莊里的每一個人。這應該對你來說不難吧，他們可不都是好人。把他們的命獻給我，你和我都會變得更加強大?！?/br>
    “之后我會賜予你建立自己村落的權利，你不僅會和妻子團聚，還會在你的村落里說一不二。你將會是這片大地上最強大的人之一，如果你足夠虔誠，去掉之一也可以?！焙谟暗穆曇舾有M惑。

    阿斯塔仿佛被說服了，他低下頭，看著自己布滿皸裂凍傷和老繭的雙手，想著這一路的磨難折磨和欺辱。

    “……怎么這樣？”阿斯塔跪在地上，幾乎有些絕望了，阿斯塔捂住臉頰，“我不想再殺人了?！?/br>
    他不想再殺人了，并不是因為殺人會讓他愧疚痛苦，恰恰相反，殺人對他來說并不意味著什么，鮮血不會讓他恐懼，反而會興奮……他自己的冷酷讓他自己害怕。而印象中，他的母親和妻子，卻都是十分善良的人。

    阿斯塔會因為自己對生命的漠視而愧對她們倆，更不希望自己成為一個被她倆厭棄的劊子手。

    而阿斯塔知道，在這種精神壓力和折磨下，再殺一個人，多一個人。他都停不下來了，假設黑影說得都是真的，他又該怎么和妻子重逢？

    “我選第一條路?！卑⑺顾行﹩柩柿?，“第一條路，我會做的，只要她能回來。”

    “……”黑影沉默了，似乎完全沒有想到他會這么選，好一陣子后黑影才開口，“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但你記住，你隨時可以停止，走上第二條路?！?/br>
    黑影說罷就消失了，可他說得最后一句話并不會讓阿斯塔的旅程變得更加容易。反而，這使得條路變得更加艱難了。

    就像誘惑他放棄的rou在他身后，可他必須在饑餓中視若無睹。

    阿斯塔無法回首接下來的一百年。那一百年的路是如此漫長，如此荒蕪。整個世界中沒有一點顏色，在最痛苦的頭三十年里，阿斯塔詛咒命運憎恨一切，偶爾的瞬間他還會恨自己的妻子。但很快他就放棄了這荒唐的恨意，因為他意識到他的妻子是這個世界僅剩的色彩了。

    在第五十年的時候，他的頭腦在經年累月的折磨下徹底停頓了。他甚至記不起自己為何來到這里，為何做這一切，他不記得愛人也不記得母親，他只是日復一日習慣性的接受這一切苦難。

    第八十年的某一天，阿斯塔突然驚醒在噩夢里。極致的恐懼席卷了他，他認為自己的旅程是沒有意義的，他應該返回，逃跑，開始殺死每一個人，唯有讓他們感受到一樣的折磨，阿斯塔才會覺得解放。但他控制住了自己，反復告訴自己黎明前的天空最為黑暗。

    而光明終于在第一百年時落下。

    黑影再度出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這次他不是遮天蔽日的大，而體型和阿斯塔相似。

    “……了不起，堅毅，頑強，痛苦沒有摧毀你，悲痛沒有扭曲你?！焙谟伴L長嘆息，“唯有圣人可以拯救深淵，可深淵早已沒有圣人出生的土壤?！?/br>
    阿斯塔感到困惑，他抬起頭看黑影，黑影也低頭注視他。漫長的對視中，阿斯塔感到了一種憐憫和慈悲。

    “我的妻子呢？”阿斯塔用沙啞的聲音問。

    “……很抱歉?！焙谟斑@一次居然低頭，展現(xiàn)出了一種謙卑和愧疚，“我從未帶走過你心中所想的人，因為這一切都是幻影。”

    幻影？

    這兩個字像是一記重錘，把阿斯塔一下子錘出了這個世界。這一百年仿佛鏡花水月般迅速消散，他睜開雙眼，在一片狹小的黑暗中睜開雙眼。

    等他回過神，才發(fā)現(xiàn)，百年歲月其實只過去了一瞬間？

    這是什么？阿斯塔倒吸了一口涼氣。那逼真至極的幻境是什么時候侵入他的腦海的？幻覺中發(fā)生的一切，那種情緒那種痛苦，都如此真實，他的大腦沒有一刻感知到不對。

    阿斯塔很快就給了自己答案，這一切看來就從這牢獄中間“那個東西”看了他一眼開始。

    “你到底是什么？”阿斯塔大著膽子問道。

    牢獄中的東西，那一片漆黑動了起來，阿斯塔這才發(fā)現(xiàn)，那似乎是一個身上纏滿鎖鏈的人形生物。

    “孩子?！蹦侨碎_口了，他的聲音沙啞低沉。而阿斯塔駭然的發(fā)現(xiàn)，這居然就是幻境中黑影的聲音，“你打開了我的地下城，卻不知道我是誰嗎？”

    “你的地下城？”阿斯塔稍微放松了一點，因為他發(fā)現(xiàn)對面那個強大的存在似乎沒有惡意。

    “這是我一手建立的堡壘?！焙谟罢f，“也是我計劃的初始，但我失敗了，你也看得出來?！彼嘈α艘宦?，身上的鎖鏈隨之動了一下。

    魔王。阿斯塔終于判斷了出來，他面前的，是一個真正的魔王。一個有理智的，實力恐怖的魔王。而通過他的能力，阿斯塔則進一步判斷，自己的面前是一個夢魘魔王。

    夢魘，是深淵之中一個非常特殊的分類，他們非常危險，可以把敵人拖進夢中殺死。但他們通常也非常弱小，因為他們難以通過吞噬別的魔物快速進化，深淵當中的夢魘，只能日復一日地吐納魔力變強。這效率比起一般的魔物要低百倍不止。

    所以阿斯塔肅然起敬，一位夢魘魔王的震撼不亞于這座地下城給他的震撼。一個夢魘成長到魔王的程度，一定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用了數千年的耐心和智慧。而耐心和智慧，恰恰又是深淵種所缺乏的。

    “您是一位夢魘魔王？”阿斯塔問。

    “有點見識?！蹦踺p笑，“不愧是我等的人，你果然……和外面的那群東西不一樣?！?/br>
    “等我？”阿斯塔茫然。

    “是啊，等你。”魔王輕嘆，“我等了你數百年，我從你沒出生時就開始等。我不知道像你這樣的人會何時出現(xiàn)，但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出現(xiàn)的?！?/br>
    阿斯塔更加茫然。

    “孩子，坐下來吧?！蹦跽f，“我們要聊好長一段時間?！?/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