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  答案

    無論再過幾個世紀，拉冬妮婭都琢磨不透這些善變的小人兒。

    這頭龍族的導師還記得柏妮絲出現(xiàn)在她面前，頂著龍的憤怒問：“如果我想囚禁一條龍，該怎么做呢？”

    一個人類，問出了這樣的問題。拉冬妮婭出離憤怒，但她沒有辦法，她必須解答，只要柏妮絲能夠付出代價。

    其實拉冬妮婭不記得柏妮絲付出了什么。

    因為她問了太多的問題，問到將自己的壽命，靈魂乃至于未來的所有可能性都全部壓上。似乎就為了把一頭龍關起來。

    拉冬妮婭覺得那女人很煩，直到再次睜開眼睛，另一個女人問出了另一個問題：“怎么讓一條龍自由？”

    拜托，拉冬妮婭心想，你知道柏妮絲為了打造這個牢籠費了多少功夫嗎？

    而且這可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其實有意思的是，這個女人問出的三個問題都不簡單，并且它們的答案本身，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你的前兩個問題，有著類似的答案?！碧醽嗰R特開口，“無論是完成婚約，還是達成你的目的，你要做的事都是一樣的?！?/br>
    薇拉聽到這話，臉上露出了期待。

    法夫納卻用一句話破壞了她的快樂：“別忘了，你要為了答案付出代價的?！?/br>
    薇拉問：“什么代價？”

    “……嗯。這個代價是，你永遠無法見到她?！碧醽嗰R特猶豫了半晌后才說，“如果她存在的話?！?/br>
    嗯？薇拉臉上浮現(xiàn)出了困惑。她？這個代指讓薇拉聯(lián)系不到任何人，她冥思苦想，卻也捉摸不透導師們在說誰。

    “客觀來講，這是一筆很劃算的買賣?！崩輯I邊說邊想，柏妮絲也付出過這個代價，“你沒有失去你現(xiàn)在擁有的任何東西，你只是失去了一種未來的可能性。”

    未來的可能性嗎？薇拉思考了不超過兩秒，就做出了決定。未來的一切可能性都要基于未來會發(fā)生這件事，為了未來本身，她也會做出選擇。

    “我知道了?！鞭崩?，“無論“她”是誰，我都愿意付出這個代價?！?/br>
    ……薇拉的直覺，還有理智，甚至導師們的反應都說明了她確實做了一筆劃算的買賣。但是當她下定決心的那一刻，她的內(nèi)心最深處居然產(chǎn)生了一種隱秘的鈍痛，這痛一閃而逝，她幾乎沒有捕捉到。

    “龍族的魔法是通過血脈傳承的?！狈ǚ蚣{開口，“沒有龍族的血，就沒有龍族施展魔法的基礎?！?/br>
    “這是最必要的條件。”提亞馬特說，“這和你會龍語，能夠念誦龍族的文字，或者可以施展一些被其他族群扭曲重塑過的龍族魔法，都沒有關系。因為你本質(zhì)上，其實根本沒有學習的資格?！?/br>
    “血，血會讓你獲得龍族的力量?！崩輯I認可。

    “但我只是凡人?！鞭崩f，“龍血會毒死我。”凱爾特給她的祝福讓她免受龍的魔法所傷，但這個祝福絕不包括龍血。因為龍血甚至會傷害到龍族本身，只有自己身體里流淌的血液才是安全的，這是他們的共識。

    只有英雄王通過飲下龍血重塑了rou身，但他是特例中的特例，這個特例顛覆了龍族的統(tǒng)治，改變了世界。沒有人可以復制他的成功。

    可導師們聞言卻笑起來：“你是個女巫啊孩子，異鄉(xiāng)的孩子。”龍族的笑聲回蕩在這片空間里，蕩漾出古老的韻律?！澳悴恍枰米顨埍┑姆椒ǖ玫烬堁??！?/br>
    “你們的母親早給了你們最好的祝福。”提亞馬特說，“你可以孕育一切生靈的后代，自然也包括龍?！?/br>
    “你可以孕育龍血?！彼麄冋f，“龍的血液可以在你體內(nèi)流淌，而你卻不用懼怕你的孩子對你開膛破肚?！?/br>
    “當然，偶爾其他種族也能孕育龍的孩子，但很容易難產(chǎn)，龍族的新生兒對母親的傷害幾乎不可逆。”法夫納冷靜地強調(diào)。

    “但你是女巫，你們沒有父親，也不會生下兒子，自然也沒有弒父的基因，或者說，能沖淡大部分吧?！崩輯I補充道。

    是的，大陸上流傳著許多關于女巫的謬傳，人們好奇她們的種群構(gòu)成，就說她們會將生下的兒子送給父親或者扔掉，留下的女兒養(yǎng)大。

    她們混跡在人群，留下各種鮮艷的傳說。但卻沒有懷上某人孩子來找父親算賬，或者生育后被某人拋棄的逸聞，人們就又說她們只在生命終結(jié)時生育。

    實際上，關于前者的解釋很簡單，女巫并不會生下男孩，她們只會孕育女兒，所以她們沒有父親沒有兄弟沒有兒子。

    而后者則更加簡單，女巫是否要孕育后代，完全取決于她是否想要。在孕育的進程中她也可以隨時因為心情終止這個過程，意外懷孕絕無出現(xiàn)的可能。

    女巫的孩子不是為了和母親兵戎相見而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她們是母親慎重考慮，精心呵護，在孕育過程中的每一刻都被堅定選擇的新生命。

    這種緊密的情感連接，在她們松散的小社會中代代相傳。

    哪怕一出生某對母女就因為種種原因而分離，真正的女巫也絕不會懷疑母親對自己的感情。

    出生之后，大部分的年長女巫都會輪流分擔母親職責的一部分，讓生育過后的女巫可以繼續(xù)進行自己的研究旅程和冒險。生與養(yǎng)對女巫來說，并不完全畫等號。

    再加上，女巫的容貌不會衰老且相處模式隨意。所以有時很難辨別兩個女巫之間的真實聯(lián)系。姐妹？母女？師徒？

    有時她們自己也不太在乎。

    出生前因為母親的愛而出生，出生后其他女巫給予了養(yǎng)育之愛。伴隨許多種族一生陰影的身份認同，誰是我的父親？我又是誰的孩子？這兩個問題從來沒有被任何女巫詢問過。

    有什么差別呢？

    原來如此。

    “我明白了。”薇拉嘆了一口氣，她明白了這場婚約的真實含義?；榧s本身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婚約帶來的東西。

    她感覺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推動著一切的發(fā)展。

    “一個新生兒，給龍族一個新生兒?！碧醽嗰R特坦然開口，“這個新生兒會讓龍族得到龍族想要的東西，也會讓女巫得到女巫想要的東西?！?/br>
    薇拉垂下眼，感到一陣疲倦，她又嘆了一口氣，沒有再糾纏這個話題。

    “那么最后一個問題呢？”薇拉問，“凱爾特呢？凱爾特怎么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

    “……”回應她的是沉默，三位導師似乎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薇拉問。

    “這個問題不難?！狈ǚ蚣{猶豫了一會兒，“只是我想知道，在你眼中，什么才叫真正的自由？”

    “……”薇拉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可以在這片大地的每個角落翱翔，去他想去的所有地方。他不再因為力量被囚禁，因為血脈被管束，因為寶物被追殺，因為出生被憎恨?！?/br>
    “我希望他不再受命運拘束?！鞭崩f。

    導師們耐心聽完了薇拉的話，這三頭龍同時注視著她，她感覺自己仿佛被歷史本身凝望著。

    可惜，導師們沒有給出讓她滿意的答復。

    “不可能的。”提亞馬特說，“你說的那種自由，絕無可能實現(xiàn)在他身上。尼伯龍根的亡魂們注視著他，柏妮絲的獨生子是她向命運投誠后，命運給予她的禮物?！?/br>
    “他和你不一樣，他絕不可能逃離命運。”法夫納蓋棺定論，“珍惜現(xiàn)在的每一刻吧?！?/br>
    “這個答案無需代價，因為我們其實并未真的回答什么?！崩輯I說，“你還有什么想問的嗎？”

    “好吧?！鞭崩瓱o奈，“那怎么讓凱爾特從這個山洞里出去？”

    “破壞掉柏妮絲留下的禁制就可以?！崩輯I說，“滿月的月光在凌晨兩點照耀在山洞中央時，敲擊地面三下，山洞的地xue將為你打開?！?/br>
    “解開地xue深處的魔法陣，他就可以離開了?！碧醽嗰R特說。

    “我需要為這個答案付出什么代價？”薇拉問。

    “……柏妮絲會讓你付出的?！崩輯I說，“好了，小姑娘，時候不早了。再不離開，那條小龍要硬生生撞來這里了，這對他可不好?！?/br>
    隨著拉冬妮婭最后一個字落下。薇拉感覺自己變輕了，她看到三條巨龍漸漸石化，一動不動，而她自己則感到一陣剝離感襲來。

    瞬間，她回到了龍巢內(nèi)，捧著那本書，仿佛只是打了個只有瞬息的盹兒。

    薇拉幾乎不確定剛剛的經(jīng)歷是真的。

    然而凱爾特的反應讓她確定了，這一切絕非虛妄。

    “你去哪里了？”凱爾特滾圓的眼睛死死盯著她，他看起來緊張又蓄勢待發(fā)，“剛剛，你的靈魂似乎飄遠了。你要去哪里？你要扔下我一個人嗎？”

    “我不會的?！鞭崩畔聲?，伸手摸了摸他的吻部，“我不會丟下你的。”

    凱爾特狐疑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好一陣子才漸漸放松下來：“好吧，薇拉。不管你要去哪兒，一定要先告訴我一句哦。就算一定要離開，也要親自對我告別?！?/br>
    “我一定。”薇拉朝他露出一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