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青鳶姬
沈家的壽宴鬧劇整整一天才安靜了下來。 待得夕陽漸沉,離沈家十里之外,乃是天下第一城,長安城門。 高達(dá)數(shù)百丈的青磚城門威武雄壯,南來北往西域南疆的百姓,卻是驚詫的堵在了那里,瞧著城門上方掛著的人影,議論紛紛。 鐵鏈子從城樓上垂下三尺,拴著一名青衫人影。七尺長發(fā)敷面,嘴里塞著一包糠,渾身上下血跡斑斑,周身肌膚破碎白骨森森,僅僅能從窈窕身段辨別出是個女子。她的上方城墻上,寫著“妖女青鳶”四個血書大字。這讓百姓不僅沒有憐惜,反而慶幸妖女得誅,人人臉上都洋溢著喜色。 不遠(yuǎn)處的宮城鐘樓上。也有兩抹人影在靜靜瞧著這一幕。 當(dāng)先的男子面戴昆侖青玉面具,一位乃是女子,十七八歲,體態(tài)纖長,玲瓏有致,精巧的瓜子臉上一雙如水桃花眼,一襲玉白鮫綃衫子,髻中一枝碧玉珊瑚釵。 她打量了下城門上懸掛的女子,掩唇莞爾:“雖說是妖女,但模樣不錯,公子莫不想做牡丹花下鬼,一夜風(fēng)流也比這血腥景兒耐瞧?!?/br> 昆侖公子眉梢一挑,眸底一貫的冰冷平淡:“今兒沈岐那毒,讓人渾身僵硬,劑量多時甚至無法言語,有意思。” 程小湖些些兩頰緋紅:“小湖原本受人所托,為花街風(fēng)流所制,只對女子有效,名喚傀儡娘。公子若喜歡,拿什么賞我?” 昆侖公子眸色愈深,依舊沒應(yīng)答程小湖,目光投到城墻角落的陰暗處,唇角莫名上勾。 那城墻角落陰暗處,一伙玄衣人聚在一堆,正焦急的瞧著城樓上的人影。 一個漢子疑道:“妖女青鳶?怎么俺瞧著像是鳶姑娘?”另外一個赤膊男子瞇眼眺望,應(yīng)道:“長發(fā)覆面,看不清。可是鳶姑娘怎么可能是青鳶呢?若真是,當(dāng)年申屠老爺?shù)谝粋€就滅了她?!庇谑且换锶酸屓坏男α耍划?dāng)夏日曬得頭暈,眼睛不好使。 忽聽得一個悠悠的聲音穿來:“救去郊外?!?/br> 諸人嚇得回頭,見得是一位白衣男子,面色白皙。諸人頓時刷刷的跪倒一片:“拜見大公子!” 申癸,申屠之子,道上尊稱大公子。 他沒有理會諸人叩拜,只是輕飄飄的重復(fù)那句話:“救去郊外?!?/br> 領(lǐng)頭的赤膊男子尷尬的咧了咧嘴:“大公子,這可是妖女青鳶,還是皇家下的令。那沈家修陽大公子因為把妖女帶進(jìn)沈府,事后被熙德長公主剜去了一只眼珠子哩?!?/br> 申癸勾了勾嘴角,拿出兩枚令牌扔到地上,一枚刻“鳶”,一枚刻“屠”。 諸人卻在見到兩枚令牌,臉色恭敬的一變,伏地叩首:“遵屠鳶旨意。”瞬時,刷刷數(shù)十條黑影沒有一絲猶豫,向著城樓飄忽而去。 沈府的壽宴熱熱鬧鬧的大慶三天。事后傳出青鳶現(xiàn)身的流言,又有人親眼看到她被人從城門救走。但沒人去追查,那個從馬后被解下時就氣息只進(jìn)不出的女子,沒有人認(rèn)為她還能活下去。 反倒是沈府沈修陽,因為和青鳶的接觸,被熙德長公主剜去了一只眼。卻沒人敢生一分怨。 不過,最讓酒肆里的說書人津津樂道的,是沈府壽宴,昆侖公子的親臨,沈岐的地位在朝中只升不降,皇帝隔日即加封沈岐,一品光祿青紫大夫,惹得諸官眼饞。 一日喧嘩,夜色籠罩,長安西郊。清渠緩緩流過,樹影橫斜,灌叢幽微。這兒遠(yuǎn)離鬧市,四下悄寂。 一片泥地上躺著一個纖細(xì)身影,青衫破碎,發(fā)髻散亂,遍身污垢,整個人都宛如泡在了血池里。手骨被一截鐵鏈整個刺穿,周身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 正是青鳶。 忽地,夜色之中。桓夜疾馳而來,顫抖著扶起青鳶。他探了探青鳶鼻口,見得還有氣,便是眸色一閃,一滴淚滾到唇角。 “小姐,我的小姐?!?/br> 似乎是感應(yīng)到呼喚,青鳶的指尖動了動,半晌,才虛弱的睜開一條縫兒“桓夜,莫哭,閻王爺把我放了回來。” 玩笑的話,桓夜卻笑不出來,只是手忙腳亂地脫下自己的外袍,把青鳶裹起來,他甚至不敢去包扎青鳶的傷口,只怕是查看一下,都會讓他發(fā)瘋。 “李家,沈家,趙家,沈家都該死?!被敢沟碾p眸驀地冷透,閃現(xiàn)著嗜血的狠色。 “桓夜吶,一宮一閣一軒樓到底何處?仙人是為何樣?”青鳶蜷縮在桓夜懷里,疼痛讓她說話困難??墒沁@一連串的疑問,卻讓桓夜瞬間啞口失言。 紫微宮,緲山閣,虛海樓,雖然人人信奉,卻是毫無蹤跡??墒堑兰曳偡ㄔE,八條山川龍脈蜿蜒,卻是真真實實有的。 見得桓夜沉默,青鳶凄然一笑:“八大世家,終歸是守護(hù)龍脈,昆侖暗中庇護(hù)。如果屠鳶一怒,血流成河。彼時仙人天罰,我還無力抗?fàn)?。?/br> 渾身劇痛讓青鳶不由的停了一會兒,續(xù)道:“曾有八大家的世子中了鶴頂紅,身子都僵了。族里供奉的道士還給救了回來。我屠鳶能殺他一千遍一萬遍,都比不過人家背后的道士一紙仙法。” 世子,乃是八大世家的后嗣,一宮一閣一軒樓觀星望氣,天意選中,賜名族徽。為八大家下任家主,得仙人賜福,享半生仙籍?;实垡膊桓覕嗾撋?,可謂半步通仙的人。 桓夜身子一抖,抱住女子的指尖隱約發(fā)白:“桓夜無能,不修道法,只會拳腳功夫,都不能護(hù)小姐周全。” 青鳶微微眉梢上挑,眸底含了一分異樣:“仙人一怒,哀鴻遍野。你的身法再高超,屠鳶再威嚴(yán),在仙人眼中也不過是螻蟻。所以,桓夜?!?/br> 青衫女子軟塌塌的躺在桓夜懷里。偏偏眸子亮得堪比云間明月,夭夭灼灼吸去了世間所有的光華。 “以九州為棋盤,以萬民為棋子,來下盤棋罷。” 九州為局,萬民為子。這一盤棋局,對弈的是仙,是天意。若天下灰燼,則仙人必出。贏者千里枯骨,輸者天塌地裂。 片刻的寂靜。 “好?!被敢挂宦曒p應(yīng),神色從容。 青鳶睫毛倦怠的撲閃,放佛看到了幾年后九州塌陷,仙宮崩潰,卻只化為了她唇角一抹淺笑:“具體怎么做,我還要思量下。欠的賬都記下,有朝一日,吃了本姑娘的都得吐出來。” 忽的,夜色中傳來清淡的草藥香,一個聲音飄來:“不如夫子去把突厥引進(jìn)來,戰(zhàn)火踏遍九州,自然能引出昆侖山上的烏龜仙人?!?/br> 方陵朔一席貔貅福字白編綾衫子,懶懶地倚坐在青石邊,俊美無雙的容顏泅了層夜色,愈發(fā)耀目如明月,放佛吸去了世間所有光華,說出來的話霸氣得像個玩笑。 青鳶別過頭,一聲冷笑:“壽宴請?zhí)?,子虛烏有,夫子如何解?” 桓夜眸色一冷,幾枚三尖主刀從袖中飛射而出,毫不留情地向方陵朔而去。 “一說話就動手,無趣無趣。”方陵朔身形一閃,輕松躲過幾枚暗器,舉止間,閑庭信步。 “若是蓄意讓小姐受辱,誅。若是無心,桓夜自當(dāng)賠罪。”桓夜死死地盯住方陵朔,掌中的暗器又要射出去。 “誰知道吶?!狈搅晁贩鲱~一嘆,薔薇似的薄唇劃出好看的弧度,讓青鳶氣得齒間打顫。 “敢問夫子,青鳶何罪!”青鳶驀地兩眼閃現(xiàn)精光,纖細(xì)的身影輕盈地溜出桓夜懷抱,手握匕首往方陵朔刺去。 “第二次刺殺夫子,真不是好徒兒?!狈搅晁范惚苤帏S的匕首,還不忘戲笑兩句。 青鳶的雙眸漸漸泛紅,一絲冷笑如冥府紅蓮,妖嬈綻放,嘶啞的聲音透著峻嶺般堅定。 “天意慈悲,棄我無辜,當(dāng)誅!” 最后兩個字落下,青鳶的匕首愈發(fā)瘋狂,千瘡百孔的身子已無力承擔(dān),鮮血從唇角溢出,手腕已不聽使喚。瞧著方陵朔躲到邊緣,她想也沒想,沒有留意到身側(cè)的峭崖,便一個飛身刺過去。 “小姐小心!”桓夜失聲大叫,凄厲的聲音撕裂了夜色。 方陵朔聞言大驚,想轉(zhuǎn)身摟住青鳶,可是孱弱的青鳶,已經(jīng)步法凌亂,讓他一下失了手。 “鳶鳶!”他終于失了鎮(zhèn)定。 女子輕盈的身影在峭崖邊晃了幾晃,一個重心不穩(wěn),已急速地向下栽去。 夜色濃重,云霧繚繞,頃刻就沒了蹤影。 這一幕發(fā)生得太快,沒有任何往來的人瞧見。只聽得凄然的呼喚,徹夜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