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棋局亂
長安。安化門街。一處普通的紅墻青瓦宅邸。 廂房綠紗窗,窗前芭蕉青碧,彩繡百花蛺蝶的帷幔中隱現(xiàn)女子倩影。 一名白衣公子推門而入,駐足在屏風(fēng)后,氣的問道:“鳶姑娘可醒了?家父已然回府,聞到鳶姑娘身體好轉(zhuǎn),還請一見。” 年輕公子面色有分病態(tài)的蒼白,像個書生。他俯身揖手,一派彬彬有禮。 青鳶從屏風(fēng)后走出,臉色已經(jīng)恢復(fù)了常態(tài)的紅潤:“有勞申癸大公子。” 這男子原是道上二主之一,申屠的長子,申癸。道上尊稱“大公子”。 二人話音剛落,就聽得屋中的食案邊,傳來一聲贊嘆:“申府的桂花藕粉糖糕不錯不錯,據(jù)說已是京中名品。鳶鳶記得多帶幾盒回去?!?/br> 青鳶眉梢一挑,瞧著方陵朔倚在食案邊,像自己家中般,旁若無人的吃著案上糕點(diǎn)。 他一襲海青色魚子纈衫子,用銀線細(xì)細(xì)的繡出洞庭秋山綿延,黑緞般的長發(fā)懶懶的披在背后,被秋風(fēng)略微拂起,時而輕吻他大理石般的肌膚,時而又扶過他微微揚(yáng)起的薄唇如魅。唯獨(dú)臉上帶著頂蘭陵王面具,露出兩點(diǎn)夜般瞳眸,噙著溫暖的笑意,忽閃著明亮的光芒,只看一眼都能把人的心生生剜了去。 自那日青鳶暈倒在關(guān)中平原,被道上傳回消息,申屠之子申癸把她救回了申府。恰逢申屠外出,青鳶便休養(yǎng)了幾日。聞得申屠回府,便是要和他商量下金價的事。而方陵朔自然尋來,說是姬淵和桓夜派他來照顧青鳶。青鳶自然不信,倒是頭疼這方夫子就像個蟑螂,莫名的消失又從墻角莫名鉆出來。 申癸對方陵朔揖了揖手道:“糕點(diǎn)粗陋,夫子謬贊了。彼時癸會囑侍婢為夫子多包幾盒?!?/br> 話音剛落,青鳶足尖一點(diǎn),袖中小劍寒光一閃,已經(jīng)架在了方陵朔臉上:“夫子,這個蘭陵王面具該還給學(xué)生了?!?/br> “那晚鳶鳶就送給夫子了。不許耍賴?!狈搅晁返耐世锖巳牍堑镊然笈c清華,青鳶不禁臉色一紅。 “二位,請罷。家父在上房候著了?!鄙旯镆挥浨蹇龋行擂蔚膶Χ艘玖艘臼?。 “從哪兒來的打哪兒去。方陵朔。”青鳶低低的嗔怪了聲。放下匕首隨著申癸走向上房。目光再也沒理睬身后的方陵朔。 上房。烏木翹頭案上斟好了新沏的峽州茱萸茶,兩碟桂花藕粉糖糕。 申屠四十出頭,方臉上一雙眼睛像野鷹般炯炯有神,見到青鳶行來,他起身微微揖手道:“鳶姑娘可大好了?” 青鳶氣的一福:“有勞屠爺。叨擾貴府多日,阿鳶不勝感激。” 二人主賓落座。仆從們都主動的退了下去,靜靜的闔上門。大魏道上二主,屠鳶密會,每一個決定都可能攪動大魏風(fēng)云。 “本公子是鳶鳶夫子,也不能聽?”方陵朔不滿的叫道,不過也毫不留情的被人趕了出去。 “老夫真是老了,對老夫不敬的賤人,直接抹脖子就是。沒想到鳶姑娘還能攪動大魏金銀,鬧出這般動靜來。”申屠為青鳶斟了新茶。 青鳶微微一笑,啜了口茱萸茶:“我青鳶的刀,不是來砍蒼蠅的,而是,弒仙的?!?/br> 驚天駭俗的話堙沒在茶水里,只有十月金桂飄香,雁陣鳴叫。申屠些些瞇眼,似嘆似贊,盯著青鳶的眸色有一些異樣,這是和他申屠,平分天下的女子。 青鳶仰頭,感受著秋日晴空太過明亮,刺得她有些睜不開眼:“讓黑市以百倍差額,高價交易黃金。” 大魏坊市,雖然有官家的市令管轄交易物價,但也有碰不到的暗地。那就是道上掌管的黑市,連官家都不敢探水,那里的一個決定就可以顛覆一州商賈。 屠鳶微微發(fā)怔。眼前的女子,語調(diào)輕柔,可是字里行間,卻沒有一絲商量的余地,放佛就算仙人在她面前,也只有垂首聽令的份兒。 “日后得利,你六我四?!鼻帏S平靜的續(xù)道。申屠并不應(yīng)答,反而眸底略有危險的盯著青鳶。似乎在等著下文。 “你這個老頭子,還是那么謹(jǐn)慎?!鼻帏S莞爾,透過窗紗看向檐下立著的方陵朔。俏皮又得意的淺笑劃過她唇角:“以此為質(zhì),如何?” “不錯不錯。鳶姑娘果然是遵守道上規(guī)矩的。黑市的事,鳶姑娘放心便是。申癸,送?!鄙晖拦笮ζ饋?,讓長子申癸送走二人。 “鳶姑娘請。招待不周,莫見怪?!鄙旯餁獾乃土饲帏S出來,還不忘囑了侍女送給青鳶幾盒桂花藕粉糖糕。 “有勞了?!鼻帏S接過包裹回禮道。正欲踏出門檻,忽聽得身后,申癸有些莫名的發(fā)問:“鳶姑娘很討厭方陵朔方夫子?” 青鳶遠(yuǎn)去的身影沒有絲毫凝滯,悠然的回答從秋風(fēng)中傳來“自然”。這讓申癸的目光有些異樣。 另一邊。重新安靜下來的上房。 申屠面容一肅,小心翼翼的恭敬。他趨步走到方陵朔跟前,伏地拜倒:“參見吾主?!?/br> “罷了,準(zhǔn)備好東西。本公子要去活動活動。”半晌,方陵朔才幽幽道,目光全全黏在了青鳶的背影上,瞳仁中流光溢彩。 九月底。大魏,秋意漸濃,暗流洶涌。 幽州。大魏北疆重鎮(zhèn)。古九州及漢十三刺史部之一。 九月廿三。州城內(nèi)已有了臘月的寒意。明鏡樣的天空,有鴿哨陣陣。 遼西坊。一幢萬寶樓,重重的侍衛(wèi)把守。三樓的一處雅間,侍衛(wèi)如云,嚴(yán)陣以待。 “幽州多靺鞨、突厥、高麗等族,謂之大魏萬國匯聚之州也不為過。公子請看,此乃名鏡‘碧金仙’,這是靺鞨特產(chǎn)海東青和銀貂皮,高麗成型的野參。漢人多禮節(jié),這些就當(dāng)是本汗予公子的見面禮罷?!币粋€中年漢子朗聲說道,身形魁梧,銅鈴目不怒自威,高挺的鼻梁褐色的眼眸,迥異中原。辮發(fā),寶石金花冠,小袖花錦紫貂裘長袍,通身華貴。 對坐的青年公子,頭戴昆侖青玉面具,赫然是昆侖公子。他似笑非笑道:“若是兩國通商,可汗便利豈至于此?!?/br> 西域漢子竟然是突厥可汗,達(dá)頭。若旁人見了,定然驚疑,兩國水火不容,昆侖公子名大魏九州無雙,竟然密會突厥汗王。 達(dá)頭可汗嘿嘿一笑,道:“公子的意思,想讓我突厥變更戰(zhàn)術(shù),進(jìn)攻涼州??蓻鲋菸挥谄钸B山南,我突厥攻入會有難度。” 昆侖公子淡淡一笑,往琉璃三足杯里斟滿葡萄酒,應(yīng)道:“突襲之兵,神來之筆,豈不是更有勝算?作為交換,本公子會庇護(hù)邊境所有商賈往來?!?/br> 大魏因?yàn)榕c突厥交戰(zhàn),商賈不通。但是萬國來朝之風(fēng),魏民尤喜西域奇珍寶玩。其中獲利,幾乎占了突厥半壁國庫。 達(dá)頭可汗眸色動了動,微瞇了眼:“本汗從不知,公子有如此大手段,一人掌控西陲貿(mào)易。大魏的官家如此不中用來?!?/br> 昆侖公子朗聲一笑,氣勢逼人的妖嬈:“可汗送吾見面禮,吾怎可不禮尚往來?!痹捯魟偮?,就有童仆呈上一個花錦四方小箱篋,放在了案上。 達(dá)頭可汗使了個眼色,一旁的隨從上前來替他打開。木棉絨墊上,一顆鮮血淋淋的人頭,還冒著熱氣,是一個男子。 達(dá)頭可汗勃然色變,臉色發(fā)白,詫異道:“這.。這莫不是大魏重臣,安東都護(hù)府大都督?” 昆侖公子點(diǎn)點(diǎn)頭,眸色依舊靜然:“聽聞此官太過拘泥,禁嚴(yán)兩國通商,給可汗惹了不少麻煩。可汗若不中意此禮,后面還有。呈上來!” 達(dá)頭可汗有些發(fā)怔,就看見呈上來又一顆冒熱氣的人頭。這下,他說話都有些嘶?。骸按笪河闹莨?jié)度使!” 大都督,節(jié)度使,俱是鎮(zhèn)守大魏邊疆,一品重臣。此刻卻像小麻雀般,被連著端上來。 達(dá)頭看向昆侖公子的目光已帶了懼意,他一聲清咳,咧了咧嘴角:“昆侖公子手段通天,乃是真英雄。本汗應(yīng)了。公子護(hù)我突厥通商路,我突厥改變戰(zhàn)線,從涼州進(jìn)攻大魏!” “敬可汗!”昆侖公子噙笑向達(dá)頭舉杯致意,黑曜石般的瞳仁,閃著幽暗的冰冷。達(dá)頭目光瞥到男子手中的名鏡,找了個話題問道:“公子好這名鏡?” 昆侖公子的眸色些些加深:“女子會喜歡這個?” 達(dá)頭略一思索,應(yīng)道:“若是尋常閨中女兒,自然歡喜,若是巾幗紅顏,怕是不好的。”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昆侖公子眸色愈深:“突厥的鹿尾醬如何做得?” 達(dá)頭一愣,旋即朗聲笑道:“原來是我突厥常見的吃食。區(qū)區(qū)小事,本汗就送公子一名廚子,最善為鹿尾醬。保管讓公子滿意?!?/br> 昆侖公子也沒應(yīng)答,默默地將壺中葡萄酒一飲而盡,眸底有了分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