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辰焰，對不住了?！鼻帏S眸色一閃，翻身披衣，攏了攏凌亂的青絲，跌跌撞撞的推門離去。

    她摸索著漆黑的宮道，一路踉蹌的跑回自己住的絳棠閣。剛喘一口氣，才發(fā)現(xiàn)渾身的羅裙都被冷汗打濕了。她整個(gè)把自己裹在了錦被里，緊緊的抱住自己的雙膝，沉沉昏睡過去。

    絳棠閣佳人安睡，暮色漸沉。太液亭中卻似有絮語。

    太液亭中置著一張黃梨木翹頭案，案上幾碟糕點(diǎn)，一個(gè)博山爐熏香，兩個(gè)男子相對而坐。其中一個(gè)明黃色的龍袍，正是皇帝李辰焰。

    “那一刀沒有結(jié)果朕，方夫子是不是覺得無趣?！崩畛窖鎿芰藫懿┥綘t熏香，背上剛包扎的傷口還有鮮血滲出，可他看向方陵朔的表情沒有絲毫異樣。

    “要不，再來一刀?”方陵朔的指尖戳著一塊糕點(diǎn)，蘭陵王面具后，星眸似笑非笑。

    “那就不必勞煩了。她才為朕調(diào)理好中毒的身子，朕還珍惜得很。”李辰焰泛起莫名淺笑。

    片刻的寂靜。一把利劍赫然抵在了李辰焰腰間。

    方陵朔的面容籠上了月光，俊逸不凡，沒有一絲溫度的平淡無波。

    “你，傷了她?！?/br>
    被利劍抵住的李辰焰微瞇了眼，輕道：“你，到了最后，更會傷她?！?/br>
    話音剛落，那利劍兀地刺進(jìn)李辰焰后背，鮮血汩汩淌下，頃刻便弄臟了龍袍?？伤坪跸肫鹆耸裁?，匕首到了半路就停下，再要片刻就會貫穿李辰焰的身子。

    “怎么，惱了?朕都還沒生氣吶。邊患緊張，胡寶有價(jià)無市。你cao縱道上官牙人，控制了我大魏暗中所有西域市場。獲利甚巨，以商制政，朕可都看得清楚?！崩畛窖娴拿加铋g閃過劇痛的蒼白，但他只是微微瞇眼，任精光如炬從他黑夜般的瞳仁里射出來。

    方陵朔嘴角一翹，面容邪魅，晦暗不明，凜然的氣息讓人不由地臣服：“皇上圣明。可最近各郡市令總是不長眼，查處牙人，頒布懲令。連我這個(gè)主子的話，都不放在眼里。倒戈相向，皇上好手段?！?/br>
    大魏市令，掌坊市交易規(guī)則，全國郡縣，數(shù)百之眾。曾是方陵朔控制大魏商賈的臂膀，可如今卻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生生割斷了這條臂膀。

    許是身后的鮮血淌得太過厲害，讓李辰焰覺得不舒服。他修長的食指往后背一抹，指尖上頓時(shí)鮮紅一片：“朕，嫉妒你了?！?/br>
    說了一半的話卻讓方陵朔抽出了利劍，他驀地莞爾。笑容冰冷無暇：“很好。當(dāng)年的你也長大了。若是沒有螞蟻掙扎，這盤棋就我一人對弈也是無趣。不過，你給我記好了，若是你再敢那樣對她，就憑你手中官牙人幾顆棋子，擋不過我半日?！?/br>
    方陵朔的語調(diào)滿是輕蔑和傲然。他伸手抓了個(gè)糕點(diǎn)，就轉(zhuǎn)身離去。再沒有回頭看李辰焰一眼。

    李辰焰些些嘆了口氣，夜般的瞳仁里濃重?zé)o彩：“朕，真的嫉妒你了。不是因?yàn)樘煜聟取！?/br>
    后宮中的某處。夜色濃重。絳棠閣。沒有一絲聲響。

    “鳶姑娘，醒醒?！鄙旯锏穆曇魪囊慌詡鱽?，青鳶猛地睜開眼。

    卻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一處郊外，初春綠意萌生，青翠連天。駭人的是上百個(gè)墳頭，零落的散在綠意中，安靜又帶著死氣的和風(fēng)嗚咽。

    青鳶一怔，不可思議的瞳孔擴(kuò)大，如果她沒有記錯(cuò)。她應(yīng)該是為了李辰焰的中毒，留在大明宮?，F(xiàn)在應(yīng)該是深夜，自己在絳棠閣安睡。

    “這是哪兒.”青鳶忽地眼皮子猛跳，她瞧向申癸，不由的拔劍出鞘，往后退了兩步。

    “是鳶姑娘的夢境?！鄙旯锏瓚?yīng)答，這個(gè)申屠的長子，道上尊稱“大公子”。因?yàn)榍帏S和申屠齊名，所以申癸一直對她執(zhí)晚輩之禮。

    夢境，申癸入了她的夢境。這絕不是俗世的范圍，唯有鬼神仙法，才能如此出奇。

    “好一個(gè)大公子?！鼻帏S眉梢一挑，凜然而笑。片刻的震驚后，她已然恢復(fù)了平靜。只是看向申癸的眼神愈發(fā)警戒。

    “我不是人，不是鬼，自然也不是仙?！鄙旯飬s似乎看透了青鳶所想，淡淡應(yīng)道。

    青鳶挑眉。六道輪回，申癸不是凡人她知曉，可她也只是凡人，自然看不出申癸到底是誰?？伤麉s那么簡單的回答了出來，就不知道申屠是否知曉。

    申癸看向面前的墳頭，數(shù)萬之巨，一望無際，像一堆堆饅頭，散落在青草叢中，墳頭上沒有任何碑銘，也沒有絲毫祭品，顯得格外凄清。

    “此次金價(jià)之亂，大魏舉國上下，直接和間接的，牽連無辜性命九萬三千四百六十一。癸將汝等魂招來此，以為墳塋。近十萬條性命，無論是女子，還是腹中胎兒?！?/br>
    “最后一條命，第九萬三千四百六十條命，是一個(gè)六歲小童。她母親拼了命救下他。貪官卻不放過，打斷他的雙腿，將他丟在墳地里，小童最后被活活餓死。三日后，春草綿延，頃刻就掩埋了?！?/br>
    “這是一個(gè)書生。常州人士，官在長安。當(dāng)時(shí)滿城尸首，無人收撿。這書生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七日，為近九百條人命收棺掩埋，入土歸鄉(xiāng)，最后活活累死?！?/br>
    “這是城中手藝最好的一個(gè)鐵匠…”

    申癸的聲音依然如昔，青鳶卻渾身發(fā)抖起來，她放佛看到無數(shù)條冤魂從九百個(gè)墳頭中鉆出來，冒著綠光的眼睛，渾身死氣斑斑，呼嘯著，哭喊著，嘶鳴著，向她撲過來。

    “為什么…我有什么罪…俺沒有得罪任何人…貪官…妖女…”嗡嗡呀呀的聲音像潮水般，一個(gè)個(gè)浪頭打來，震得青鳶耳膜鉆心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