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江城的空氣已經(jīng)發(fā)燥了。昨夜里下過雨，雨勢綿綿霏霏地延續(xù)到今日，難得陰涼。陰雨天最適合睡懶覺，所以江映霓這種夜班族最貪戀下雨的清晨。

    一覺睡到中午才醒，江映霓整個人幾乎陷在折疊躺椅里，掙扎幾番才坐起來，隱約想起曾教練要求過，所有科目一合格的學(xué)員必須在今天早上七點(diǎn)半集合，開始學(xué)習(xí)科目二的內(nèi)容。

    她伸手在化妝臺摸索半天終于抓到手機(jī)，看了眼時間……十二點(diǎn)十七分。駕校下午一點(diǎn)半開始訓(xùn)練，學(xué)員下午一點(diǎn)鐘可以在門市部集合，等教練把他們帶到訓(xùn)練場。

    江映霓慢條斯理地對鏡梳妝，用極細(xì)的眼線筆沿描幼圓的眼部輪廓，把眼尾原本圓鈍的弧度拉成了細(xì)長上挑的媚人姿態(tài)。很多人畫眼線時會手抖，但江映霓畫眼線的功夫很嫻熟，她甚至能在顛簸的公交車內(nèi)很穩(wěn)當(dāng)?shù)禺嫵龈鞣N形態(tài)的眼線。妝很快就化好了，原本那張素凈清純的臉現(xiàn)在變得嬌媚動人，她的美眸里蕩漾著幽幽秋波——這雙眸子只消看旁人一眼，便是萬般搖曳風(fēng)情。

    出門，去明城駕校的門市部。外面還在下著微渺細(xì)雨，天空灰得朦朧而含蓄。江映霓在店里搜刮了五分鐘也沒找到那把發(fā)舊的藍(lán)格子雨傘，或許是凡凡昨晚借走了還沒來得及還回來。

    江映霓索性找了件連帽的薄外套穿上，豎起了松松垮垮的帽子擋雨。明城駕校離這兒一站路的距離，走過去也不遠(yuǎn)，但淋雨走過去有點(diǎn)狼狽，所以她決定坐公交。坐一趟公交車刷卡是一塊八，意味著今天的午飯要省著點(diǎn)吃，再節(jié)約兩塊錢。

    唉，這該死的雨天。江映霓在公交站安靜地等著，望著渺茫的灰色天幕，心情壓抑沮喪到極致。她前些天就不該一時沖動，花了三千塊錢報名學(xué)車，搞得這個月天天得節(jié)衣縮食，絞盡腦汁省錢。

    玫瑰那天晚上說得對。就算考到了駕照又怎么樣？她又沒錢買車，甚至平時連租房子的錢都舍不得花……

    日子怎么會過的這么壓抑？江映霓努力想了半天，好像每天真的沒什么值得開心的事。她只是單純地為了活著而活著，單純地為了生計而勉強(qiáng)工作。她喜歡聽那首勵志激昂的《Dream   It   Possible》，但她根本沒有夢想。活了整整十九年了，卻從來沒有想做的事，也沒有想愛的人，她只是頹廢而孤獨(dú)地在這座都市行走一遭。像個空心人。

    351路公交車在煙雨朦朧里駛來，公交站久等的大爺和婆婆們爭先恐后擠上車，刷著一分錢也不用花的老年公交卡。江映霓默默想，要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老人就好了，坐公交和地鐵還能不花錢。

    “江映霓?！?/br>
    有人叫她？江映霓在擁擠的人群里環(huán)顧四周，看到好學(xué)生鄭梓杉給一個大爺讓座了，然后朝她走來，站在她旁邊。兩人扶著同一根鐵桿，這鐵桿不知被多少人的手摸過，黃.色的油漆都剝落了。

    鄭梓杉今天和昨天穿的不同。雖然他上半身還是文鄒鄒的襯衫，卻不是昨天典型理工男的黑白格子紋，而是淺藍(lán)漸變?yōu)榘椎膭?chuàng)意設(shè)計款。一看這件襯衫的面料就知道是牌子貨。他的發(fā)型也和昨天不同了，理發(fā)以后顯得他更斯文清俊了。

    嘖，這傻小伙子還特意打扮過。江映霓故意看破不說破，在心底暗暗覺得好笑。至于她這個笑到底是無意還是惡意，說不清。

    “你現(xiàn)在住在這一站嗎？”鄭梓杉問：“搬家了？”

    “算是吧?！苯衬迒枺骸澳阕∧膬?？”

    “我家還是在江岸區(qū)那邊。”鄭梓杉說。

    江映霓說：“那你過來學(xué)車還挺遠(yuǎn)的。為什么不去別的駕校？”

    “我之前上網(wǎng)查了下，明城駕校的口碑比較好，而且聽說這里的教練們脾氣也都還可以?！编嶈魃颊f：“有些駕校的教練脾氣特別暴躁?！?/br>
    “能有我脾氣暴躁么？”江映霓朝鄭梓杉笑了笑，左嘴角的酒窩若隱若現(xiàn)。

    鄭梓杉怔怔看著江映霓的酒窩，吞吞吐吐說：“我覺得、其實(shí)你脾氣…也還好，不算暴躁……只要別人沒惹你，你也…你也沒亂發(fā)過脾氣?！?/br>
    “你怎么說話像個小結(jié)巴??？”江映霓的睫毛微微撲棱，從鄭梓杉的俯視角度來看，像是黑蝴蝶正扇動著翅膀。

    “我…有點(diǎn)緊張?！编嶈魃既鐚?shí)坦白。

    “緊張什么？你以前不是我的小組長么？”江映霓在擁擠的人群里自然而然地貼近了鄭梓杉僵硬筆直的身子：“讀小學(xué)的時候敢管我，現(xiàn)在怎么反倒怕我了？”

    溫香軟玉在懷是什么感覺，鄭梓杉在這一刻好像終于懂了。他險些因此有生|理反應(yīng)，不禁覺得丟臉，怪自己太經(jīng)不起誘惑。

    公交車在站點(diǎn)?？苛恕?/br>
    江映霓先下了車，看到鄭梓杉一邊下車一邊撐雨傘，便說：“小組長，咱們一起打傘唄，我沒帶傘?！?/br>
    “啊，好，好的?！编嶈魃剂?xí)慣性地扶了扶細(xì)框眼鏡，打傘時完全偏向江映霓那邊，他身上被雨斜斜淋.濕了一大半。

    “把我送到九九麻辣燙那家店就行?！苯衬拗钢R路對面，明城駕校門市部旁邊的旁邊挨著的那家小店。

    鄭梓杉關(guān)心地問：“你還沒吃午飯嗎？”

    “對啊，我中午才起床?！苯衬扌Γ骸澳闶遣皇敲刻於计鸷茉绺銓W(xué)習(xí)？”

    “算是吧………”

    “你在哪讀大學(xué)？”

    “W大。”

    “好學(xué)校呀，985。”

    “嗯…還行?！编嶈魃寂憬衬拮叩骄啪怕槔睜C的店門口，又問：“你喜歡吃麻辣燙嗎？”

    “喜歡啊。麻辣燙便宜還量足。”江映霓在店門口朝他揮手：“你先去駕校吧?！?/br>
    “我就在這家店等你吧，外面還在下雨，等你吃完了一起走。”鄭梓杉說話時不敢直視江映霓妖精似的美眸，他的眼神因?yàn)樾邼那亩惚堋?/br>
    “隨便咯?！苯衬蘼柭柤?，自顧自走進(jìn)店里，準(zhǔn)備選菜。剛拿起裝菜的塑料籃，她突然看到古城。

    古城今天還是穿得很隨意落拓，一件黑色短袖有點(diǎn)緊地繃在他身上，把他的肌rou線條淋漓盡致勾勒展現(xiàn)。他的肱二頭肌性|感而有力，讓江映霓這個色|胚垂涎欲滴。

    他正在一邊玩手機(jī)斗地主游戲，一邊吃麻辣燙。沒注意到剛走進(jìn)店里的人。

    鄭梓杉也看到了古城，禮貌地走過去說：“您好?！?/br>
    古城抬起頭，看到鄭梓杉和江映霓。

    “你們也還沒吃午飯嗎？”古城問。他與江映霓目光交鋒，鄭梓杉只不過是個傻傻的局外人。

    “我吃過了，陪她來的?！编嶈魃颊f。

    “對啊，他陪我來的?！苯衬迵P(yáng)了揚(yáng)嘴角，得意而挑釁地朝著古城莞爾：“好巧啊，古老板也喜歡吃麻辣燙？”

    “還行，麻辣燙便宜?！惫懦堑幕卮鹋c江映霓如出一轍：“而且這家量多?！?/br>
    鄭梓杉驚訝地看著古城和江映霓這兩個無比接地氣的實(shí)在人，內(nèi)心暗暗佩服。像他這個年紀(jì)的男生大多都愛面子，若讓他說出類似“喜歡吃是因?yàn)楸阋饲伊孔恪边@種話……算了，好像有點(diǎn)說不出口，顯得他很寒磣小氣似的。

    江映霓挑的全是素菜類，年糕藕片土豆番茄生菜……再加一份寬粉。麻辣燙的點(diǎn)睛之筆。

    “十二塊錢，”老板笑瞇瞇說：“小姑娘是頭一次來我們家吃吧？給你再加一串土豆片?！?/br>
    江映霓毫不客氣：“那要不您送我一串豆腐吧？土豆就不用了。謝謝！”

    “行嘞，”老板笑著說：“好吃的話，以后就多和男朋友來這兒吃?！?/br>
    站在旁邊的鄭梓杉臉色通紅：“不是，我不是她…”

    “老板又沒說你是。急什么？”江映霓調(diào)笑著鄭梓杉：“小組長，你這是不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呀？”

    她說這番話時，特意想去看古城是個什么表情。然而古城壓根不關(guān)心這兩個學(xué)員，他專心致志地玩著斗地主，隨手端起麻辣燙的紙碗喝了口湯。

    鄭梓杉此刻又羞澀又尷尬，在店里坐立不安了一會兒，借著接電話的緣由趕緊走出店外。

    江映霓端著一碗麻辣燙坐到古城的旁邊，隨口問：“你吃麻辣燙最喜歡什么菜？”

    “寬粉。”

    “巧了，我也是?！苯衬抻謫枺骸白蛱鞛槭裁床换匚叶绦?？”

    ——她昨天厚顏無恥地發(fā)了那條sao.短信，結(jié)果古城沒回復(fù)她。

    古城回答得理所當(dāng)然：“不想回復(fù)，所以就沒回復(fù)?！?/br>
    “不回復(fù)，就不怕我被別人撬走了？”江映霓直勾勾看著古城輪廓深邃的側(cè)顏：“剛剛那小子就對我挺有意思的。你也看出來了吧？”

    “嗯?！惫懦勤A了手上這局斗地主，終于放下手機(jī)，看著江映霓平淡地問：“看出來了，所以呢？”

    “我說你，欲擒故縱這種老套手段玩得不錯啊?！苯衬揠p手托腮：“要是真的不想跟我玩曖|昧，我發(fā)短信問你“喜歡什么類型女人”的時候，你就不該回復(fù)?；貜?fù)了第一條把我勾過來，結(jié)果又不回復(fù)第二條，把我放走——你這個老男人心思還蠻多的哦?！?/br>
    “回復(fù)第一條短信，只是想讓你徹底斷了念想?！惫懦且槐菊?jīng)說：“不回復(fù)第二條短信，是不想給你留任何希望。”

    不想給她留任何希望？

    “但是我好像對你越來越感興趣了，怎么辦才好呢？”江映霓噙著笑意說：“昨天我在網(wǎng)上找了好久，看到一條十年前的帖子。關(guān)于你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