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絮道：“奴婢那時也沒多想……”

    “原是這樣，哀家還以為焱兒和蕭澤是因為蕭賊一事而生分了?！碧笙采厦碱^，拍手道：“這一切都說得通了！依焱兒的性子，難怪將蕭澤弄到那么遠的地方去修塔。好啊，她們倆不是住在一起么？就讓哀家?guī)挽蛢和瓿蛇@個心愿吧?！?/br>
    “娘娘是要……”

    太后冷冷一笑：“賜婚懿旨！”

    昭陽休夫沒幾日，才鬧得滿城沸沸揚揚，又被太后賜了新的婚事，一下子成為京都輿論的焦點。

    她在府中尚且有些懵，周焱只是說稍后再詳談此事，怎么就由太后做主，現(xiàn)在就賜婚了？昭陽跪在地上俯首聽旨，那宣旨的老太監(jiān)還在誦讀著太后的懿旨和賞賜的御品，沅葉跪在一旁默然不語。

    “……擇定吉日，再定婚期！”

    老太監(jiān)拖著長長的語調(diào)，終于讀完了所有的內(nèi)容。昭陽叩首謝恩，接過懿旨后慢慢站起身來。她看沅葉還在旁邊跪著，便笑道：“起來吧。你是不是跪久了，腿腳有些麻？再不起來，怕是又要涼著了?！?/br>
    兩旁宮女忙著去扶沅葉，她這才從地上慢悠悠地立起身來。不知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寒氣，臉色有些蒼白。沅葉看著滿室的御賜供品，又掃了眼昭陽手中的懿旨，方才淡淡笑道：“這是吹的什么風(fēng)，毓jiejie看上了蕭太傅？”

    “哪有，你這丫頭胡說什么?！闭殃柮ι先ニ核淖欤瑑扇诵︳[著退到了閣室里。外頭漸涼，閣室里已經(jīng)燒上了炭火，沅葉斜躺在軟榻的角落里，手中把玩著一個發(fā)簪，聽著昭陽說話。

    “原本是焱兒問我，還要問問蕭太傅的意思，都是沒說定的事兒，怎么太后就給定了呢？”昭陽不太明白，問她：“難道是焱兒和太后商定了，所以下了懿旨？不對啊，莫非是他們已經(jīng)告知了蕭太傅，這……”

    “我哪里知道，不過聽說太傅最近還在城郊修塔，沒聽說他入宮的消息。”沅葉瞥了她一眼，卻分辨不出她的臉色是喜悅還是難過，心中酸澀難言。沅葉接著道：“不過比起這個，我更關(guān)心的是毓jiejie是怎么想的呢？”

    “我么？我還是覺得太突然了些。你看我剛剛休夫，曹家暗地里還在鬧騰著，現(xiàn)在太后又賜婚了，明面上是給我撐腰，暗地里是給我難看?！闭殃枒崙嵉溃骸盁o外乎是想讓人覺得，我昭陽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小葉子，你說是不是?！?/br>
    她并沒有說話。

    沅葉想問的并不是這些，可昭陽在得知婚事的第一反應(yīng)，竟是計較自己的名聲得失。她默不作聲地將昭陽的反應(yīng)都記在心里，忖度一會兒，語氣也變得格外擔憂：“是啊，毓jiejie，除了妘妘，太后從來沒給人賜過婚，這是為jiejie著想呢，還是別的什么意圖……”

    “我看沒什么好事，”昭陽咬著唇，看著極不開心的樣子。她琢磨了半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問沅葉：“你跟太傅住過好幾年，你覺得這事兒他怎么想？我是說，蕭太傅有沒有什么心儀的女子，或者未婚妻?！?/br>
    “??？”沅葉一愣。

    昭陽又想起前駙馬和他表妹一事，趕緊補充：“表妹什么的，有沒有？”

    “他父母雙亡，大概是沒什么親人還在世吧?！便淙~垂下眸，輕輕道：“也沒有什么表妹、未婚妻?！?/br>
    “嗯?！闭殃枬M意地點了點頭，道：“要是再有這種事膈應(yīng)我，我真的是要下手不留情了。我跟蕭澤也算是舊相識，沒想到還有今日的緣分。既然太后有意撮合，不管她是什么意圖，我也只能先嫁了?！?/br>
    這幾日她仔細想過了，皇帝既然提議讓她嫁給蕭澤，也許是給蕭澤一個機會。放眼京都子弟，人品相貌能及得上蕭澤的再沒第二個。難道她真的要靠著包養(yǎng)男寵度過漫漫余生么？權(quán)衡利弊，她寧愿選擇蕭澤。

    她懷揣著滿心的忐忑和喜悅，憧憬著未來的美好歲月。

    懿旨傳遞至蕭澤的手里時，已經(jīng)是當晚戌時中了。

    他冷著一張俊臉，聽著那老內(nèi)侍一字字宣讀懿旨上的內(nèi)容，整個人宛如一尊雕像。四面寒風(fēng)肆虐，他的黑發(fā)凌亂地披在肩后，雙眸銳如冰霜。老內(nèi)侍讀完，他連懿旨也不接，起身道：“隨秋，備馬，入京！”

    “蕭太傅呀，您要入宮謝恩，這么晚了也不成??？”老內(nèi)侍會錯了意，以為他是高興瘋了，要入宮去商定婚期，便笑盈盈道：“您還沒接旨的?！?/br>
    “接什么旨？”他迎風(fēng)而立，冷冷呵斥道。隨秋牽著馬小跑著過來，他縱身躍上馬背，揚起韁繩便朝著京都的方向奔去。那老內(nèi)侍一臉驚愕，猶自握著懿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蕭、蕭太傅這是瘋了吧？”

    入夜，宮中萬籟俱寂。

    周焱換了身深色勁裝，悄悄潛入了太后的宮中。白日里他得知了太后給昭陽、蕭澤賜婚一事，雖然意外但并不反對。他現(xiàn)在更想知道的是，太后宮殿下面的密道究竟長什么樣。

    是荒廢已久，還是壓根不存在？倒不排除那個密道已經(jīng)成了宮里的貓巢，聚居著大批無家可歸的貓兒……

    他刻意不去想一件事，那就是他的母后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并且利用了那個密道。

    周焱先讓謝江去引開暖香殿的宮人內(nèi)侍，他對太后寢宮的地形極是熟悉，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尋找著密道的入口。自他有記憶以來，就從未和太后同睡過；多是一個人躺在偌大黑暗的宮殿里，聽著旁邊乳母呼呼的酣睡聲。直至后來，他搬入了皇帝獨有的寢宮，枕畔多了嫵媚多情的女子，伴他徹夜狂歡……

    他掀起帷幔，看到蘭絮正在門前的春凳上坐著繡東西。

    沒過多久，便有小宮女小跑著來繳功：“蘭姑姑，劉公公找您來了，說是天寒地凍的，親手燉了湯帶給您呢?！?/br>
    “你這小蹄子，喏，賞你的?！碧m絮頓時喜笑顏開，將手腕上的金鐲子掰下給小宮女。她起身理了理衣裳，將繡品放在春凳上，又對小宮女說：“你去吧。記得娘娘已經(jīng)歇息了，別讓人進來。我去去就回。”

    “好嘞，姑姑慢走?！毙m女握著鐲子笑道。那劉公公是蘭絮的老相好，御膳房的總管公公，一眨眼功夫她便沒了。

    周焱從角落里悄悄地走了出來。

    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輕輕推開門。殿內(nèi)閃爍著微弱的燭光，隔著床簾，他發(fā)現(xiàn)母后并不在榻上。按著舊書上的指引，他一點點找到了密道的入口……

    咔嚓。

    旋轉(zhuǎn)開一個個密道機關(guān)，那入口果然就在太后的寢宮內(nèi)。他摸著黑，躡手躡腳地一直向下走，直到冰冷的石門攔住了他的去路。

    周焱回憶來時的路，根據(jù)舊書上的內(nèi)容，這石門背后大概就是密室。旁邊有兩個機關(guān)，一個是啟動石門，但是動靜太大。他輕輕撥動了另外一個極隱秘的機關(guān)，在地面往上大概三尺的高度，霍然開了一個石孔。

    他俯下身，往里面瞧去。

    作者有話要說：

    監(jiān)考一天，感覺渾身力氣都用光...

    終于可以去睡了。

    第45章

    這個石孔設(shè)置的極為巧妙， 雖然不能遍覽密室全景，但也可窺探一角。密室里傳來了男女對話的聲音，他不由得呼吸一窒， 手指死死地扒住石壁。

    只聽太后幽幽道：“既然這么不聽話， 為何還要縱容他？不如把手腳都上了鏈鎖， 也省得給我找事?！?/br>
    “你倒是心狠?！贝鹪挼氖莻€陌生的男人， 周焱拼命想要去看他的臉，可是石孔的視野只能望見他投射在石墻上的瘦削倒影。太后與他相視而坐， 兩個人的距離極近。

    “不是我狠心，”太后哼了一聲：“是他這次實在是太鬧騰，也太膽大了?！?/br>
    男人嘆道：“可他畢竟是你和我的孩子，我余生所有的希望，除了你， 也就只有他了……”

    周焱的大腦轟一聲炸開了。一瞬間他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身體像是被人用一把力斧劈開， 久久沒有恢復(fù)知覺。他忍住滿腹的惡心和不適，松開手踉踉蹌蹌地后退，像丟了魂一樣的逃離了這間密室。

    太后和陸嵩的對話還在繼續(xù)。

    他們顯然沒有發(fā)覺石門外的微弱動靜，陸嵩懷里抱著貓兒， 安靜地給它順毛。太后的美眸怨毒地掃了眼那貓， 拉起他的袖子，不滿地抱怨：“你對它這么好，可它也是不知情的。我三番兩次看到它在宮里頭亂轉(zhuǎn)，嚇得我心都要跳出來了。孩子不聽話， 也是要打的?！?/br>
    “區(qū)區(qū)一只貓， 怎么讓你草木皆兵?！标戓圆荒蜔┑仄查_她的手，道：“宮里養(yǎng)貓的妃嬪多了去了， 除了你，誰會在意？我早說過，想動它，先從我的身上踩過去?！?/br>
    太后這才訕訕地住了嘴。

    半響，她移開了話題：“我給你弟弟賜婚了，昭陽公主雖然嫁過人，但你弟弟娶她也不算委屈。有了皇家的姻親，焱兒想要動他也會顧忌一些?！?/br>
    “昭陽？”他想了想，道：“知道了。”

    謝江在外面等著，卻沒想到皇帝這么快就出來了，忙迎了上去：“陛下……”

    他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卻差點撞到了柱子上。謝江雖然支開了暖香殿的侍從，卻也不敢這么明晃晃地闖出去。見周焱一副深受刺激的模樣，他自作主張，強行拉著皇帝從后門溜出了太后的寢宮。

    “陛下！”他警惕地打量四周，拍了拍胸口：“您這是……”

    周焱不答，抬腳就往前走。謝江忙小跑著跟上，不知皇帝要去什么地方。跟他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過了好幾條宮巷，最后停在一處無人居住的宮殿前。謝江是個聰明人，他記得此處是皇帝登基前的住所，等他入殿后便知趣地退下，自己在外面守著。

    這里常年無人問津，宮人內(nèi)侍被驚醒后，皆老老實實地垂首立在殿外，等候吩咐。

    周焱穿過黑漆漆的宮殿，推開厚厚帷幔。到處都沾滿著層層灰塵，屋頂結(jié)著蛛網(wǎng)。他抬頭木然地望了眼，徑自走向東殿的西南角，慢慢抱膝坐在地上。

    今晚之事對他的震撼極大，周焱吹了一路夜風(fēng)，神智漸漸有些清醒。那密室里的男人是誰？母后所言是否真實？他摸著自己的面頰，想起自己自幼肖似母親，從未有人說過他長得像先帝。

    假若他有個同母異父的弟弟或meimei，這是絕不可能的。除了妘妘，太后的身邊從未有過比他還小的孩子。而太后那些狠毒的話又令他毛骨悚然，最近惹得她不高興的，也就只有自己了……

    他真的是個私生子嗎？一個沒有皇室血脈的偽帝？

    這不可能。周焱瘋狂地搖頭，這太荒謬了，連他自己都不相信。他忍不住聯(lián)想到自己的‘身份’被戳穿，晉王、葛丞相等人一定會帶領(lǐng)眾人將他從皇位上趕下來。不管如何，密室里的jian。夫一定要死，這個秘密不能被眾人知曉。

    哪怕這件事不是真的，太后秘密蓄養(yǎng)男寵，已經(jīng)夠讓他難看了！他的臉色極為難看，雖然綠帽子戴在了先帝的頭上，可他也感受到極大的侮辱。那密道通往陸宅，他頓時明白，太后為何極力阻擾他修葺公主府……

    難道他跟小葉子不是親姐弟？

    這個想法只是維持了一瞬，周焱并沒有欣喜若狂，他的心情愈加沉重，本能抗拒著相信自己是個私生子的可能。他必須殺死那個男人，不惜一切代價和后果。

    “謝江！”他打定主意后，揚聲喚道。

    謝江很快就跑到了他的跟前。周焱緩緩起身，理清了自己的思緒后吩咐道：“去把宗越找來?！?/br>
    “現(xiàn)在？”

    “嗯?！?/br>
    蕭澤雖然連夜進城，可他并不能闖進宮去覲見皇帝，只能牽著馬在宮門外徘徊。

    離天亮還有兩三個時辰，他不知道小葉子的反應(yīng)，但也不想驚擾了她的睡眠。他轉(zhuǎn)身朝著東廠的方向走去，那里還有一個隱秘的據(jù)點，是李煦等人無法伸手觸及的。

    留守的廠衛(wèi)見到他，吃了一驚，道：“公子怎么進城了？”

    “說來話長。”面對著他相處多年的親信心腹，蕭澤也無需掩藏，便敞開了問：“太后為何給我賜婚？誰打聽到了什么？”

    親信道：“公子，這事我們也是剛剛知道。前些時日聽說皇帝有意將昭陽長公主嫁給公子，但是消息不知真假，便沒有稟告給您。據(jù)宮里的人說，原本是太后跟葛賢妃、師妃二人閑聊，陛下忽然來了，惹得太后非常不高興……”

    他將白日里發(fā)生的一切都細細道來，蕭澤皺眉聽著，但并沒有什么合理的解釋。若是太后發(fā)現(xiàn)了他和小葉子的事情，想要借助賜婚來離間小葉子和昭陽，倒是極有可能的。不知道這事兒，小葉子怎么想？

    親信匯報完畢，未免擔憂地問他：“公子打算怎么辦？”

    “自然是讓她收回懿旨，取消了這門婚事，我是不會娶昭陽的?！笔挐衫淅涞?。

    “那公子可有說服太后的把握？”

    蕭澤笑了聲，盯著燭臺道：“現(xiàn)在還沒有。不過他們母子，一日不取締婚事，我就一日給他們找點事情做！”

    他話音剛落，東廠百戶衛(wèi)麥匆匆走了進來?！肮??！彼Я吮骸皩傧虏恢滥鷣砹耍瑒倓偂?/br>
    “無妨。”蕭澤笑著抬手：“你在宮中當值，辛苦。”

    “公子，我確實發(fā)現(xiàn)了今晚有點情況?！毙l(wèi)麥道：“半個時辰前，陛下派遣謝公公去找一個人，而且今晚陛下行蹤詭異，他莫名其妙的去了他兒時生活的宮殿……”

    “他找誰？”蕭澤問。

    衛(wèi)麥想了想，道：“好像是一個叫宗越的人，據(jù)說是個江湖算命的，那日陛下在酒樓里碰到了他?！?/br>
    “宗越？”蕭澤喃喃道。他覺得這個名字好似在哪里聽說過，似乎是半年前，在蘇城的歸去觀那里……對了！當時那當?shù)厝苏f，宗越從小和小葉子姐妹一起長大，看來小葉子應(yīng)該是認得他的。

    他沉思了一久，又想起半年前在蘇城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情。當時他總感覺有個人在暗中cao控這一切，卻查不出到他的存在。就像小葉子被賊寇擄走一事，真的是這樣嗎？知曉她的真實身份后，怎么看都像是小葉子在唱戲給周焱聽。她似乎要把所有人都騙到江南，一點點將自己的身世揭露給眾人看。

    蕭澤長長地嘆了聲，問：“義父遇刺一事，現(xiàn)在有什么進展么？”

    衛(wèi)麥道：“這事兒宮里一點風(fēng)聲都透不出來，目前只能知道跟太后、皇帝有關(guān)。那是個隱蔽的江湖組織，殺完督公后就消失了，都是間接接頭，好像沒有人見過背后的老大?！?/br>
    “繼續(xù)查！”蕭澤道：“他不可能從未出現(xiàn)過。把接頭過的所有人身形相貌，都寫下來?！?/br>
    衛(wèi)麥道：“是，公子。”

    “殿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