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遠(yuǎn)遠(yuǎn)騰地紅了臉。

    幽無命大笑起來，攬住她，掠回短命背上，一扯韁繩，帶著她回到了峽谷外的商隊中。

    一個時辰之后，幽無命一行，終于抵達(dá)了天都。

    商人和王族的待遇不一樣，隊伍在城外排隊整整一天，才等到了進(jìn)城的機(jī)會。

    洗去一身風(fēng)塵之后，眾人踏上了白瑪瑙路面，進(jìn)入貿(mào)易集市。

    幽無命收到消息，皇甫俊仍停留在帝宮，三日之后離京回東州。東線戰(zhàn)事頻繁，他也是難得抽出機(jī)會到天都來陪姜雁姬幾日。

    當(dāng)然對外并不是這樣說，東州王只是有軍情要事與帝君商議。

    “小桑果，逛街去！”幽無命愉快地抓住桑遠(yuǎn)遠(yuǎn)的胳膊，把她拖下車，“你肯定沒帶上芙蓉脂，是也不是！”

    桑遠(yuǎn)遠(yuǎn)：“……”

    他得意地笑道：“我就知道，你沒有半點自覺！”

    桑遠(yuǎn)遠(yuǎn)：“……”

    她這會兒心很累，也很亂。

    他拖著她，找到了白州的店鋪，買了十來盒芙蓉脂，用一個小包袱裝了，背在身上。

    “可惜岳父已回桑州去了?！彼p輕搖著頭，“否則還能找他討一紙婚契，就地成親?！?/br>
    桑遠(yuǎn)遠(yuǎn)：“其實女孩子都很渴望盛大的婚典，真的?！?/br>
    “不不不，我知道小桑果不是那么庸俗的人。”他攬住她的肩膀。

    “不好意思我就是那么庸俗。”

    “嗤，”他笑得燦爛，“俗人沒這眼光?？瓷衔??！?/br>
    她把腦袋擰到了另一邊。

    其實她倒是當(dāng)真沒有期待過什么婚禮。她和幽無命又不是正常戀愛結(jié)婚，她這是把腦袋拎在手里擼毒蛇玩，哪還有那種小女兒家的心思？

    一直說成親，不過也是緩兵之計罷了。她只是還沒做好準(zhǔn)備，和他發(fā)生更親密的關(guān)系。

    她悄悄嘆了口氣，視線掠過他背在身后那一包袱芙蓉脂，感覺雙腿有些發(fā)軟。

    走過一條金裝玉砌的街道，桑遠(yuǎn)遠(yuǎn)忽然腳步一頓。

    她看見了一個很眼熟的身影。

    戴著帷帽，紗幕之下，能看到半幅鎏金面具。

    夢無憂？她怎么會在這里？

    桑遠(yuǎn)遠(yuǎn)一時感到恍若隔世。最后一次聽到這個女子的消息，便是韓少陵發(fā)了狠，讓人毀去她的容顏，只拿她當(dāng)解毒的工具。

    莫非她終于大徹大悟，逃離了韓少陵的身邊？

    可是韓少陵身中情毒，又怎么可能放她離開？

    桑遠(yuǎn)遠(yuǎn)視線一轉(zhuǎn)，看見夢無憂身邊跟著幾個韓少陵的親衛(wèi)，一行人匆匆地追在一個失魂落魄的男子身邊，不斷地說著什么。

    沒走幾步，男子無奈地跟隨著夢無憂，走進(jìn)了一間裝飾古典的茶樓。

    桑遠(yuǎn)遠(yuǎn)盯著茶樓外滿墻的爬山虎出了會兒神，轉(zhuǎn)頭對幽無命說道：“我累了，在這里吃個茶可好？你身上還有錢嗎？”

    幽無命哈哈大笑：“小桑果若是看中這間茶樓，我便把它買下來?！?/br>
    她挽著他的胳膊進(jìn)入茶樓，包下一間古典優(yōu)雅的廂房，慢悠悠地烹起茶來。

    爬山虎在雕花木窗欞間搖晃，桑遠(yuǎn)遠(yuǎn)很快便捕捉到了夢無憂的聲音。

    ——“幫幫忙，救救韓州王好不好？你知道嗎，他是個大英雄，為了殺掉一個很壞很壞的人，才受了重傷。他就要死了，難道你忍心，讓這么一個英雄死去嗎？他若是出了事，韓州萬萬百姓將流離失所！”

    桑遠(yuǎn)遠(yuǎn)心頭一動。韓少陵快死了？沒想到幽無命那一擊，竟是令他受了那么重的內(nèi)傷么？夢無憂這是跑到天都來為韓少陵求醫(yī)？莫非這個落魄男子是什么妙手神醫(yī)不成？

    夢無憂那急切焦心的聲音讓桑遠(yuǎn)遠(yuǎn)感到一陣牙酸。

    她曾親眼見證過韓少陵和夢無憂的那檔子破事，韓少陵待夢無憂真的是渣到?jīng)]邊了，當(dāng)著她的面瘋狂地對別的女子示愛，還把面具烙在了她的臉上，非常的虐身虐心。

    就這樣，夢無憂還能這般心急如焚地替他求醫(yī)問藥？

    不愧是典型的渣男賤女虐文主角。

    等待一會兒，終于有個難聽的公鴨嗓音傳入耳中。

    ——“你跟我說這些有什么用！我又不是醫(yī)者，有病要去看醫(yī)生呀小姑娘，行了行了，你剛才說只要進(jìn)來喝杯茶就給我一錠金子的，拿來！”

    ——“我知道你是冥族。你想救，便能救?！眽魺o憂開門見山地說。

    一瞬間的寂靜。

    ——“哈！哈哈哈哈哈！你瘋了吧小姑娘，啊，哪有你這樣，在街上隨便拉一個人，便說人家是三邪的！沒病吧你！”男人的聲線明顯不穩(wěn)。

    ——“你的妻子已經(jīng)什么都告訴我了！寧鴻才，你醉心賭博，把孩子的藥錢都輸?shù)袅?，你知道你的妻子有多著急嗎？她本是要把這個消息賣進(jìn)帝宮的，幸好被我攔住。若非如此，此刻你早已被抓走了！”夢無憂說道。

    ——“不，不可能！孟娘怎么可能出賣我！我，我賭錢，我是為了賺更多的錢給娃娃治病??！我也不想輸?shù)?，我也不想輸?shù)陌　蹦腥丝蘖似饋怼?/br>
    ——“寧鴻才，你三十好幾了，連正經(jīng)的活計都找不到，終日游手好閑只知道賭，你這樣的人生有任何意義嗎？你犧牲自己，救活韓州王，順便還能救你自己的孩子，你何樂而不為？”夢無憂焦急地勸說著。

    ——“韓州王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嗎？啊？！”公鴨嗓哭了。

    ——“還有你的孩子啊，你的孩子沒錢治病，就要死了啊！你一個人的命，可以換兩個人的命，這是多好的事情呀！只要你答應(yīng)救韓州王，我保證你的孩子會得到最好的治療！”夢無憂講得動情極了。

    男人嗚嗚地哭了起來，好半天，才漸漸止住了哭聲。

    ——“好，好吧。把錢給我，我送回去，和他們道個別，然后就跟你走?！睂庿櫜磐讌f(xié)了。

    ——“韓十二，你帶著錢，陪他走一趟！”夢無憂的聲音歡快得像一只小鳥。

    寧鴻才離開了茶樓。

    桑遠(yuǎn)遠(yuǎn)皺起了眉頭，想了半天，想不起冥族是個什么樣的種族。

    三邪被清剿了千余年，世間早已所剩無幾。在書中，有名有姓的三邪，也就是夢無憂這個情族，以及數(shù)年之后迷惑了韓少陵的一個巫族女子。

    冥族根本不配擁有姓名。

    “幽無命，”她問，“你知道……”

    一抬頭，卻見男人眸中早已燃著兩點暗火，很不悅地盯著她。

    “小桑果，你在想什么心事？”

    “你知道冥族嗎？”

    幽無命明顯一怔：“你在想這個？”

    桑遠(yuǎn)遠(yuǎn)點了點頭。

    “知道啊，怎么會不知道?！彼敝坌?，輕飄飄地說道，“另外兩族，因為太壞而被消滅，冥族，因為太好，到如今已死光了?！?/br>
    太好？桑遠(yuǎn)遠(yuǎn)聯(lián)想到方才夢無憂和寧鴻才的對話，心中明白了。

    這是一個可以用自己的命，換回旁人命的奇異種族。別說是在這個強者為尊的半奴隸制世界了，即便民主和平的年代，這樣身負(fù)異能的種族，也逃不過給權(quán)貴換命的命運。

    “小桑果，”幽無命湊近了些，“你知道嗎，冥族把性命給旁人時，一身修為，也會一起送給那個人呢?！?/br>
    “??！”桑遠(yuǎn)遠(yuǎn)倒抽了一口涼氣，“那豈不是，更叫人覬覦！”

    “對啊，”幽無命涼涼道，“所以死沒了咯。還要被扣上個邪族的帽子?！?/br>
    她的心頭忽然涌起些難過：“懷璧其罪?！?/br>
    幽無命輕笑出聲：“小桑果，你又在替古人發(fā)愁么？”

    “不是古人，隔壁就有一個?！?/br>
    她將方才聽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夢無憂帶著韓少陵的親衛(wèi)，就在這座茶樓中，剛剛說服了一個冥族遺民，隨她去救重傷垂死的韓少陵。

    “哦？”幽無命愉快地挑起眉毛，“韓少陵快死了？呵，我那只使了七分力氣呢，若早知道他這么不頂事，我便使出八分力氣，豈不是當(dāng)場便能斬了他！”

    桑遠(yuǎn)遠(yuǎn)：“……”吹，使勁吹。最好一邊吐血一邊吹。

    “既然上次沒能送他下去，”幽無命低下頭，陰陰地笑了起來，“這次，我可得使點勁了?！?/br>
    看著自信滿滿的幽無命，桑遠(yuǎn)遠(yuǎn)腦海里忽然靈光一閃。

    她感覺到，有什么線索慢慢連在了一起。

    她的目光逐漸凝滯。

    女帝姜雁姬生過孩子，曾是一個身無修為的人。她伙同皇甫俊，在那道峽谷中暗算了明先生，將父子二人抓走。

    再后來，明先生死了，姜雁姬卻一步踏上了通天路，變成云境十八州最為至高無上的女人。

    所以，姜雁姬那一身絕世修為……是從明先生身上奪來的！

    明先生，明，冥。

    他是冥族！

    桑遠(yuǎn)遠(yuǎn)忽地打了個寒顫。

    腦海中，突兀地浮起了初見幽無命那一日，他意味深長地對她說過的那句話——

    “桑王女。我這里，規(guī)矩便是這樣。一命換一命。很簡單很公平吧？你喜歡嗎？”

    一命換一命。

    難怪，他的語氣那么奇怪。

    他是那個小公子，他是明先生和姜雁姬的骨血。他也是冥族！

    幽無命察覺到了桑遠(yuǎn)遠(yuǎn)的神色變化。

    他探過身，把一只冰冷的大手覆在了她的臉頰上。

    “小桑果，你是不是，又發(fā)現(xiàn)了我一個秘密？”

    他那頎長的身軀傾過茶臺，把臉探到她的面前，呼吸相聞，聲音低沉魅惑。

    “想要我這身修為么？迷住我，讓我甘心為你死，我的命，我的一切，便是你的了。小桑果，你想不想要？嗯？”

    桑遠(yuǎn)遠(yuǎn)抬眸，撞進(jìn)他的眼中。

    漆黑的瞳仁猶如深海，危險至極，眸底仿佛有暗星在閃爍旋轉(zhuǎn)。

    這是巫族的血脈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