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念抬頭看了一眼，搖了搖頭：“不用，拉也拉不開，外婆吵架不會輸?！?/br>
    “……”看她這么淡定，估計也是習(xí)以為常了。

    林弈謙從小到大，在家里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干這種體力活實(shí)在是不太在行，效果差強(qiáng)人意，速度也很慢，外婆看了看，也沒說什么：“來來來，趕緊過來洗洗，身上都是泥，沒干過這種活兒吧？”

    過……過哪兒？

    肖念拉著他的手腕帶他到旁邊一處水泥空地，旁邊有一排水龍頭和水管，幾個干活的人都在那沖洗著臉上和身上的泥土。

    “把上衣脫了?！蓖馄趴戳丝此砩系拈L袖綢褂子。

    “……”

    肖念看了看他，轉(zhuǎn)過身去。

    “衣服濕了，穿著要感冒，脫了一會兒擦干了再穿上?！蓖馄判χf：“大男人，怕什么？還害羞啊？”

    林弈謙看了看旁邊幾個蹲在那等著看戲的大嬸，心情復(fù)雜，但是想想如果一會兒穿著濕淋淋的衣服一路走回去，那畫面好像也不太好看……

    他隨手脫掉衣服，雖然林弈謙平時看著瘦瘦高高，但是平時一直保持鍛煉，身材看著勻稱結(jié)實(shí)，再加上天生優(yōu)秀的身材比例，讓旁邊幾個阿姨都看愣了。

    他沒想到外婆拿著水管直接往他身上澆，雖然是夏天，但是井水本來就冬暖夏涼，他還是感覺猛然一涼，旁邊的阿姨看他被嚇了一跳都笑了，她們都是習(xí)慣了涼水這么澆，看他的反應(yīng)覺得好玩，說說笑笑地走了。

    林弈謙趕緊就著水沖了沖臉上的臟東西，慢慢也就習(xí)慣了井水的溫度。外婆看了看乖乖背對著他們站在旁邊的肖念，故意把手里的水管往肖念那移動，想要試探一下他的反應(yīng)。

    林弈謙看見她手里的水管對著肖念，一著急就過去擋，也沒想太多。

    肖念看不到身后發(fā)生了什么，只感覺背后有人突然抱住了她，有涼水濺到了她身上，她低頭看見林弈謙的胳膊，水停了，他立馬松開了手。

    肖念一轉(zhuǎn)身，差點(diǎn)撞到他身上，見他沒穿上衣，眼睛不知道往哪放，突然又看到他腹部有幾個小小的傷疤，下意識伸手想去摸，被他握住了手：“不可以亂摸?！?/br>
    “……”肖念突然臉紅了，把手掙脫出來，手里的毛巾遞給他。

    外婆看著那個挺闊的背，內(nèi)心希望那會是她最疼愛的小孩兒一輩子的依靠。

    回去的路上，跟在外婆身后的倆小孩兒，一個笑意洋洋，一個心事重重。

    可惜林弈謙沒得瑟一會兒，晚上就病了，他本來體質(zhì)挺好的，又常鍛煉，一年到頭也不見得生一兩次病，只是干活發(fā)了汗，又不習(xí)慣，突然受涼就發(fā)燒了。

    到了晚上他臉都是紅的，吃了點(diǎn)發(fā)燒藥，生病了總要有人照顧，也不能讓他一個人再去住酒店，外婆就收拾了一間屋子，讓他住家里了。

    林弈謙發(fā)了汗之后整個人也睡的昏昏沉沉，朦朦朧朧看見有人進(jìn)來，端著熱水和毛巾，他眼皮很重，不知道是夢還是真的。

    肖念看他躺在那，身上火一樣的燙，伸手拉過他的手來，把他的手背貼在自己的臉頰上試了試體溫，上回他說用手可以量體溫的。

    “你……干嘛？”林弈謙笑了：“量體溫？”

    “嗯?！毙つ钚χc(diǎn)了點(diǎn)頭：“好點(diǎn)了嗎？”

    他嗓子干澀，說話也困難，或許是房間太黑，那盞昏黃的小燈讓整個畫面都變得朦朦朧朧，這發(fā)燒藥威力也太大了，喝完了困的腦子都失控了，從下午四點(diǎn)睡到了八點(diǎn)，還是困。

    “她們呢？”林弈謙說話聲音也輕輕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問什么。

    “外婆說你身體太差，要給你熬骨頭湯?！?/br>
    “……”林弈謙手握拳擋住嘴，咳嗽了一聲，他感覺自己最近可能是水逆，怎么都不太順：“你也覺得我身體很差？”

    只是被涼水沖了一下，就發(fā)燒了，還病成這樣，身體肯定是不太行了。肖念覺得認(rèn)同，就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突然氣結(jié)，賭氣似的伸手?jǐn)堖^她的腰，輕而易舉地就把她整個人抱到上面來坐著。

    肖念吃驚地看著他。

    “看什么？”他感覺腦子混沌如夢似幻，又覺得手感很真實(shí)，是夢吧，否則她怎么不推開？要是平時她可能又要說一句歪理讓自己啞口無言，林弈謙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還挺真的……”

    肖念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是他生病了，腦子不太清楚也正常，她不愿意和他計較，雖然難受，也沒掙開。她剛想要自己要出去了，不打擾他睡覺，朱唇微啟，就被他按著后腦勺親了上去。

    林弈謙想，既然是做夢，干脆做個夠……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支持！感謝“快樂的豆豆丫”灌溉營養(yǎng)液！感謝“一只好熊貓”投喂地雷！

    第33章

    柔軟的觸感混著他guntang的體溫，打亂了肖念身體內(nèi)的觸覺神經(jīng)，她愣了幾秒，推開他有些綿軟的身體小跑著出去。一推門就聽見外面哎呦一聲，趴在門外偷聽動靜的兩個人沒預(yù)料到她這么快就出來了，都嚇一跳。

    “他怎么樣了？還燒著呢？”紀(jì)然假裝自己不過是來關(guān)心林奕謙的病情。

    肖念隨手帶上了門，深呼吸了一下，點(diǎn)了點(diǎn)頭就回自己房間了。

    外婆推開門看了看里面的人，林奕謙躺在床上好像沒有什么異常，她又把門關(guān)好：“然然，你跟我來?！?/br>
    紀(jì)然不知道這老太太又要搞什么花樣，輕手輕腳地跟著老太太去了她的房間。

    肖念坐在床沿上，腦海中回放著剛剛的畫面，實(shí)際上不過是兩個唇碰到了幾秒鐘而已，她伸手輕輕摸了一下自己的唇，感覺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劉醫(yī)生以前教了她很多緩解恐慌的辦法，但是她都試了一遍，每次回想到那個畫面，就覺得心臟又開始不安分地跳動。

    “念念？睡了嗎？”紀(jì)然輕輕敲了敲肖念的房門。

    她起身去給紀(jì)然開門，看見紀(jì)然抱著枕頭站在門口，指了指頭頂：“今晚我能睡你房間的涼床嗎？樓上太熱。”

    “嗯?！毙つ顒倓偟暮紒y想被她打斷，感覺情緒也穩(wěn)定了很多。

    兩個人各自躺在一張床上，窗外清亮的月光灑進(jìn)來，中間一盤蚊香有點(diǎn)點(diǎn)紅光。

    紀(jì)然翻了個身，側(cè)身隔著紗帳看著那邊的肖念：“念念，你還記得你剛來的時候嗎？那時候我們也像這樣睡在一個房間?！?/br>
    “嗯?！毙つ钣浀煤芮宄?，那年爸媽帶著她回到這里，第一次見外婆和表姐，那時候的紀(jì)然是短發(fā)，要不是長得秀氣，任誰看了都說她是個男生。

    紀(jì)然想起小時候的事情，笑著翻身，把手臂枕在腦后：“那時候我挺討厭你的，因?yàn)槟汩L得好看，像個洋娃娃一樣，又是客人，你來了就睡在我的床上，還嫌我的房間臟亂，還不愿意跟我睡一張床，我就只好睡小涼床，其實(shí)我晚上趁你睡著了還在你臉上畫過王八，半夜又起來用濕毛巾幫你擦了。”

    “……”肖念從來沒有聽過她說這些事情，她記憶中表姐對她一向很好，嫌棄她的房間不干凈是因?yàn)檎娴暮軄y，不和她睡在一起不過是因?yàn)樗涣?xí)慣和別人有太多肢體接觸，她從來沒有惡意：“對不起。”

    紀(jì)然覺得她可能是誤會自己的意思了：“你來的那年冬天，我和幾個男孩子去河里面抓魚，你還記得嗎？”

    “嗯?！毙つ钣浀煤芮宄?，紀(jì)然小時候就很皮，經(jīng)常不聽外婆的話，舅舅舅媽常年不在家，她就成了沒人管的野孩子。

    “我掉進(jìn)冰窟窿里，那幾個慫包都嚇哭了，外婆讓你來叫我回家，結(jié)果你想都沒想就要來救我，還準(zhǔn)備跳下水。”紀(jì)然記得自己當(dāng)時也嚇壞了，但是現(xiàn)在想起來這個畫面竟然覺得挺搞笑的：“我當(dāng)時一邊掙扎一邊罵你，還是路過的大人把我給撈上來的?！?/br>
    “外婆揍了我們一頓。”肖念這輩子就挨了那么一次打。

    “對啊，你也挺冤的，明明跟你沒什么關(guān)系?！奔o(jì)然說著說著就笑了。

    “但是從那以后，我就挺喜歡你的?！奔o(jì)然嘆了口氣：“我爸媽一年也見不到幾面，陪著我時間最長的是你和外婆，所以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希望你幸福。念念，你很好，不要覺得自己不夠好，我還覺得林奕謙那小子配不上你呢，外婆也這么覺得?！?/br>
    肖念平躺在床上，眼眶卻有點(diǎn)發(fā)熱，外婆和紀(jì)然是最了解她的人。林奕謙很好，他善良可愛，又陽光帥氣，他家里很有錢，也有很多人喜歡。可是這么好的他卻喜歡一個連獨(dú)立生活都做不到的自己，她不敢面對真實(shí)的自己，也不敢面對林奕謙。

    “念念？”紀(jì)然害怕自己太急，反而給她增加心理壓力。

    肖念沒再說話，只是蜷縮起雙腿，安靜地聽著她說下去。

    “我是想，把你的情況告訴他，你……能接受嗎？”紀(jì)然和外婆，還有劉醫(yī)生商量了之后才做了這個決定，她翻出手機(jī)來看了看時間：“還有一分鐘就十點(diǎn)了，如果你想好了就開一下床頭的燈再關(guān)掉，這件事我來和林奕謙說就好，你放心，我們不會給他壓力，無論他做出什么決定，我們都尊重，好么？”

    紀(jì)然其實(shí)很緊張，因?yàn)閷τ谛つ顏碚f，對一個認(rèn)識不過幾個月的人敞開心扉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但是劉醫(yī)生說這是一次機(jī)會，或許會讓她真的嘗試著去接受自己，這也是她和林奕謙之間不可避免的障礙，如果彼此不能坦誠相見，以后的路是走不下去的。

    五分鐘過去了，房間安靜的幾乎能夠聽見一根針落地的聲音。

    紀(jì)然靜靜等待著，如果再過五分鐘，她就打算放棄了，慢慢來就好，不必急在這一時。

    這十分鐘對于肖念來說像是過了一個世紀(jì)，她腦海里有很多畫面閃過，爸爸走之前的畫面、爸爸的畫室、江玲玲的笑臉、mama去世之前跟她說的話、那些曾經(jīng)嘲笑過她的面孔，這些都存在她的腦海中，怎么都揮不開……

    “都怪你！”

    “快看?。∷闷婀?，哈哈哈哈！”

    “小怪物……”

    “誰會喜歡你這種人啊？”

    最后落到那個眉目清朗的少年，忐忑地和她說，‘我好像喜歡上你了?！?/br>
    這種感覺就像是找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果這根稻草也斷掉了，她會怎么樣？會墜入無邊地獄嗎？

    可是他的手那么溫暖，她舍不得放。

    不如就賭一把吧，她猜不對江玲玲的色子，但是這一次她想要試著去猜一次林奕謙的心。

    紀(jì)然盯著手機(jī)上的時間，突然燈亮了，她隔著紗帳看見肖念大概是哭了，只伸出來一只胳膊把燈又關(guān)上了。紀(jì)然感覺眼睛一酸，翻身過去用手背捂著嘴，滴下幾滴眼淚來，她知道這對肖念是一件多難的事情，她哽咽著嗓笑著說了一聲：“我知道了?！?/br>
    肖念本來被林奕謙給傳染了，然后又思慮太多，哭了一場，自己也病了。外婆一邊吐槽現(xiàn)在的孩子身體都太差了，大夏天還能生病，一邊又給熬了姜湯，一人一碗，兩個人在各自的房間躺著。

    林奕謙滿腦子都是昨天那個夢，感覺自己怕是燒糊涂了：“她怎么也病了？”

    “我還想問你呢。”紀(jì)然把姜湯放在旁邊的桌子上。

    “我去看看她?！绷洲戎t其實(shí)喝了藥已經(jīng)好多了，沒必要一直躺著，他體質(zhì)好，恢復(fù)地很快。

    “等等，”紀(jì)然手上拿著一張報紙，遞給他，自己找了張凳子坐下：“你別著急，先看看這個?！?/br>
    林奕謙坐在床沿上，看了看她遞過來的東西，報紙是四年前的，當(dāng)?shù)氐纳鐣侣劙婷?，上面刊登的是一則夫妻雙方前后在家中用煤氣自殺的新聞，夫妻兩人有一個女兒，女孩兒跟著外婆生活。

    他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紀(jì)然，大概猜到了這個可憐的女孩子就是肖念，他一直很好奇為什么肖念沒有家人，但是沒有想到她父母都是自殺的，到底是什么原因，能夠讓一對年輕夫婦扔下自己十幾歲的女兒離開這個世界？

    “沒錯，這就是念念的爸媽，念念是高功能自閉癥患者，實(shí)際上這只是一種障礙，對于很多人來說甚至算不上疾病，她的智力和身體沒有任何問題。”紀(jì)然雖然平時嘻嘻哈哈，但是說到這件事的時候十分認(rèn)真：“其實(shí)我們不是有意瞞著你，而且她的狀態(tài)你也很清楚?！?/br>
    他一直以為她有點(diǎn)社恐，或許有人群恐慌癥，但是沒想過是自閉癥。

    “其實(shí)是遺傳，念念的爸爸也是阿斯伯格，一直被忽視，后期有抑郁癥，最后自殺了?！彪m然這個過程在紀(jì)然口中不過兩三句話就交代清楚了，但是這個漫長而痛苦的過程足以摧毀那個小家庭里的每一個人：“念念的mama，也就是我的姑姑，因?yàn)榻?jīng)受不了這種壓力，精神一直很崩潰，一開始念念的狀態(tài)還算穩(wěn)定，但是自從她爸爸去世之后，她的狀態(tài)也很不好，也許是因?yàn)橹滥钅钸z傳了這種癥狀，她mama實(shí)在是承受不了這種壓力，也用一樣的方式了結(jié)了自己?！?/br>
    林奕謙捏著那張報紙的手僵在那，他來這里兩三天，覺得這里好像都是充滿了歡樂和新鮮感的，這些讓他覺得震驚又意外。

    “你知道念念為什么十點(diǎn)之后就不開口說話了嗎？”

    林奕謙不知道她十點(diǎn)之后不說話的事情，他只是當(dāng)她話少，畢竟她平時也不怎么開口：“為什么？”

    “因?yàn)樗齧ama走的那天她其實(shí)回家了，我們都不知道她看見了什么，她一個人回到這里，一個人像個木頭一樣，我們怎么問都不說話，我和奶奶一起過去的時候，姑姑已經(jīng)不行了，后來送到醫(yī)院沒救回來?！睍r隔幾年，紀(jì)然說起這件事情來還覺得心里很難受：“可能你這樣的人沒有體會過絕望，但是念念她是從絕望里長大的孩子?！?/br>
    沒有體會過絕望么？其實(shí)有的。

    林奕謙一想到這些就覺得心臟隱隱地痛，即使是過了很長的歲月，有些傷口永遠(yuǎn)活著，你看一眼，都會覺得痛不欲生。

    肖念小小的一個人，卻渾身都是傷，他一想到就覺得比她還要痛。

    “我知道你喜歡念念，但是你認(rèn)識的不是她的全部，這樣的她，你還能接受嗎？”紀(jì)然很害怕他現(xiàn)在轉(zhuǎn)身走掉，如果他走了，肖念該怎么辦呢？

    “我沒有什么好考慮的。”林奕謙知道，他來這里的幾天時間，老太太一直都在用各種方式試探他，他一開始只是以為因?yàn)樾つ钤诩依锸軐?，所以大家都很不放心，但是現(xiàn)在看來，他們對她的保護(hù)和慎重都有了解釋。他現(xiàn)在想要去找肖念，告訴她不管怎么樣，他都不會改變自己的心意。

    “你等等，”紀(jì)然雖然很高興他沒有因?yàn)樾つ畹那闆r和家庭對她有什么偏見，但是她覺得作為朋友和肖念的家人，該說的話她還是要說清楚：“奶奶的意思是，你才二十歲，自己的人生還沒把握，如果再背負(fù)上另外一個人的人生，恐怕你會很辛苦，而且……你可能承擔(dān)不起，所以你不要沖動，無論你做出什么決定，我們都會理解。念念她……也能理解?！?/br>
    林奕謙的喉結(jié)滾動，他想要說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說什么。

    他太年輕，對于所有人來說，他好像都不是一個靠得住的人。或許在外婆的眼里，一開始他就是一個有點(diǎn)錢就追著小姑娘跑的紈绔子弟，他們憑什么相信自己？他知道精神上的痛苦是最讓人絕望的，他哥哥曾經(jīng)也患過抑郁癥，那段時間他都看在眼里。有一段時間，他也曾想過用痛苦麻痹自己。

    “我想先去看看她?！绷洲戎t把那張報紙放回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