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昂正色向她講解：“查一個人的底細，往往會牽涉到他周圍的很多人，有些人我們知道情況，有些人我們一無所知，一些看似不起眼的人如果我們忽略了，往往會造成大麻煩。通常來說，最重要的信息總是在不起眼的人、不起眼的事上，我們要以此作為突破口。所以查案過程跟行軍打仗一樣，要有一個高效可靠的情報部門，才能及時準確地掌握到關(guān)鍵的信息。情報部門就是我們整個破案的眼睛，沒有眼睛萬萬不行，你愿意擔當整個刑警隊的眼睛嗎？”

    “我愿意！具體要我做些什么？”

    “通過電腦好好查清楚對方資料。”

    “怎么又是查資料？”李茜都要叫起來了。

    張一昂見她很不滿意的表情，語重心長地補充一句：“你要記住，刑警分很多崗位，每個崗位都一樣重要，一樣能發(fā)揮你的能力。”

    張一昂朝她鄭重地點頭，神色仿佛回到了劉少奇對掏糞工人那般，“你掏大糞是為人民服務(wù)，我當國家主席也是為人民服務(wù)，我們都是為人民服務(wù)，只是工作分工不同?！彼?，你就好好查資料，外面拼死賣活讓男警察去，我在這里坐鎮(zhèn)指揮，這樣分工不是很好嗎？

    宋星的辦事效率很高，通過公安的資料系統(tǒng)，線人的情報，調(diào)取鄭勇兵的住宅和店鋪附近監(jiān)控等手段，很快就掌握了鄭勇兵的基礎(chǔ)信息。

    榮成集團的董秘胡建仁近來至少去過鄭勇兵的珠寶店兩次，每次都待了一個多小時。第一次離開時，從店里拿走了一個畫卷模樣的東西，第二次又把這東西帶回了店里。據(jù)他們掌握的信息，胡建仁是周榮的親信，可見周榮找鄭勇兵買東西的消息也并非憑空捏造。

    可周榮找鄭勇兵買過東西也不能說明什么，你上淘寶買東西也不能說你跟阿里有業(yè)務(wù)往來吧？

    周榮可是貨真價實的大老板，鄭勇兵頂多算個普通有錢人，兩人根本不是一個級別。

    早期的情報顯示周榮好色，女朋友換的很積極，說不定周榮結(jié)識新歡，派胡建仁到鄭勇兵的珠寶店買點什么禮物送美女而已。

    不過，宋星在調(diào)看鄭勇兵住宅附近的道路監(jiān)控時，發(fā)現(xiàn)了可疑之處。他把監(jiān)控拿給張一昂過目。

    監(jiān)控里，鄭勇兵從路邊一個水果超市出來，到了小區(qū)門口，他突然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左顧右盼了好幾秒，才走進小區(qū)。進入小區(qū)大門后，他又環(huán)顧外面幾秒，才繼續(xù)往前走。

    “他很警惕，似乎怕有人跟蹤。”張一昂看了監(jiān)控，馬上得出了這個判斷。他們刑警圍捕嫌犯前，都會先跟蹤摸底，嫌犯露出這種表情早已見過無數(shù)次。

    “我們派人調(diào)閱了其他監(jiān)控，沒發(fā)現(xiàn)有人在跟蹤他。”宋星說道。

    “可看他的樣子，似乎在害怕著什么?！?/br>
    宋星一愣，突然警醒：“難不成是他殺了葉隊？”

    張一昂瞪大了眼睛，過了半晌，咳嗽一聲：“你的思路很活潑?！?/br>
    宋星忙低下頭。

    張一昂仰起頭，捋了一下思路，他們查葉劍遇害，找到了 vip 卡片，隨后追查到了水療會所，老鴇周淇透露鄭勇兵自稱和周榮有往來。張一昂原本只是想讓宋星稍微查一下鄭勇兵的底，要從鄭勇兵這種貨色身上查周榮就不指望了，他和葉劍更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扇缃窨吹竭@段視頻，張一昂也疑惑起來了，鄭勇兵身上真的有秘密？ 沉默半晌，他心生一計。既然鄭勇兵好像害怕被人跟蹤，不如將計就計，警方來跟蹤他，看看這其中到底怎么回事。

    “李茜，你非要跟著，我真的很難做啊?！备瘪{駛座上的宋星向后排單獨坐著的李茜抱怨。 “你不說誰知道？局長非讓我在單位待著，哪有刑警天天坐辦公室的，不走出來，怎么破案？” “可局長親口說了，不讓我們帶你外出調(diào)查。”

    “局長親口說的？為什么不讓我去？”

    “你還不知道局長的心思？”宋星笑起來。

    “我……我知道什么？”李茜紅著臉嘟囔。

    一旁駕駛座上負責(zé)開車的警員小高不懷好意地笑起來：“宋隊的意思當然是說張局喜歡你，想跟你增加獨處時間，才留你在單位呀。換我是局長，我也這么干?！?/br>
    “滾一邊去！”宋星拍了下他的頭，“李茜是關(guān)系戶，你不知道——”說完這話，宋星頓覺語失，透過后視鏡尷尬地與李茜對視。

    尷尬持續(xù)了幾秒，李茜冷下臉，問：“張局說我是關(guān)系戶？”

    “沒……沒有啊，我瞎猜的?！?/br>
    “張局還說了什么？”

    “沒有了啊，對了，剛才這話你可千萬別告訴局長。”

    “如果你不說清楚，我就去問局長，還會說是你告訴我的。”李茜拿出女人慣用的要挾手段。

    宋星眉頭一皺，感到大難臨頭，這輩子升職都沒希望了，連忙求饒。

    于是兩人開始了協(xié)商，一個承諾只要把張局原話說出來，她就不去問；一個說我可以告訴你，但你不能跟其他人說。

    相互承諾一番，雙方達成共識，卻突然意識到車里還有小高，不約而同沉默下來。

    小高拍胸脯保證：“我肯定不會說出去，我要是說出去，宋隊非殺了我?！闭f完，他眼巴巴地等著聽這秘密。

    宋星無奈皺皺眉，只好含糊著說：“局長沒說太多，只說你是關(guān)系戶，好像你家里人是在北京當官的。我們外出調(diào)查有危險，為了你的安全，不能帶上你?！?/br>
    “你家人在北京當什么官？”小高迫不及待地追問。

    李茜懶得理他，只感覺滿腹委屈，原來是這個原因才不讓她參與實際工作，還說什么刑警有各種分工，歸根結(jié)底——男人都是騙子！

    宋星安慰她：“外出調(diào)查也沒局長說的那么危險，像這種不接觸的跟蹤摸底就很安全，這不，我也帶你出來見見世面嘛。照我說，局長出發(fā)點也是好的，你可千萬別怪局長啊，也別怪我告訴你呀，嘿嘿?！?/br>
    “你放心，我不會讓人知道是你說的，也不會去找局長！”李茜冷冷應(yīng)道。

    聽了這話，宋星放心多了，這才讓小高開動這輛外出偵察所用的社會汽車，前往鄭勇兵住所。

    他們出發(fā)前查了鄭勇兵的手機定位，此刻他在家，如果鄭勇兵的位置有所變化，負責(zé)定位的警察也會及時通知他們。

    不多時，到了鄭勇兵所在小區(qū)的外面馬路上，小高把車停在路邊的一個空車位里，三人開始了耐心等待。

    局長吩咐過，暫時先不打草驚蛇，查查鄭勇兵為何如此警惕，是不是真有其他人在跟蹤他。

    鄭勇兵現(xiàn)在還不是警方要抓捕的對象，只是對他進行簡單的摸排，原本這種工作讓新人警察或協(xié)警干就行，考慮到鄭勇兵或許牽涉到周榮，而查周榮的事目前在單位亦是保密，所以只得宋星親自出馬了。

    跟蹤摸排向來很枯燥，三人坐車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宋星建議盯到傍晚如果鄭勇兵還沒露面，他們先撤，待明天鄭勇兵外出再跟上。

    誰想沒多久，大約下午四點的光景，鄭勇兵從小區(qū)里出來了。他走到小區(qū)門口，便停下腳步，警惕地朝左右兩側(cè)看了眼。接著他走向小區(qū)斜對面，那里有幾家餐飲店鋪，一路上他始終緊繃著神經(jīng)，似乎一直在提防著什么。

    宋星三天兩頭跟這些人打交道，看到他這副表情，當下判斷其中定有古怪。宋星一邊仔細盯著，一邊讓小高掏出小型的執(zhí)法攝像機，把鄭勇兵的一舉一動都拍下來。

    看到鄭勇兵走進一家餐飲店后，宋星便掏出手機撥打了張局長的電話，匯報當前情況。

    幾分鐘后，鄭勇兵接連去了幾家餐飲店買了好多袋食物，雙手拎著離開，走的時候，依舊是充滿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確認一番后，才快速走回小區(qū)。

    宋星按照領(lǐng)導(dǎo)的指示，等鄭勇兵進入小區(qū)后，便把整段錄像發(fā)回單位。

    沒多久，看過錄像的張一昂便打來電話問：“你不是查到鄭勇兵獨居嗎，他一個人買這么多東西干什么？”

    “應(yīng)該是吃的?！?/br>
    “我問的是他一個人為什么買這么多吃的？”

    領(lǐng)導(dǎo)這問題有點莫名其妙，一個人多買點吃的又怎么了？宋星只好隨口答道：“呃……也許他胃口好。”

    “我看他進了家米粉店，他買了幾碗米粉？”

    “幾碗米粉？”宋星一愣，他只留意到鄭勇兵進了米粉店，出來時提著一袋子?xùn)|西，哪會在意他買了幾碗米粉，宋星只好如實回答，“我沒有留意?！?/br>
    “那還不趕緊去問！”

    宋星心下不滿，這又不是抓捕犯罪團伙，需要通過食物的多少來預(yù)判房子里有多少罪犯，領(lǐng)導(dǎo)這也太小題大做了吧。

    他無奈下了車，來到米粉店，叫來服務(wù)員，暗自掏出警察證詢問剛才的男人買了幾碗米粉，又囑咐不要透露警察來過。他擔心領(lǐng)導(dǎo)還要問買了哪些菜，又如法炮制去了其他幾家店鋪。

    回到車里，他匯報最終調(diào)查結(jié)果，鄭勇兵一共買了兩碗米粉，一只烤鴨，一斤牛rou，其他若干熟食，以及幾罐啤酒。

    電話那頭，張一昂沉默片刻，分析道：“從鄭勇兵買的量上看，他一個人住，吃不了這么多東西，他買的又全是葷菜，還有啤酒，可見至少還有一名男性待在他家里?！?/br>
    宋星點點頭，嗯了一聲。

    “那么，你是不是也覺得很可疑？”

    “我……”宋星咽了下唾沫，心里在說，可疑什么啊，鄭勇兵是一個人住，可不代表他沒朋友啊，朋友來家做客，他買點吃的招待一下，這就可疑啦？不過領(lǐng)導(dǎo)說可疑，那必然是可疑的，宋星只好應(yīng)道：“對，我也覺得鄭勇兵很可疑?！?/br>
    “很好，所以，我決定正式對鄭勇兵進行定向偵察，你去落實吧?！闭f完便掛了電話。

    宋星瞪大了眼睛，所謂定向偵察就是將鄭勇兵列入犯罪嫌疑人范疇，需要 24 小時不間斷派人跟蹤他的一切行蹤，想盡一切辦法搜尋他犯罪的證據(jù)。

    話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一旦被列入定向偵察就慘了。這意味著接下來的時間里，鄭勇兵的一舉一動都在公安的眼皮底下，他要是敢賭博，敢嫖娼，都是往槍口上撞。

    旁邊的小高拉長音調(diào)哀嘆：“不至于吧，不就多買碗米粉，就要被定向偵察了？”定向偵察對警察更不輕松，警察需要三班倒，24 小時加班加點盯人。

    宋星嘆息一聲，聽見小高的抱怨，直接把手機遞過去：“那你跟局長說？”

    小高連忙收手，表示完全服從領(lǐng)導(dǎo)的決定。

    宋星透過后視鏡看了眼李茜：“那你呢？”

    “我跟著你們查呀?！?/br>
    “我們要輪班熬大夜?！?/br>
    “我肯定行?！?/br>
    宋星搖搖頭，拿她沒辦法，轉(zhuǎn)念一想，為一個什么事情都沒有的鄭勇兵定向偵察，未免太折騰了，只要查清他家來了什么人，不就行了嘛，晚上也用不著加班，便出了個主意：“李茜，你跟我去找物業(yè)，你是女生，又是新警察，沒有警察氣質(zhì)——我是說氣場不足，待會兒你假冒物業(yè)工作人員，跟著物業(yè)經(jīng)理一起上樓一趟，看看鄭勇兵家里來的什么人，查清楚就能跟領(lǐng)導(dǎo)交差了?！?/br>
    “到時我該說什么？”第一次執(zhí)行任務(wù)，李茜微微有些緊張，又有點興奮?！叭绻f不好，你就扮啞巴?！?/br>
    “大劉，你這趟回來究竟為了啥事？”

    鄭勇兵家住 16 樓，單戶大平層，裝修豪華。

    餐廳的大理石桌子上，擺了七八件菜肴，多是熟食，外加兩碗米粉。坐在左手邊年近半百、衣著打扮很像暴發(fā)戶的光頭男子便是鄭勇兵。右手邊叫“大劉”的男子，三十幾歲，衣著簡單，身材瘦小。

    不過鄭勇兵表現(xiàn)出對大劉很是尊敬，隱隱還帶著一股畏懼。大劉反倒是大大咧咧地像主人一般坐著，絲毫不客氣地自顧夾菜、喝酒。

    “這兩天蒙鄭老哥照顧，我就跟你實話實說吧。這次是有人特地找我回來的，做一單大生意。”

    “大生意？”鄭勇兵好奇地湊過去。

    大劉微微一笑，露出滿嘴的牙齦：

    “三江口首富的生意，你說大不大？”

    “又是買古董？”

    聽到這個“又”字，大劉皺了皺眉：“他也找你買過？”

    鄭勇兵點起一支煙，惱怒道：“別提了，前陣子他公司一個姓胡的找我買了幅于右任的字——”

    “你有于右任的字？”

    “五百塊錢的東西?！?/br>
    大劉嘀咕一句：“那他媽得假成啥樣！”

    “是說呀，是真是假自己心里還沒點數(shù)，姓胡的還要我對外說是五十萬買的，說是幫他老板買的?！?/br>
    “這他媽回扣拿到天上去了?！?/br>
    “這也就算了，這王八蛋前天居然又把字給拿回來了，說是假貨，要退錢，五百塊錢他不要了，但要我對外說我退給他五十萬?！?/br>
    “還有這樣做生意的啊，這圈子里的人要是知道了，還當鄭老哥你五十萬賣的貨是假的，這多砸招牌??！”大劉也替他打抱不平。

    “是啊，我這可是常年開門做生意的，咱們?nèi)ψ永镆?guī)矩，萬把塊錢以內(nèi)的東西，憑你眼力見兒，這大幾十萬的東西要是假的，以后誰敢跟你做買賣啊！話說回來，這次他們找你買什么？”

    大劉微微瞇了下眼睛，警惕地低聲道：“出土的東西?！?/br>
    “編鐘？”

    大劉更是驚訝：“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