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不用。”程遙遙看都不看他一眼，語氣傲慢。

    林家麒碰了個釘子，這才發(fā)覺程遙遙氣不止是對林家駿發(fā)。自己得罪她了？

    林家麒從來也不是能對女人服低做小性子，此時卻不覺得生氣。也許是程遙遙長得太美，兇人語氣也格外地嬌。

    林家麒脾氣頗好地道：“你一個人搬不動，當(dāng)心弄臟了你衣裳?！?/br>
    “……”程遙遙聞言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干干凈凈粉色小洋裝，用茶壺熨得平平整整，是今早特地?fù)Q上呢。她濃密長睫毛閃了閃，果然露出了猶豫神色。

    林家麒又道：“我?guī)湍惆褨|西送到門口就走?！?/br>
    “那……那好吧?！背踢b遙勉勉強(qiáng)強(qiáng)點(diǎn)了下頭。要不是大家伙都上工去了，實(shí)在找不到人幫手，她才不要接受小禿子她哥幫助。

    林家麒眼底閃過不動聲色笑，伸手去搬那個西瓜。

    身后忽然傳來一道冷冽嗓音：“買什么呢？”

    林家麒手一頓，程遙遙猛地轉(zhuǎn)頭，驚喜地叫道：“謝昭！”

    林家麒敏銳地捕捉到這一聲“謝昭”，程遙遙叫是謝昭大名，而不是謝三。

    謝昭站在不遠(yuǎn)處，身上仍穿著他離開甜水村時穿那件破褂子，手上提了兩個很沉袋子。林家麒跟謝昭遙遙對視了一眼，都從彼此眼里看見了只有男人才能懂?dāng)骋狻?/br>
    程遙遙沖謝昭招手，叫道：“我買西瓜呢！你快過來呀！”

    謝昭狹長眼眸冷冷從林家麒臉上劃過，落在程遙遙臉上是便如春水化凍一般：“嗯。”

    謝昭把東西放在地上，邁開長腿走了過來。

    林家麒把手收了回去，捏著車把對程遙遙淡淡一笑：“看來不需要我?guī)兔α恕！?/br>
    程遙遙大概是心情愉悅，對著林家麒毫不吝嗇地展開一個笑容：“謝謝你了?！?/br>
    這個笑晃得林家麒心神一蕩，不等林家麒回答，程遙遙就轉(zhuǎn)頭沖謝昭鶯鶯嚦嚦說起話來：“你怎么回來這么早？沒有開拖拉機(jī)回來嗎？我都沒有聽到動靜！”

    “拖拉機(jī)要下星期才到?！敝x昭低聲回答，指節(jié)在那個西瓜上輕輕一敲：“這個不甜，換一個?！?/br>
    老林頭嚷嚷道：“，胡說，這西瓜皮光滾圓，哪能不甜！”

    程遙遙皺皺鼻子：“這是我選，不甜嗎？”

    謝昭耐心地跟她解釋：“西瓜要選瓜蒂凹進(jìn)去，花紋寬。敲起來聲音悶，才是沙瓤?！?/br>
    程遙遙看了眼自己選那只瓜，瓜蒂是凸出來，花紋緊緊擠在一塊兒，敲起來聲音格外清脆。她皺起漂亮小臉，沖老林頭道：“你還說這些瓜都甜呢，我現(xiàn)在就切開，要是不甜你賠我錢！”

    程遙遙兇巴巴樣子，俏得不行。老林頭笑起來：“得得。攤上你跟謝三兒，這只瓜是賣不出去了，給你們換一只?！?/br>
    程遙遙選了自己先前看中那一只，重了二兩，老林頭也沒讓他們補(bǔ)錢。

    程遙遙用帕子把幾個桃子李子包起來抱在懷里，謝昭單手提了兩大袋東西，一手抱著瓜，兩人一前一后地往家里走。

    雖然兩人之間隔開了足足有兩米距離，程遙遙卻時不時轉(zhuǎn)頭，唇角帶笑，沖謝昭說著什么。

    謝昭面無表情，周身堅硬冰冷氣質(zhì)卻融化了一般。

    一個是穿著小洋裝，美得驚人城里姑娘，一個是破衣爛衫窮小子，兩人對望之間仿佛自成一股氣場，水潑不進(jìn)似。

    林家麒在一叢美人蕉后頭看著兩人消失在巷口，自嘲地?fù)u了搖頭，騎車離開了。

    謝家院門被一把推開，程遙遙一進(jìn)門就叫道：“奶奶，小緋，快看，我買了西瓜！”

    謝奶奶坐在椅子上串草珠子，頭也不抬：“買了就買了，湃到井里，等下午再吃?！?/br>
    程遙遙撒嬌道：“您看一眼嘛?！?/br>
    “哎呀，我串珠子呢，別鬧我?！敝x奶奶瞇著眼，仔細(xì)串過一顆草珠子。

    謝緋一抬頭，驚喜地叫道：“哥！奶奶，是我哥回來了！”

    謝奶奶嘩啦一下扔了草珠子，驚喜地站起身來：“昭哥兒！怎么這么早就到家了？”

    謝昭眸光柔軟：“嗯，提前搭車回來?！?/br>
    謝奶奶歡喜地把謝昭上下打量著：“曬黑了，瘦了！”

    程遙遙和謝緋都說謝昭沒有瘦，明明看著臉上還多了點(diǎn)rou。謝奶奶嗔著她們胡說，“昭哥兒進(jìn)城是學(xué)車去了，多費(fèi)心費(fèi)力事兒啊，肯定瘦了！對了，餃子都包好了，現(xiàn)在就去下餃子！”

    謝奶奶忙系上圍裙，進(jìn)廚房下餃子去了，謝緋也跑去幫忙燒水。謝家男人一回來，整座宅子就像有了頂梁柱，氣氛登時鮮活熱烈起來。

    謝昭把東西放在地上，抱著西瓜走到院子里，打水洗了洗，又把井里籃子拎出來。

    程遙遙拿了香皂和毛巾出來，催促謝昭：“快洗把臉，你在弄什么呢！”

    “把西瓜湃上。”謝昭把西瓜放在籃子里，慢慢吊回井里，手臂上肌rou繃起流暢線條，“等下給你吃?！?/br>
    “我哪有那么饞。”程遙遙往水里加了點(diǎn)靈泉，毛巾浸了冰涼水再擰干，丟給謝昭：“洗把臉?！?/br>
    謝昭接過毛巾捂在臉上，他一早就緊趕慢趕回家，走出滿身大汗，冰涼毛巾按在臉上，渾身毛孔頓時為之一顫。

    謝昭痛快地洗了把臉，手肘不小心碰到程遙遙，她反應(yīng)夸張地往后躲，差點(diǎn)跌倒。

    “meimei？”謝昭伸手想扶她，“沒碰疼吧？”

    程遙遙皺著鼻子，微微偏頭，像是在躲避他身上味道：“沒……沒事……你快點(diǎn)洗干凈了，身上都是汗！”

    程遙遙一擰腰跑走了。

    謝昭皺眉，抬手聞了聞自己身上味道。他仔細(xì)洗臉擦身，又回屋去換了一身干凈衣裳才出來。

    熱騰騰餃子已經(jīng)出了鍋，一個個白胖滾圓，冒著騰騰熱氣兒，廚房里充滿了餃子特有香味兒。鍋里水沸騰著，在煮著第二鍋餃子。

    桌上除了餃子，還有一盤拍黃瓜，番茄炒雞蛋，青椒擂茄子，絲瓜湯。這一桌菜比過年還要豐盛，勾得人肚子里饞蟲要鬧翻五臟廟。

    程遙遙坐在謝昭對面，得意洋洋指著餃子道：“你快吃，餃子餡是我調(diào)！”

    謝緋急忙補(bǔ)充：“這幾樣菜也是遙遙姐做！”

    謝奶奶煞有介事地補(bǔ)充一句：“還有這番茄炒雞蛋，也是用遙遙雞蛋炒?！?/br>
    程遙遙玫瑰色唇角止不住地往上翹，又被她壓下去，不動聲色地挺起了胸膛。

    謝昭眼底和唇邊都泛起了笑意：“嗯，都很香。”

    謝奶奶又漫不經(jīng)心地問了句：“遙遙，籃子里攢幾個雞蛋了？”

    程遙遙：“……”

    謝昭露出疑惑神情，謝奶奶就把程遙遙攢雞蛋事兒學(xué)給他聽。謝緋忍不住笑出聲來，謝昭拳頭抵著唇，繃住臉，努力道：“我……我給你捉點(diǎn)螞蚱和知了猴喂雞，很快就攢起來了。”

    謝家飯桌上很久沒有聽見過這樣笑聲了。一大盤餃子很快見了底，謝奶奶去下第二鍋，站在灶臺邊看著裊裊白霧，鍋里翻滾元寶似餃子，思緒一下子變得很遠(yuǎn)。

    丈夫是第一個走，死在了游街路上。大兒子，二兒子，先后也死在了牛棚里。最心愛小兒子，死得不明不白，尸首都沒能去收。小兒媳婦兒接到消息，當(dāng)晚就上吊了。

    她一個老婆子，帶著小孫子和襁褓里孫女兒，一天天地熬下來。多少次，她都想帶著兩個孩子一頭扎進(jìn)井里算了，又為了守住謝家最后一點(diǎn)根苗，咬著牙硬生生忍住了。

    此刻，聞著鍋里飄散香味兒，聽著身后孩子們說笑聲，謝奶奶忽然有些疑惑：死？日子這么好，她到底是怎么冒出那樣念頭？

    謝奶奶把餃子盛好端上桌，又轉(zhuǎn)身去倒醋。余光瞥見謝昭把自己碗里晾好餃子倒進(jìn)程遙遙碗里，自己盛了一碗熱騰騰，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程遙遙哼了一聲，小臉上藏不住地泛起笑意，夾起一個餃子咬了口。溫度恰好，輕輕咬破柔韌面皮，里頭鮮香燙熱汁水立刻冒出來，rou餡兒攪合得上勁兒，煮出來是一個rou丸，咸香滑嫩，雞毛菜讓rou餡變得格外爽口。

    程遙遙口味淡，不用另外加調(diào)料了。謝昭卻加了許多辣椒，一口一個餃子，吃得滿頭冒汗，酣暢淋漓。他在外頭拘束，只有回到家才能這樣盡情飽餐。

    三個女人都笑吟吟看著他吃，謝奶奶樂呵呵，比自己吃了還高興，連聲道：“鍋里還有，鍋里還有，盡情吃！”

    謝昭吃了兩大碗餃子，腸胃里終于有七八分飽足，舒了口氣放慢速度。卻見程遙遙坐在對面，一只纖細(xì)手指在臉頰刮了刮：“真能吃！”

    謝昭心中一軟，壓低聲音對她道：“我給你帶了好東西?！?/br>
    第57章 春宮圖

    “什么好東西？”程遙遙最是好奇，餃子都沒心思吃了，用腳尖踢了謝三好幾回，急著要去看。

    謝昭幾口吃光餃子，噎得額角青筋暴起，謝奶奶忙給他喝絲瓜湯，嘆氣道：“怎么餓成這樣，學(xué)車地方伙食是不是很差？”

    謝昭不得不解釋了幾句，告訴謝奶奶機(jī)械廠伙食不錯，還有家里帶去干糧，并沒有把他餓著。

    等謝昭終于脫身出來，程遙遙已經(jīng)蹲在那兩個大袋子跟前研究好久了：“到底是什么呀？急死我了！”

    謝昭拉她起來：“才吃完不要蹲著，會肚子疼?！?/br>
    謝昭把袋子解開，一只袋子里是行李和糧食。另一只袋子里則有幾只芒果和一個紙包。

    “是忙姑姑??！”程遙遙欣喜道。

    “……不是?！敝x昭把芒果拿出來，露出下頭書籍。

    程遙遙驚訝道：“是書……”

    “噓?！敝x昭示意程遙遙噤聲，看了眼廚房方向，拎起書跟程遙遙進(jìn)了她屋子。

    程遙遙房間里很清涼，滿屋子淡淡清香與陽光。床上粉色小軟被凌亂地堆著，丟著一件白色蕾絲邊睡裙，還保留著程遙遙起床時樣子。謝昭看了一眼，程遙遙連忙把被子抖開蓋住睡裙，紅著臉解釋道：“我今天急著起床才沒疊被子?！?/br>
    謝昭收回心神，咳嗽一聲，把書放在桌上。這些書都陳舊泛黃，一些是教材，有一些撕掉了書皮，散發(fā)出一股舊書特有氣味來。

    程遙遙拿起一本書翻開，書頁發(fā)脆，正是高中教科書，翻開另一本，是小說：“你從哪里弄來？”

    謝昭看著她：“看看，有用嗎？”

    程遙遙捧著一本書，半靠在桌邊就翻看起來。她今天穿了那件粉色小洋衫，烏黑長發(fā)披散在肩頭，腰肢裊娜地一把。她在桌上養(yǎng)了一瓷碗茉莉花，雪白茉莉花浸在水里，半開半閉吐露芬芳，令那烏黑發(fā)絲也染了幽幽香氣。

    陽光從高高雕花天窗透灑落，映著程遙遙，舊書，茉莉花，如同一副仕女圖，與這所老舊破敗宅子格格不入。每多看她一眼，謝昭就越發(fā)強(qiáng)烈地感覺到，程遙遙是不屬于這里。

    程遙遙恰好在這時抬起頭來，對上謝昭炙熱得過分視線：“你還沒說呢，這些書是從哪里找？”

    “回收站收?！敝x昭找了塊布，把每本書都擦拭干凈，免得弄臟程遙遙手。

    程遙遙哼唧一聲：“這些小說怎么可能是回收站找？謝昭，你開始騙我了！”

    “沒有！”謝昭停頓一下，吐出實(shí)情，“有一些是從黑市上找?！?/br>
    怪不得。程遙遙翻開一本小說，里頭夾著一頁借書卡，蓋著縣城圖書館章。想必是圖書館沒人管理，有些人渾水摸魚把書偷出來，跟其他書一起當(dāng)成破爛賣給謝昭了。

    程遙遙把圖書卡拿出來撕了，跟謝昭一起把帶圖書館印章書挑出來，把違禁東西都處理干凈。書粗粗整理成兩堆，一堆小說，一堆各類教材，從小學(xué)到高中，五花八門科目全都有。

    到后來就變成謝昭整理，程遙遙坐在一旁捧著本小說，看得頭也不抬。

    謝昭忽然道：“這些小說不能讓奶奶看見?！?/br>
    “為什么？”程遙遙奇怪地道，“我會把書藏好，不會帶出去 ?！?/br>
    謝昭將兩本犯禁的書撕了，埋頭道：“當(dāng)初抄家，抄出我父親留洋帶回來小說，才把我父親帶走。奶奶見不得這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