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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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花嫂端著個碗走過來,下死眼往籃子里瞅,搭訕地笑道:“喲,謝三兒日子眼見著好過了,有人送飯了!吃的啥?。俊?/br> 程遙遙把斗笠扣上,對謝昭兇道:“你meimei給你做的飯,趕緊吃了!吃完我順路提回去!” 說罷抬起小下巴走了。 謝昭無話。金花嫂盯著程遙遙的背影:“嘖嘖,脾氣大得咧,住你家沒少給你氣受吧?城里女人就是這樣,哪有咱們鄉(xiāng)下姑娘好,勤快,老實,能顧家!” 遠遠的樹蔭下,程遙遙跟韓茵張曉楓坐在一塊兒吃飯。她們倆吃的是自家?guī)У母C窩頭,就著程遙遙帶的一飯盒麻辣小龍蝦rou吃得津津有味。 程遙遙掰了半個窩窩頭,捏著半天沒往嘴里送,一直橫眉豎目盯著一個方向。 韓茵順著程遙遙的視線看去,八卦道:“那金花嫂想給你房東說親呢!” “說親?!”程遙遙瞪起眼睛,“那金花嫂干嘛的啊,現(xiàn)在不是不讓保媒拉纖了嗎,哪來的封建余孽?!” 韓茵把嘴里的蝦rou咽下去,來了精神。程遙遙來村里這么久,除了謝昭一家根本不認識幾個村民,韓茵就是另一個極端了,村里誰家母雞每天下了幾個蛋都清清楚楚,當(dāng)下就介紹了一番。 “那金花嫂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媒婆!不過名聲兒不太好,為了謝媒的一只公雞,啥瞎的瘸的都給你介紹,坑了好幾個閨女兒呢?!表n茵說得繪聲繪色,道,“你可得告訴你房東一聲,讓他小心點?!?/br> 程遙遙聽得窩火,哼道:“關(guān)我什么事!” 張曉楓笑道:“就是,遙遙一個姑娘家,怎么好跟男青年說這個事?!?/br> 程遙遙忍不住又道:“謝昭家可是地主,怎么……怎么會給他說親?。俊?/br> 韓茵道:“別村有富農(nóng)平反了你知道嗎?人家現(xiàn)在開著拖拉機呢,那可是肥差。再說……” 韓茵提起這話帶著姑娘家特有的羞澀,張曉楓點透了:“再說了,人家可是村里有名的岳云!” 張曉楓和韓茵吃吃笑起來。程遙遙捏碎了手里的窩窩頭,警鈴大作! 金花嫂咭咭呱呱在邊上說個不停,謝昭漆黑眼眸在金花嫂臉上轉(zhuǎn)過,就地坐下,沉默地打開籃子。一海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募t米飯,幾條腌黃瓜鋪上頭,不見半點葷腥,謝昭埋頭大口吃飯。 金花嫂瞅了眼,暗暗撇嘴。這陣子農(nóng)忙,男人干的下死力氣的活兒,再窮的人家也舍得吃細糧,拿出存了一年的臘rou,每天蒸了吃一片,男人吃了油水身上才有力氣。謝昭這樣的壯小伙子,就吃這個?謝家果然窮。不過架不住謝昭現(xiàn)在開著拖拉機,又踏實肯干,過幾年那病鬼奶奶一死,日子不就過起來了?再者……看著謝昭那一身腱子rou和深邃眉眼,金花嫂暗暗咋舌,就看這一張臉,也有的是姑娘肯嫁。 金花嫂說得口都干了,也沒把她那個表侄女兒推銷出去,氣得甩手走了:“你以為自己個兒是啥香餑餑,地主家出身,能娶個媳婦兒就不錯了!還想摘天上的月亮?!” 謝昭充耳不聞。紅米飯嚼著軟韌甘甜,筷子一翻,底下埋著幾片燉得軟糯的梅菜扣rou,還有一個半熟荷包蛋??曜訆A開,土雞蛋橙紅色的蛋黃淌了出來,拌著米飯大口扒拉進嘴里,來不及細品就吞了下去,腸胃滿足,舌尖漸漸泛起甜意。 meimei攢了好久的雞蛋籃子,又空了。 謝昭吃完飯,把空碗和筷子放回籃子里,拿出水壺喝了幾口金銀花茶。入夏以來程遙遙愛煮楊梅湯,但謝昭不愛喝這種甜水水,程遙遙就煮了這個給他,喝完提神醒腦,渾身力氣充盈,只是火力大,謝昭流了好幾次鼻血。 在地頭歇過晌,哨子一吹,謝昭又起來干活兒了。那抹粉色身影還在樹蔭下沒離開,謝昭皺了皺眉,跟負責(zé)稱瓜的林大關(guān)說了兩句,兩人交換了活計。 程遙遙在登記西瓜的重量,小臉?biāo)刂钢雍偷厣系囊欢压希骸岸锏奶舫鰜矸乓欢?,稱完報數(shù)?!?/br> 地上這堆瓜個頭格外大,是挑出來的尖兒,用甜水村的老話說是“進上”的。謝昭抱起碩大的西瓜放在稱上,發(fā)力時肌rou線條隆起,汗水滾滾,充沛誘人的陽氣襲來。 程遙遙屏住呼吸,竭力把注意力放在本子上,筆畫還是扭出了波浪線。她懊惱地撕了一頁紙團成團扔了,重新寫一頁。會計一眼瞧見,還笑嘻嘻夸程遙遙做事認真,一絲不茍。 程遙遙冷若冰霜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寫著明晃晃的“你有事嗎?”饒是這一眼也叫會計魂兒飛走了半邊,越發(fā)地扯東扯西,黏在程遙遙身邊不走。 謝昭揮汗如雨干搬了百來個大西瓜,會計終于依依不舍被叫走了。謝昭這才跟程遙遙說話:“遙遙,怎么不回家?” 程遙遙一本正經(jīng):“我要干活兒呀?!?/br> 村里摘瓜是大事,男女老少都要出工,程遙遙自然也不例外。 謝昭欲言又止。那神色轉(zhuǎn)瞬即逝,還是被程遙遙捕捉到了,程遙遙惱羞成怒:“怎么?我干活兒很奇怪嗎?這些瓜我照看了一個月,很有感情了!” 謝昭明智地選擇了沉默。 這嬌氣包哪天出過工?這些天都是謝昭一人干雙份的活兒,程遙遙連點卯都沒出現(xiàn)——反正登記的人是韓茵,監(jiān)工是林家駿。 林家駿自然沒二話的,還深恨自己被安排了監(jiān)工的活計,不能幫程遙遙干活兒。韓茵只當(dāng)謝昭給程遙遙干活兒,自己多賺一份公分,也不會反對。三人殊途同歸,登記本上程遙遙日日都是滿勤,只有她自己不知道罷了。 一道嗓音打破兩人間的沉默:“遙遙?!?/br> 沈晏走了過來,他曬得黑瘦了些,臉頰上還有一道淺色疤痕,褲腿挽著,倒比之前顯得精神幾分。他看了眼謝昭,兩人視線在空中碰撞,氣氛登時有些劍拔弩張。 程遙遙擱下筆,冷冰冰問:“干嘛?” 程遙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態(tài)沒有嚇退沈晏,他把一個紙包放在桌上:“這是茯苓餅,給你嘗嘗?!?/br> “我不要?!背踢b遙想都不想。 “是我家里寄來的。我mama指明送給你的?!鄙蜿烫滞聣海冻鰝€好脾氣的寵溺笑容,“我mama的一片心意,你總不能拒絕吧?” 沈晏的mama?程遙遙摸了摸下巴,從原主的記憶里搜索沈晏mama的信息。 她思考時會歪著頭,神態(tài)可愛極了。陽光透過樹葉落在她臉上,照得她肌膚越發(fā)清透,眼瞳是偏淺的琥珀色。在人人揮汗如雨,曬得面色油黃的夏日里,程遙遙仍然通透雪白,暗香襲人。 沈晏看得眼熱,隔著桌子向她俯身靠近,道:“你還記得小時候,你常來我家玩,最愛吃這茯苓餅……哎!” 右肋被猛地撞擊,沈晏的慘叫啞在喉嚨里,俊秀臉頰登時扭曲。小麥色的健壯身軀將他撞到一邊,謝昭烏黑發(fā)茬滴著汗,粗聲粗氣道:“稱完了,總共一百一十個!” 程遙遙往后躲了躲,捂著鼻子道:“知道了。” “野蠻人……”沈晏捂著肋下,疼得齜牙咧嘴,“你故意的!” 謝昭充耳不聞,在程遙遙遞來的本子上劃了鉤,鋒銳眉眼看眼程遙遙,濕透的褂子往肩上一搭,轉(zhuǎn)身走了,難得的痞氣。 沈晏好容易緩過氣來,沖程遙遙道:“遙遙,你看見了吧?這種野蠻人當(dāng)著我的面就敢對你不客氣,你趕緊搬出來,不能在他家住了!” 那一鉤力透紙背,劃破了薄薄紙頁。程遙遙合上本子,挑眉看向沈晏時換成了困惑:“不然呢?我不住在他家,住哪兒?” 桃花眼盈盈汪著水,映著一點淚痣,天生地多情。沈晏忍不住道:“村支書家,大隊長家,總有比他家好的!” 程遙遙搖了搖頭:“村子里可沒有比他家更好的房子了?!?/br> 沈晏腦子一熱:“那就離開這村子!” 程遙遙眼底閃出幾分驚訝,道:“離開這村子?” 這話不該說的。沈晏有些后悔自己嘴快,閉了嘴。 程遙遙眼波一轉(zhuǎn),露出了三分驚訝和三分期待,還有四分的不敢置信:“我們是知青啊,怎么可能離開村子呢?” 這雙眼從前總是熱切地追逐著他,如今終于再次落在他身上。沈晏的心guntang起來,忍不住道:“遙遙,如果能離開村子,你……你跟不跟我走?” 程遙遙試探地道:“你得到什么消息了?” 沈晏顧不得其他,一把抓住程遙遙放在桌上的手:“遙遙,這件事兒還不能跟其他人透露。我家里給我寫了信,他們正在幫我疏通關(guān)系。我mama的信里還特別提到了你……” 沈晏說話時,眼睛緊緊盯著程遙遙的表情變化,一點點吐露:“我mama一向是很喜歡你的。你記不記得你十六歲那年,我mama帶我去慶祝你的生日……” “我當(dāng)然記得?!背踢b遙從原主記憶里梳理出了沈晏一家的信息。 沈晏的母親是個很親切的女人,對原主很是喜歡。在原主十六歲生日的時候,沈晏父母還跟原主父親半開玩笑地說要給他們訂婚。 也就是在那一天,沈晏“恰巧”撞見了躲在走廊上哭的程諾諾。 第64章 涼粉 天知道沈晏跟程家兩姐妹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他從前可從沒注意過那個瘦巴巴豆芽菜似的程諾諾。可能是那天走廊上的燈光太好,映出程諾諾雪白皮膚,一雙楚楚可憐的眼睛。 一個是集萬千嬌寵于一身的jiejie,孤零零蹲在走廊哭的meimei。少年沈晏的那顆憐香惜玉之心頓時冒了出來,自動把程諾諾想象成了受jiejie欺負的小可憐,而他,則在程諾諾崇拜的目光里,成為了拯救她于水火之中的白馬王子。 原主每次出門找沈晏玩兒,繼母都會以不放心她安全為由,讓程諾諾也跟著一起去。每次眾人一起玩的時候,沈晏的注意力都會有意無意地放在程諾諾身上,等看見原主總是“欺負”程諾諾的時候,都忍不住為程諾諾解圍。 原主偏偏是個心大的,又被世人寵壞了,哪里想得到從小貌不驚人又蔫答答的繼妹會成為自己的競爭對手,還以為沈晏是在哄自己呢。 沈晏從小也是被人捧慣了的,原主美則美矣,可脾氣太大了,越發(fā)襯托出程諾諾乖巧可人。何況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沈晏和程諾諾當(dāng)著原主的面常常干些暗送秋波的事兒,無人處握握手,桌子底下勾勾腿兒,比連手都不讓牽的原主可帶勁兒多了。 原主簡直是個睜眼瞎,這兩人就差當(dāng)著她的面打情罵俏了,原主卻一點兒也不知情。直到程諾諾故意讓她聽見沈晏要跟程諾諾一起下鄉(xiāng)的消息,這對順風(fēng)順?biāo)^了十八年的原主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不顧一切跟著下鄉(xiāng),與其說是為了沈晏,不如說是原主強烈的好勝心讓她不甘輸給程諾諾罷了。 程遙遙打住了回憶,對上沈晏含情脈脈的眼神,頓時一陣糟心。要不是這兩個傻缺,自己現(xiàn)在還好端端呆在上海呢,怎么也比在鄉(xiāng)下當(dāng)知青要好多了。 不對,要是這樣她就遇不到謝昭了……程遙遙思緒又飛遠了,直到手被捏了一下。 沈晏語氣軟款:“遙遙……” 程遙遙這才發(fā)覺他握著自己的手。沈晏的掌心潮熱,用一種相當(dāng)曖昧的手法捏著她,程遙遙渾身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一把抽回手:“撒手!” 沈晏感受著掌心殘留的滑膩觸感,一點也不生氣,好脾氣地哄道:“遙遙,我剛才說的都是真心話。只要你點頭,我一定帶你回去?!?/br> 程遙遙不置可否,挑了挑眉:“我跟你走,那程諾諾怎么辦?” 程遙遙的嘲諷被沈晏當(dāng)作了吃醋,不由得心花怒放。她沒有一口否定,在沈晏看來就是有三分肯了,忙道:“遙遙,從小到大我爸媽認定的都是你。只要你點頭,我一定想辦法帶你走。” 要是原主在,聽到這話說不定要跳起來給他一巴掌。好個不要臉的渣男!程遙遙只是抽了手絹把手擦了擦,掀起眼皮看他,卻瞧見了沈晏身后的謝昭。 謝昭站在那兒,面無表情,不知道聽見了多少。他上前一步,把沈晏直接擠開,一把簽子拍在桌上:“裝車的數(shù)目。” “你!”沈晏敢怒不敢言,肋骨還在隱隱作痛,只轉(zhuǎn)頭看向程遙遙,低聲道:“遙遙,我知道你還生我的氣。這是你一輩子的前程,你要好好想清楚?!?/br> 沈晏知道程遙遙不可能因為他一番話就立刻回心轉(zhuǎn)意,丟下這句話轉(zhuǎn)身就走。 程遙遙叫道:“喂,等一……” 謝昭高大身影擋在她面前,簽子嘩啦推到她面前:“計數(shù)?!?/br> “好嘛?!背踢b遙拿起簽子數(shù)了數(shù),把數(shù)字記下來。抬頭想跟謝昭說句話,人已經(jīng)走了。 程遙遙一下子垮了小臉。 程遙遙自己生了好久的氣,也沒人來哄,別提多委屈了。 第二天上工時,張曉楓和韓茵偷偷把她拉到一邊。 韓茵開門見山:“咱們知青點有個工農(nóng)兵大學(xué)生名額!” 張曉楓一震:“你從哪里聽說的!” “內(nèi)部消息,內(nèi)部消息?!表n茵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沖張曉楓道,“大班長,我們這些人里就屬你最用功,每天捧著書讀個沒完,這個名額非你莫屬。” 程遙遙若有所思:“這倒未必?!?/br> 韓茵變色道:“喂,你怎么潑冷水呢!” 程遙遙回過神來,道:“我的意思是,名額只有一個,張曉楓能爭得過沈晏嗎?” 韓茵忙道:“你聽說什么了嗎?” 程遙遙直白地道:“韓茵都聽說了,沈晏那邊收到風(fēng)聲只會更早,現(xiàn)在他家已經(jīng)開始活動了?!?/br> 張曉楓原本寫滿期冀的臉色凝重起來。 程遙遙見狀,安慰張曉楓道:“你別難過。現(xiàn)在工農(nóng)兵大學(xué)生那么多走關(guān)系上的,這種學(xué)歷以后水得很,說不定都不被認可。哪有自己考上去的好!” 韓茵翻了個白眼:“現(xiàn)在高考都取消了,班長想考也考不了?。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