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片又是一陣咔噠，半晌，一只圓滾滾小貓從屋頂跳下來，噗通掉在窗臺上，又跳進(jìn)院子里。一只白色的貓咪也跟著跳下，落在窗臺上還往里看了眼。

    一只綠眼睛的小白貓。

    程遙遙和小白貓對視一眼，小白貓顯然沒想到會被人撞見，受驚地往后一跳，瞬間沒了影子。

    程遙遙勒住謝昭的脖子，小聲尖叫：“犟犟帶女朋友回家了！”

    兩人湊到門縫里看，月色里小白貓周身都泛著光，跟圓頭圓腦的犟犟一比簡直是個小仙女。小白貓走路的姿態(tài)也又優(yōu)雅又輕盈，跟著犟犟走到了貓碗邊。

    犟犟喵嗚喵嗚說了幾句，用rou爪把碗推到小白貓面前。

    犟犟的碗里是程遙遙特制的貓飯。小雜魚熬得爛爛地濾掉刺，魚rou濃湯拌上剁碎的雞蛋黃、鴨心和胡蘿卜碎蒸熟，捏成團(tuán)子。放涼后魚rou的膠質(zhì)凝成凍，能保存好久。

    這年頭的人都吃不飽，何況是一只小野貓。聞到這貓飯的味道，小白貓頓時拋卻了矜持，埋進(jìn)碗里吃起來。

    犟犟湊了過去。

    程遙遙暗道不好。犟犟可護(hù)食了，謝昭不小心踢到它的貓碗，它能追著謝昭撓一晚上，這是要翻臉啊！

    誰知犟犟只是湊到小白貓的身邊，舔了舔它的毛毛。

    小白貓飛快地吃著飯。它對陌生的環(huán)境十分警惕，一邊吃一邊不住抬頭觀察四周，身體緊繃著，仿佛有個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立刻逃走。

    一碗貓飯很快就吃完了，小白貓?zhí)蛑ψo自己洗臉，犟犟也湊上去給小白貓?zhí)蛎@回小白貓一爪子就把它抽開了，傲嬌地“咪”了聲，躍上柴堆借力跳上屋頂，很快就消失在月色里。

    犟犟委屈地“嗯嗯”地叫了兩聲，圓滾滾的身影在月色下無端顯出幾分蕭條。

    犟犟你清醒一點(diǎn)，舔貓?zhí)虻阶詈笠粺o所有！

    犟犟居然有女朋友了，還不經(jīng)過mama同意就帶女朋友回家過夜！程遙遙忿忿地跟謝昭抱怨了一番，第二天還是給犟犟的小碗邊加了一個新碗。

    全家人都偷偷觀察著犟犟的小貓窩。沒過幾天，全家人都在晚上看見過那只小白貓了。小白貓每次都飛快地吃完自己的這碗貓飯，還要搶犟犟的那碗。犟犟一改見飯不認(rèn)人的霸道性子，好脾氣地讓在一旁。犟犟等小白貓吃飽了，還上去給人家舔毛毛，直到小白貓推開它，它才埋進(jìn)小碗里，嗷嗚嗷嗚把剩下的食物吃光。

    只是小白貓每次吃完就走，絕不停留，也不肯讓犟犟給它舔毛毛，煩了還要打它。

    謝奶奶不干了，抱著嗚嗚咽咽的犟犟哄：“這小姑娘家家怎么這么厚臉皮。不喜歡咱們犟犟，干嘛上咱家吃飯！下次不給它飯！”

    程遙遙道：“不是為吃的，人家小白貓來找犟犟干嘛？圖它長得胖，圖它不洗澡？”

    犟犟不知道聽懂沒有，嗷得更大聲了。

    程遙遙捏捏貓耳朵，敷衍地哄它：“別難過啦，我今天進(jìn)城給你領(lǐng)個童養(yǎng)媳?！?/br>
    謝奶奶道：“什么童養(yǎng)媳？”

    程遙遙眨眨眼：“謝昭說要抱只小狗回來養(yǎng)！”

    謝奶奶樂道：“這個主意好。以前家里養(yǎng)著三條大狼狗呢，昭哥兒可喜歡了?！?/br>
    程遙遙收拾好帶給謝緋的東西，跟謝昭一塊去村口開車了。

    謝昭今天開拖拉機(jī)進(jìn)城運(yùn)化肥，搭車的女人們一如既往地多。人人都抱著母雞，提著雞蛋籃子，還背著大南瓜或者一袋小米，肩扛手提的。

    打從去年村里放開了一家只能養(yǎng)三只雞的限制，村里只要勤快肯干的女人們都多多地養(yǎng)了雞，雞蛋自家舍不得吃，攢夠了一百個就拿到城里換成錢。

    供銷社收雞蛋的價兒是一顆五分，一百顆雞蛋就是五塊錢！在這個年頭，雞屁股銀行是女人們能夠賺到現(xiàn)錢的唯一方式了。孩子的學(xué)費(fèi)，柴米油鹽，新衣服，都是這么一顆一顆地攢出來的。

    大家每次進(jìn)城都喜氣洋洋的，今天卻是一陣吵嚷。

    程遙遙叫道：”有人吵架哎，是林婆子和林然然！快去看看……“

    她說著就往前跑，卻被謝昭抓?。骸坝植宦犜?？”

    “……我們一起去?！背踢b遙拉著謝昭往人群那邊拖。謝昭一邊批評她愛湊熱鬧，倒也沒有抗拒了。

    只見人群當(dāng)中一個瘦小老太太拍掌跳腳地罵：“死丫頭，你不干活兒成天往城里鉆，你城里有野男人是怎么著？！”

    林然然哭道：“我……我沒有，小秋她不舒服，我想帶她進(jìn)城去看病……”

    “呸！我看你就是在城里有野男人了！程諾諾那天還說呢，看見你在小樹林跟小秋偷吃雞蛋糕，你們這錢哪兒偷的？還是野男人給的？”林婆子說著，扯住林然然就要搜她身，“還有沒有錢！”

    林然然大哭起來：“那雞蛋糕是別人給小秋的，不是偷的！”

    小秋也口齒清晰地叫道：“是程諾諾搶我的雞蛋糕，我不給，她還打人！”

    林婆子啐道：“呸！雞蛋糕那么貴的東西，誰給你吃？你還敢扯謊！”

    小秋向程遙遙看了過來，林然然卻扯了她一把，只哭道：“我沒有撒謊！”

    說著，林婆子抬手又要打她，林然然尖叫著往后躲：“好痛！奶奶您別打了……您讓我?guī)∏锶タ床?，我回來會喂豬洗衣服的！我把房間騰給程諾諾還不行嗎，我跟小秋搬去柴房??！”

    圍觀的女人們看不下去了，又不敢拉彪悍的林婆子，紛紛道：“林婆子，有你這么打?qū)O女的嗎！孩子都病了！”

    “那程諾諾也不是好東西，見天的攛掇林婆子欺負(fù)然然幾個孩子。呸，什么東西！”

    程遙遙忍不住了，推推身邊的謝昭道：“謝昭，你快去把林婆子拉?。　?/br>
    謝昭無動于衷，道：“你仔細(xì)看看?！?/br>
    程遙遙奇怪地看看他，又轉(zhuǎn)頭看向人群里。只見林婆子追打著林然然，一邊追一邊罵，林然然一邊跑一邊哭?？勺屑?xì)看去，林婆子顛著雙小腳追得氣喘吁吁，壓根追不上林然然，林然然則靈活地左閃右躲，還偶爾停下來撩一下林婆子，頗有點(diǎn)貓戲老鼠的趣味。等林婆子的手揮下來，還沒碰著林然然就發(fā)出了慘叫。

    林然然哭訴的那些話，也更煽動了圍觀群眾的怒火，對林婆子和程諾諾的唾棄更深了。

    程遙遙摸了摸下巴，看來她的直覺沒有錯，這個林然然不對勁。

    林婆子年紀(jì)大了，被林然然溜了好幾圈后終于追不動了，喘得拉風(fēng)箱似地罵：“死丫頭，你給我等著，我今天非揭了你的皮！”

    一場戲演到這，再演就過了。謝昭上前發(fā)動拖拉機(jī)，女人們呼啦啦上車，把林然然姐妹倆也拉上去。林婆子還沒緩過氣呢，見狀忙提起籃子：“我還沒上去！”

    轟一聲，黑煙噴了她滿頭滿臉，拖拉機(jī)轟隆隆地開走了。

    罵罵咧咧的林婆子被甩遠(yuǎn)了，車上的女人們都同情地安慰著林然然。

    車子開到城門口，女人們都下車了，只有林然然姐妹倆跟著一塊到了化肥廠才下車。

    林然然特地留下，是為了單獨(dú)跟程遙遙道謝：“上回真的多謝你，不然小秋她……”

    程遙遙擺擺手道：“小秋沒事就好?！?/br>
    程遙遙仔細(xì)觀察著林然然。林然然姐妹倆身上的衣服雖然舊，卻也足夠保暖，臉色又黃又瘦，仔細(xì)看去臉上都養(yǎng)出了一點(diǎn)rou，比剛回村時好多了。從前的林然然眼神清澈怯弱，面前的林然然眉眼里卻透著一股清明堅定。

    程遙遙的心情有些復(fù)雜。原書里林然然被穿的兩個契機(jī)，一個是被誣蔑鉆小樹林，一個是小秋的心臟病。這兩個契機(jī)都被程遙遙打破了，可她沒想到原書劇情這么強(qiáng)大，穿越者林然然還是出現(xiàn)了。

    就好像冥冥中有一只手修復(fù)著劇情漏洞，讓原定的主角和劇情重新往既定的結(jié)局走去。好在謝昭的命運(yùn)線已經(jīng)脫離了軌道，與原書的主角們不再有任何交集。

    林然然謝過程遙遙，牽著小秋就往外走。程遙遙忽然叫道：“哎，你為什么不搬出林家？跟程諾諾一塊住你不難受嗎？”

    林然然回過頭，笑笑地道：“那可是我家呀，房間也有我的一半，不是嗎？”

    程遙遙回味著這個笑，嘖了聲。

    程諾諾這是被穿越女卯上了啊。

    謝昭跟化肥廠的人打過招呼，才帶著程遙遙去后院看狗。他們的工人自會來裝貨。如今謝昭已經(jīng)不必再跟從前一樣辛苦地自己裝貨卸貨，弄得一身狼狽了。他可以穿著干凈體面的衣服，和程遙遙一道走在大街上，不必再顧忌別人的目光。

    母狗是一只身形矯健的黑背，此時蹲坐在窩里，肚子脹鼓鼓的。

    門房大爺笑道：“還有半個月就能下崽兒了?？催@肚子大得，這一胎肯定有七八只，正愁送不出去呢?！?/br>
    程遙遙拿出一塊rou干，想喂又不敢喂。

    門房大爺笑道：“沒事兒，我在它是不咬人的?！?/br>
    程遙遙這才一手拉著謝昭，一手小心地將rou干遞到母狗嘴邊。母狗嗅嗅，眼睛一亮，張口就把rou干叼住幾下吞了。程遙遙趁機(jī)就摸了摸狗頭。

    母狗油光水滑的，毛毛質(zhì)感比貓咪更硬些，一雙耳朵威風(fēng)凜凜地豎起來。程遙遙揉了它半天，母狗看在rou干的份上好脾氣地任她摸。

    趁著謝昭跟門房大爺說話，她還偷偷往食盆里加了好些靈泉。母狗喝了靈泉，生下的寶寶說不定會更聰明嘛！犟犟是來不及了，程遙遙將希望寄托在了二胎（小狗）身上。

    門房大爺答應(yīng)給程遙遙留一只最健康的小公狗，她才依依不舍跟謝昭離開了。

    謝昭去黑市找猴子，先順路將程遙遙送去了紡織廠找謝緋。程遙遙給謝緋帶了一些羊奶糕和醬菜。上回謝緋說她們宿舍都喜歡謝奶奶做的朝鮮小菜，謝奶奶又特地做了不少呢。醬菜不值什么錢，卻能讓謝緋收獲好人緣。

    謝緋聽到傳達(dá)室的廣播，忙跟工友換了班，高高興興拉著程遙遙去逛供銷社了。到了午間謝昭來跟她們匯合，謝緋豪氣地道：“我今天請你們下館子！”

    三人來到國營飯館，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點(diǎn)了辣椒小炒rou，糖醋排骨，木耳淮山片，一海碗紫菜蛋花湯，并三碗熱騰騰白米飯。謝緋搶著要付錢，謝昭也沒跟她爭，含笑看著謝緋數(shù)出糧票和錢付了賬，小臉上全是自豪之色。

    今天客人不多，幾盤菜很快就送上了。糖醋排骨通紅油亮，酸甜可口，辣椒小炒rou是飯館的招牌，又辣又嫩十分下飯，木耳淮山片爽口清脆，再喝一口紫菜蛋花湯，讓謝緋忍不住長嘆一聲：“真好吃，比我們食堂強(qiáng)多了?！?/br>
    程遙遙笑道：“那你就常出來吃啊?！?/br>
    “很貴的?！敝x緋又夾了一塊糖醋排骨，認(rèn)真地算道：“下一次館子最少要花一塊五，都能買兩斤排骨了！”

    謝昭道：“錢不夠用嗎？”

    謝緋忙擺擺手：“夠的夠的！”

    謝緋現(xiàn)在一個月有十八塊的工資。她們紡織廠的年輕姑娘們多是單身，家里也不靠她們養(yǎng)，每個月有十八塊活得就相當(dāng)滋潤了，時常能下館子改善生活，攢攢錢還能給自己做身漂亮衣裳。

    可她們都沒有謝緋滋潤。謝緋家里每星期都給她送吃食和點(diǎn)心，謝昭總給她塞糧票布票，程遙遙做新衣裳也少不了她的一份，她的錢根本花不出去。

    謝緋也不像其他姑娘那樣愛花錢，以前哥哥賺錢養(yǎng)家的辛苦給她留下的深深的印象。她每天下工，不是在宿舍看書，就是做點(diǎn)兒針線活，安靜得像個古代的大家閨秀。她長得漂亮有不合群，還柔柔弱弱的，時間長了，就有嫉妒她的人開始編派她地主出身，又說她天天都有新衣服穿，都是剝削勞動人民的血汗錢。

    好在謝昭打點(diǎn)得到位，又有謝緋的舍友們護(hù)著，謝緋也沒受什么大委屈。她是個體貼懂事的姑娘，這些話一絲兒也沒跟家里透過，都是報喜不報憂。

    謝緋轉(zhuǎn)而說起廠子里開心的事兒來，她干活又快又好，車間主任昨天還獎勵了她一個印著“勞動光榮”的茶缸。

    程遙遙也為她高興：“看來你們車間主任還是很有眼光的嘛！你從小學(xué)針線活，一定很快就能當(dāng)上小組長！”

    謝緋連連擺手：“我可當(dāng)不了小組長。有些年紀(jì)大的工友可不服管了，我們小組長都被氣哭過好幾回。而且我也不想一直留在紡織車間，其實(shí)……其實(shí)我更喜歡制衣廠?！?/br>
    謝緋一直喜歡做衣服，而且很有天賦，她會這么說程遙遙一點(diǎn)也不意外。

    謝昭對自己meimei的喜好從不干涉，只是道：“制衣廠環(huán)境太亂?！?/br>
    謝緋頓時露出失望的神色來。

    程遙遙安慰她道：“你哥哥不是不讓你去啦?？芍埔聫S跟紡織廠不一樣，環(huán)境魚龍混雜的。何況你只是喜歡做衣服對不對？”

    謝緋抬起眼看著程遙遙，點(diǎn)點(diǎn)頭。

    程遙遙繼續(xù)道：“制衣廠的衣服款式都是一成不變的，又不好看。你去了制衣廠也可能讓你當(dāng)設(shè)計師，你只是在流水線上按圖紙做一模一樣的衣服罷了?！?/br>
    謝緋沒想到這一點(diǎn)，失望地“啊”了一聲。

    謝昭道：“你喜歡做衣服，哥給你買臺縫紉機(jī)，你可以在家做?！?/br>
    程遙遙搖搖手指：“不僅如此哦。小緋，你要是真的喜歡做衣服，應(yīng)該從美術(shù)學(xué)起。服裝設(shè)計不光要有天賦，還要有審美，懂得色彩搭配和畫技。謝昭，你給她找些美術(shù)和縫紉方面的書吧。”

    謝昭自然沒有不答應(yīng)的。

    謝緋沒想到自己只是提了一句想做衣服，哥哥jiejie就為她張羅起來，當(dāng)下也認(rèn)真許多：“我一定會好好學(xué)的！哎呀，幾點(diǎn)了？”

    謝昭看眼手表：“一點(diǎn)半?！?/br>
    “糟了！今天有領(lǐng)導(dǎo)從上海來參觀，我們要去歡迎的！”謝緋拿上東西，匆匆道：“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