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事員大媽抬起頭來，忍不住喝了聲彩：好漂亮的一對小夫妻。

    大媽干了這么多年，見過來登記領(lǐng)證的小夫妻無數(shù)，還從未見過這么漂亮的一對。

    青年身高足有一米八七往上，健壯高挺，黑色修身大衣裹在身上，越發(fā)顯出英俊銳利的五官來。那姑娘也穿著黑色大衣，圍著毛茸茸圍巾，只露出小半張臉就已是絕色，倦眼朦朧更添嬌態(tài)。

    “我們領(lǐng)證結(jié)婚。”謝昭嗓音洪亮，掩不住的喜悅。

    他把兩人的證件和甜水村大隊的介紹信都放在桌上，和程遙遙對視一眼。

    兩人眼中都有點莫名的羞澀，邁過這一關(guān)，他們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那辦事員大媽接過證件和資料，認(rèn)真地審核了一番。

    張口卻是晴天霹靂：“你們暫時不能領(lǐng)證?！?/br>
    謝昭脫口而出：“為什么？！”

    辦事員大媽解釋道：“這姑娘是上海戶口啊。”

    程遙遙此時還是上海戶口，謝昭則是農(nóng)村戶口，一旦領(lǐng)證兩人的戶口就永遠(yuǎn)留在農(nóng)村了。

    謝昭道：“我們馬上就要去上海讀大學(xué)。”

    大媽笑道：“那更好了！你們倆去上海讀書，將來就是上海戶口了。去了上海再領(lǐng)證，多好！要是在這兒領(lǐng)了證，將來遷戶口麻煩?！?/br>
    大媽一派好心，誰知謝昭臉都黑了，身上那股子寒氣把大媽后面的話都嚇回去了。

    程遙遙忙笑著謝了人家，拖著謝昭出了辦公室，免得他把人辦公室拆了。

    謝昭來時有多歡天喜地，此時就有多寒冰萬里。

    他推著自行車，程遙遙斜坐在后座上晃悠著腿，輕松地安慰他：“再過幾個月就開學(xué)了。開學(xué)了就領(lǐng)證還不行嗎？”

    謝昭較真道：“幾個月？”

    對上他狹長眼眸里的求知欲，程遙遙噎了下，隨口道：“兩個月，三個月？”

    謝昭身上的氣息又冷了三分，臉上明明白白寫著：“太久了。”

    程遙遙攤攤手：“那也沒法子呀?！?/br>
    謝昭忽然停住腳，狹長眼眸微微瞇起：“領(lǐng)不了證，你還笑？”

    那件事真讓程遙遙這么害怕？

    “……沒有！”程遙遙下意識摸摸臉頰，她表情這么明顯？隨后她委屈，她鬧騰，她高聲指責(zé)謝昭冤枉了自己！

    謝昭穩(wěn)穩(wěn)地把著車，一只手還騰后頭抓住她，免得這個撒手沒掉下車去。邊上一個年輕爸爸肩上托著個熊孩子，也正鬧騰要吃糖，那年輕爸爸跟謝昭對視一眼，一時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程遙遙也瞧見了那攤位，里三層外三層圍著孩子。好奇道：“那是什么？”

    謝昭個子高，瞧了眼就道：“糖畫?！?/br>
    程遙遙上輩子是大小姐，很少嘗試這種街頭玩意兒，不由得多問了幾句。

    謝昭道：“想要嗎？”

    程遙遙點點頭。謝昭便將車停在一邊，扶著她下車。

    程遙遙奇怪道：“你給我買不就好了？”

    謝昭微微一笑，護(hù)著程遙遙擠到攤位前?？刺钱嫷亩嗍切『⒆?，沒幾個有錢買糖的。

    乍一看見穿得精致又貌美驚人的程遙遙，紛紛讓開了去，原本盯著糖畫的眼睛全盯到程遙遙臉上去了。

    程遙遙習(xí)以為常，好奇地打量著這攤位。老頭兒帶著袖套，系著圍裙，面前擺著一塊石板，一個十二生肖的轉(zhuǎn)盤，草把子上插著幾個金黃色精致的糖畫。

    程遙遙道：“大爺，我要一個糖畫。”

    老頭兒瞇眼看了看著美貌姑娘，但笑不語。

    程遙遙不解地看向謝昭。

    謝昭掏出兩毛錢遞給老頭兒，老頭兒這才笑瞇瞇遞過那轉(zhuǎn)盤：“轉(zhuǎn)吧。”

    謝昭溫聲解釋：“你轉(zhuǎn)出什么花樣，他就給你做出什么花樣?！?/br>
    程遙遙來了興致，這不是跟抽獎一樣嗎？

    她伸出纖纖指尖，用力撥了下那草標(biāo)箭頭。箭頭滴溜溜轉(zhuǎn)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老鼠上。

    “喔~~是最小的!”邊上孩子們笑著起哄道。

    轉(zhuǎn)糖畫沾了點抽獎的意思，深得孩子們的喜愛。每回有人轉(zhuǎn)糖畫，孩子們都會圍在邊上看。轉(zhuǎn)到最小的老鼠，心里脆弱的孩子能哭著回家。

    孩子們瞧見這么美貌的姑娘也轉(zhuǎn)到老鼠，也拍著手嘻嘻笑起來。

    程遙遙抿了抿唇。在外面程遙遙是最要面子的，不會甩臉子，可謝昭瞧著她小臉上的神氣就知道不好，哄道：“再轉(zhuǎn)一次。”

    程遙遙又轉(zhuǎn)了一次。這回轉(zhuǎn)到了蛇。

    程遙遙：“……”

    孩子們拍著手直笑。

    一連轉(zhuǎn)了五次，謝昭抓了一手的老鼠和蛇，最胖的那只是兔子。

    程遙遙臉都綠了。孩子們七嘴八舌幫程遙遙出主意：“你輕點兒轉(zhuǎn)！”

    “你瞄準(zhǔn)了再轉(zhuǎn)！”

    賣糖畫的老頭兒笑得跟老狐貍似的：“姑娘，我給你單畫個蝴蝶吧。你這手氣別轉(zhuǎn)啦！”

    程遙遙氣得一跺腳，拉著謝昭就走：“我不要了！”

    謝昭站住腳，又掏出兩毛錢，道：“再轉(zhuǎn)一次?！?/br>
    老頭兒笑瞇瞇把錢收起來，道：“轉(zhuǎn)吧轉(zhuǎn)吧！”

    今兒他運氣好，遇到這手氣差勁兒又大方的漂亮姑娘，酒錢都賺回來了！

    謝昭撥了下指針。

    程遙遙氣鼓鼓的，小聲道：“別轉(zhuǎn)了，我看他這轉(zhuǎn)盤有問題，根本轉(zhuǎn)不到好東西！”

    誰知她話音未落，孩子們嘩地叫起來：“龍！轉(zhuǎn)到龍了！”

    只見指針慢悠悠，在“龍”上停了下來。

    老頭兒牙疼似的抽了口氣，道：“嘿，你還說我這轉(zhuǎn)盤有問題，你看看……”

    程遙遙眉飛色舞：“快快，把龍畫給我！”

    孩子們也歡呼雀躍，跟自己轉(zhuǎn)到了龍似的。這老頭兒的轉(zhuǎn)盤就是有問題，他們圍觀好幾天了，這是第一個轉(zhuǎn)到龍的！

    老頭兒唉聲嘆氣。端起爐子上燒化的黃糖，在石板上畫好一會兒，做出了一個足有謝昭巴掌大的金黃色飛龍。

    孩子們仰頭發(fā)出“嘩”的驚嘆，崇拜地看著程遙遙雙手舉起的糖龍。

    這龍比程遙遙想象中的更大，更精致，連龍鱗和眼睛也纖毫畢現(xiàn)，舉在手里沉甸甸的。

    程遙遙喜滋滋地舉著糖畫，對謝昭道：“你再轉(zhuǎn)一個。”

    老頭兒嚇得直擺手：“別別，你再畫我可要賠本兒了！我再畫個蝴蝶送你，行了吧？”

    老頭兒當(dāng)真畫了個精致的大蝴蝶，程遙遙也毫不客氣地接過來。

    謝昭含笑放下五毛錢，又把手里的糖畫分給圍觀的孩子們，這才帶著程遙遙離開了。

    背后老頭兒笑呵呵道：“來來，剛才那對小夫妻請你們吃糖畫，一個一個排隊?。　?/br>
    程遙遙迫不及待地問謝昭：“你怎么轉(zhuǎn)到龍的？有什么竅門？”

    謝昭一語道破：“告訴你，你下次肯定還來轉(zhuǎn)。”

    “……誰讓那老頭兒笑我了。”程遙遙被拆穿了，不服氣地撇撇嘴。

    謝昭含笑道：“他靠這個吃飯?！?/br>
    程遙遙也不差那兩毛錢，只是不肯承認(rèn)自己手氣非罷了?，F(xiàn)在謝昭幫她討回了場子，也就拋到腦后。

    兩人手里都舉著糖畫，便沿著街頭散步。

    臨安城如今變化很大。不僅是糖畫攤子，賣豆花的，賣茶葉蛋的，賣手絹兒的，沿街陸續(xù)看見了三四個攤子。自從新政策推行以后，街頭就熱鬧起來，黑市成了半公開的市場。膽子大頭腦靈活的小攤販開始挑著擔(dān)子沿街叫賣，生意好得不得了。

    這么說吧，只要你賣，就有人買。

    人們數(shù)十年來都在國營商店買東西，深受統(tǒng)購統(tǒng)銷和憑票購物的苦。私營店鋪買東西只要錢，不需要票，在人們眼里無異于是白撿的，不論你賣什么，貨物一擺出來就能被搶空。

    可謝昭和程遙遙去新建的商場看了一趟。商場已經(jīng)完全裝修好了，卻沒有幾家店鋪開張。

    謝昭一語道破：“沒貨源?！?/br>
    除了猴子這樣的倒?fàn)斈芘c兒貨源，也就只有鄉(xiāng)下的老農(nóng)民們有糧食和青菜可賣，可他們又不懂這些。

    程遙遙不由得道：“我那幾個店面也沒租出去，不如我自己賣點兒東西吧。”

    謝昭自然不會反對：“賣什么？”

    “暫時保密！”程遙遙又道：“咱們村也有很多青菜和土產(chǎn)，為什么不拿來賣？”

    謝昭耐心解釋道：“臨安城周圍農(nóng)村種菜的農(nóng)民太多了，開放限制后他們都會挑著菜進(jìn)城賣，菜價很快就會被壓低。我們村跟那些單位食堂的合作價，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壓低了?！?/br>
    程遙遙擔(dān)心道：“那怎么辦？”

    “我有個想法，也暫時保密?！敝x昭把蝴蝶糖畫遞到程遙遙嘴邊，“不說這個了。再不吃要化了?！?/br>
    程遙遙嗅嗅那糖畫的甜味兒，張嘴咬了口，這糖畫帶著股焦糖的味道，脆脆甜甜。她吃了兩口就不要了，謝昭幾口吃掉了。

    那個龍則送給了謝緋。

    兩人去了紡織廠一趟，把家里帶來的食物給謝緋送去。

    謝緋小臉瘦了一圈，卻興高采烈：“哥，遙遙姐！你們太厲害了！我車間的工友也有參加高考的，分兒還沒你們一半高呢！”

    謝昭囑咐道：“在車間不準(zhǔn)炫耀，免得惹事?！?/br>
    謝緋笑吟吟道：“我沒炫耀，她們都傳遍了！你和遙遙姐就排在榜首上，紅榜前三都是咱們村的，我可有面子了！她們現(xiàn)在都沒人敢欺負(fù)我了!”

    謝昭擰眉，準(zhǔn)確地捉住重點：“以前有人欺負(fù)你？誰？名字告訴我！”

    他不讓謝緋惹事，不代表能容忍其他人招惹謝緋。

    謝緋忙捂住嘴，求助地看向程遙遙。程遙遙輕輕拽了下謝昭：“你干嘛呀，這么兇。”

    謝昭身上翻滾的烈焰登時跟被馴服的兇獸似的，平息下去：“沒有。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