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又說已經(jīng)將昏頭的王叔關(guān)進大牢,原定割給虞國的土地分毫不動,還望虞王莫要生氣,并且愿在一個月后的祭祀大典上親自向虞王行禮道歉。 譚錫越莫名其妙就被選成了前往燕地的新郡守,燕地苦寒,燕人多慷慨悲歌之士。那些燕地百姓難以接受被國君拱手獻給虞國的命運,必會有諸多不滿,弄不好又成下一個身死異鄉(xiāng)的虞國郡守。 總之這不是一件好差事。 譚錫越接到虞王詔令,眼皮狂跳,他是不敢去反抗虞王趙螭的,他只是一個小小門客,靠著家中勢力和幾分才學(xué),能夠博得跟隨丞相和面見虞王商談?wù)?wù)的機會。 譚錫越想了想,便去找丞相傅朗安求助,不求能夠拒絕詔令,只求能夠多在晉陽休息幾天后再走。 誰知傅朗安這幾日脾氣古怪,在朝會上數(shù)次奚落孟老將軍和騏候?qū)④?,惹得孟家兒郎咬牙切齒也就罷了,下朝后見到譚錫越,居然冷冷一笑,道:“我為何要幫你?!?/br> 譚錫越一急,脫口而出:“我身后是譚家?!?/br> 譚家是虞國老士族的一員,因為這樣的家世,譚錫越從小到大順風(fēng)順水,幾乎沒有什么挫折,而丞相傅朗安,天下皆知,其為寒門出身,只能依靠君主,除了丞相這一身份外,便什么也沒有了。 話剛說出口,譚錫越就后悔了,傅朗安此人,心氣頗高。果不其然,傅朗安看他一眼,勾起冷淡的笑:“去負荊請罪便可?!?/br> 譚錫越一愣,心中說虞王怎么會是那么好糊弄,卻聽傅朗安又慢慢補充:“向翦美人負荊請罪?!?/br> 翦美人······上次譚錫越遇見翦姬時,不小心傷了她,美人臉頰受傷,一路上都輕抬皓腕,用衣袖遮擋面龐,朦朦朧朧,月色昏昏,美人很美,譚錫越印象最深的卻不是翦姬的臉,而是她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好聽的嗓音。 譚錫越這才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居然忘了去向翦美人謝罪! 只怪翦美人這一封號的背后就是虞王,譚錫越再得知美人就是虞王寵妃時,便失去了勇氣。 丞相提議讓他去向翦美人負荊請罪。 如何不可,當然可以! 美人指尖雪白,輕靠憑欄,站在畫橋之上,如瀑青絲散下,身姿纖細,腰肢盈盈一握,長睫秋眸,臉龐如玉,如雪,如世間萬物中的最美好。 原來她的臉真的是極其的美······ 譚錫越大腦嗡嗡作響,背著荊棘跪在翦姬面前,拿出劍癡迷喊:“我愿斷指謝罪!” 翦姬自是把他攔下來了,她是不愿看到斷指這種血淋淋的場面的。 她輕輕柔柔笑著,溫柔且疏離地送走癡迷自己美貌的郎君,譚錫越滿心滿眼都是翦美人的身影,早就把請求翦姬勸一勸虞王,讓他不要去燕地當郡守的事忘得一干二凈。 譚錫越剛剛離去,采葛就抱著一個匣子走到翦姬身邊,翦姬挑了挑眉梢,不怎么在意地問:“這是何物?” 采葛眨眨眼,也沒什么激動的意味,打開蓋子,把里面的一對耳珰捧到翦姬面前。紅玉瑪瑙,做工精致,倒是十分貴重的紅玉耳珰了。 “美人,這是那個什么許國特使送的,說是許公夫人特地要送給美人的。” 聞言,翦姬眸子閃了閃,這對紅玉耳珰雖然也稱得上是珍品,但也不是難尋,普通世家貴女也可以尋到,趙螭這幾日送給她的東西隨便拎出來一樣都比這對紅玉耳珰好。這許公夫人特地所送的耳珰······居然如此敷衍。 不過許國對她的態(tài)度是好是壞,翦姬并不怎么需要在意,所以就讓采葛隨意找個地方把紅玉耳珰收起來了。 宮人推開門,許國特使腳步不穩(wěn),有些心有余悸地從殿內(nèi)走出,滿頭大汗,看上去受了不小的驚嚇。 虞王趙螭坐在座上,似笑非笑看他時,許特使覺得自己的所有算盤都要被趙螭看破了。 外面趙仲見到許特使出來,急急走到他面前,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先打了一個噴嚏。 許特使有些嫌棄地退開幾步,難以置信地看向他,趙仲揉了揉鼻頭,想我那天參與了虞王廢孟夫人之事,能活下去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 “使君,虞王怎么說結(jié)盟之事?” 誰料許特使神情有些古怪,皺了皺眉說:“許國保持中立,不與他國結(jié)盟,此事作罷?!?/br> 趙仲驚異,十分不解:“為何?君上傳信了嗎?” 許公應(yīng)該已經(jīng)見到周太子了······許特使不愿在虞宮內(nèi)和他多說,便擺擺手,有些不耐煩:“不結(jié)盟就是不結(jié)盟,莫要多問?!?/br> 趙仲不死心:“君上讓我們送給虞國的那些豪禮怎么辦?” 若是不結(jié)盟,那豈不是白白送了那么多東西。 許特使嘴角略微抽搐,他能如何,又不是他的主意。 “就當是送給那位翦美人,討翦美人歡心?!敝T侯霸主給天下皆知的絕世美人送點禮,獻點殷勤,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思及此,許特使突然好奇:“你見了翦美人?她長的······真的很美?” 誰料聽到他這么問,趙仲突然目露激動,誠懇且有些癡癡道:“簡直就是天神顯靈,神女降臨!” 許特使眉頭一跳,心下不免劃過幾分可惜。使團需要迅速回國面見許公,他是沒什么機會和理由去看一看翦美人長什么樣子了。 使團動身之時,趙仲又突然急匆匆找到許特使,把一封來自虞宮許良人的信遞給了他。 ··· 金色余暉從天際邊顯現(xiàn),華貴車架徐徐駛來,駿馬巍峨,體態(tài)雄壯,馬轡晃動,閃過落日余暉,車馬橫軾之上,和鑾銅鈴悠悠響動。 等待在城門處的宋國諸位王室公子,紛紛肅立,再拱袖抬手,折身行禮。 齊聲謙卑道—— “臣拜見太子顧?!?/br> 太子顧一襲月白爵服,上銹日月星河,神情淡然,高不可攀,施施然從馬車中下來,抬眸瞥過諸位公子。 宋國國君并未在等候的隊列中。 姬顧挑了挑眉,疏離客氣地安撫眾位公子:“讓諸位久等了?!?/br> 平時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的宋國王室公子們,面對仍然有著名義上天下共主身份,周天子的兒子——周太子,即使心中的確有所不滿,但此刻還是不敢表現(xiàn)出來的。于是都笑了笑,以示不在意,且紛紛表示太子顧奔波久已,才應(yīng)該是最需要休息的那個人。 太子顧在前,眾位公子護擁,將其送到宋都商丘的驛館內(nèi),周天子派太子顧于宋國主持舉行祭祀大典,屆時列國國君及其王后皆要奉天子詔命前來宋國祭拜天地。 一進驛館,姬顧便拋開身后眾人,招手喚來被擠在后面的侍女青禮,在姬顧看不見的地方,青禮帶著警告意味,瞪了一眼那意圖接近太子顧的驛館婢女。 姬顧走到門前,還未踏進內(nèi)室門檻,便看到屋里一抹身影,羅帳床幔,女子面帶嬌羞,忐忑不安地等待他的到來。 女子并不太清楚這位貴人到底是何身份,只知道他一定是十分尊貴的人,宋國國君讓她前來,向貴人自薦枕席,并告訴她,若能迷惑此人,讓此人寵愛她,那她后半生必定無憂,不過代價是讓天下瓜分給宋國。 女子隱隱察覺到貴人的身份,于是更加的忐忑和期待。 微不可查皺了一下眉,太子顧并未踏進去。 指尖敲了敲門旁,像是輕輕扣響。 青禮立馬走進,謙卑行禮:“公子。” 姬顧看也不看里面的人,淡淡道:“把里面的人扔出去,再重新灑掃?!?/br> 說完,姬顧轉(zhuǎn)身離去,叫下人拿出白玉棋盤寒石棋子,青禮面無表情地把驚恐慘叫的嬌美女子拖出去,又親自將內(nèi)室的里里外外打掃了一遍,這才闔上內(nèi)室屋門去尋太子顧。 姬顧獨自于桌案前跽坐,白玉棋盤微微反射冰冷光芒,只有清脆的落子聲幽幽響起。 青禮隨意瞥了一眼棋局,心中微驚,立馬斂眸不再多看。 青禮放輕步伐,為屋內(nèi)點上香爐,淡白色的裊煙幽幽散向空中,動作輕輕,又將銅臺燭火點上,燈光晃晃悠悠,映在太子顧堪稱昳美的臉龐。 將一顆寒石棋子扔進棋簍,姬顧掀了一下眼皮,突然問:“和翦美人比如何?” 青禮一愣,差點沒有反應(yīng)過來,太子顧又側(cè)頭看向她,青禮意識到太子顧確實是在問她。 問她什么?翦美人?和誰比? 姬顧有些不耐地敲了敲白玉棋盤,“方才那名女子,長相?!?/br> 青禮愣了愣,太子顧怎么開始在意這種事了,她皺眉想了一下那名被她扔出去的女子,好像是個美人,不過······跟隨太子顧,這種所謂的美人見多了,青禮也有些麻木,不就是兩只眼睛一個鼻子和一張嘴巴,大同小異,有的甚至還不如自己美。 于是青禮笑著說:“妾和公子一樣,都不曾見過那位翦美人,怎么知道呢?不過······妾以為,這世上的美人,都是相像的,雖然聽傳聞所言,也許翦美人應(yīng)該更美,但實際上,翦美人再美,想必也和她們差不多吧,最多只是屬于不同感覺的美,更何況傳聞總是多有夸大······” 太子顧神情淡淡,聞言只是輕輕頷首,并未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 “公子怎么······問這個問題?”青禮猶豫一下,小心問道。她眸色微閃,話語中藏著探究。 姬顧看她一眼,隨即將視線重新放在棋局上,聲音溫涼:“無事?!?/br> 太子顧安排在許宮密探向他匯報,說許公糾結(jié)半天,讓朝臣商談,讓巫祝占卜,來來回回折騰來折騰去,終于放棄結(jié)盟的打算,但卻不是直接向周王室表示忠誠,只是以中立自居。 姬顧懶得問密探那許國巫祝到底向天神求出了什么天下預(yù)言,在他看來,什么天命所歸,受命于天,都不過是手段罷了,不值得相信。 而去往虞國的使團也已經(jīng)回到許國,探子說使團中有一部分人進入虞宮見到了翦美人。而這部分見到翦美人的人都在夸翦美人的美,竟沒有一個是不激動不癡狂的。 太子顧聽后,長睫輕輕翕動,也不知是斂去了眸中的什么情緒。 青禮見姬顧不肯多言,心中略有些危機感,又不禁琢磨了一番,不管那翦美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天女下凡,她現(xiàn)在被困在虞宮,又有虞王看著,根本就不會離開虞國。 更何況,這種寵妃美人,若無意外,基本一輩子都會在虞宮中了,太子顧就算因為傳言對此女好奇,也不可能會為一個沒有見過的人做出什么。翦美人和周太子,完完全全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她和太子顧的距離還沒有自己親近,想到這里,青禮眉頭微舒,不由自主便放寬了心。 蘭雨耳珰在燭光之下流轉(zhuǎn)光華,反射出細細碎光,被這抹珠光晃了一下眼睛,青禮慢慢看去, 發(fā)現(xiàn)太子顧已經(jīng)停止了下棋。 他單手撐著下巴,垂眸凝視掌心上的一對耳珰。 青禮莫名有些不自在,她看著太子顧,姬顧指尖一頓,抬眸瞥她:“怎么?” “公子,這蘭雨耳珰······” 姬顧眸色微冷,青禮咬唇,不再出聲。 那日見過許國特使,太子顧居然用一對紅玉耳珰換走了許特使身上的蘭雨耳珰,那蘭雨耳珰本來是要獻給翦美人的。 青禮當時便有些驚訝,蘭雨耳珰確實珍貴,但他們遠在洛邑的庫室中又不是沒有好東西,公子何須從臣下手中奪取蘭雨耳珰。 青禮百思不得其解,甚至還猜太子顧是不是一時興起,為她換來了這蘭雨耳珰。結(jié)果多天過去,青禮發(fā)現(xiàn)太子顧只是偶爾拿出蘭雨耳珰,看一看罷了。 她又旁敲側(cè)擊,問太子顧是否是要把這蘭雨耳珰送給王后,太子顧不肯定也不否定,于是青禮心中是更加疑惑。 ··· 虞宮翦美人盛寵,虞王趙螭漫聲吩咐,一件件珠寶華服便不要命地送給翦美人。翦美人容貌出眾,非常人所能比,虞王趙螭癡愛此女非常,竟讓翦美人夜夜留在虺祝宮。 虺祝宮的宮女每天把大王送給翦美人的珠寶珍品捧到翦美人的面前,時間久了,從初初的激動萬分變成最后的平靜習(xí)慣。 虺祝宮內(nèi),原本的陰沉壓抑早已被一件件的珠寶遮擋,翦姬半垂眼眸,有些慵懶地半躺在白色狐裘之間,美人烏發(fā)如瀑,眼含秋波,雪白蔥指輕輕拿起面前宮女奉上來的玉蛟明珠。 蛟珠冰冰涼涼,似乎發(fā)著明光,翦姬眨眨眼,玉手舉起,透過殿門投進來的光線,略帶新奇地打量著手中的蛟珠,美人長睫如扇,眼波流轉(zhuǎn)。 采蕭在旁數(shù)著虞王又送過來的一堆物品,平靜地吩咐宮女替翦美人收下去。宮女一邊干活,一邊偷偷看翦美人。 又暗暗瞪一眼采蕭,今天為何是她在美人身邊?若是采葛,那她們早就放下手中的事物去和美人講話了。 宮女出神,一時沒有注意,被地上堆的珠寶絆了一下,幸好旁邊的人扶了她,才不至于摔到地上堆積的珠玉之中。 宮女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聽到動靜,翦姬指尖微頓,笑著將蛟珠扔給采蕭,離開柔軟狐裘,輕輕起身,聘婷似柳,美人如同從畫中走出,宮女怔愣。 美人溫涼如玉的纖指拿起自己手上的盒子,似乎有些好奇,似乎有些不解,柔聲問:“王上今天怎么又尋了這么多東西?” 說著,翦姬下意識看了一眼周圍,趙螭的寢殿本應(yīng)是陰沉壓抑,擺放的大多為書簡輿圖,而現(xiàn)在······卻被奢侈華貴的珠寶堆滿了。